此时，实况画面中的杨曦正颤巍巍地站起来，一步步开始向前迈进，那站起来时的低吼，面部的表情，说实话，感染力还是挺强的，所以在那一瞬间，被震撼住的人不少，这无关阅历丰富与否，而在于生命迸发时，其本身的魅力。
然而很快，这种魅力就溃散了，散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不剩。
才迈出没几步的杨曦，再一次摔倒在地，这当然不是他无力为继，能震撼到旁人的意志力不是开玩笑的，所以他的跌倒也不会是一次玩笑。墙壁右半边，众人可以清晰的看到宿魇就蹲在杨曦三十米开外的草丛里，而就在刚刚，他那一只与杨曦一样的、被褐色手套所包裹的左手微微抖动，化出了一片幻影。
下一刻，杨曦身旁的树枝上便射出两条绿丝，淡淡得、于这一片丛林中毫不显眼，但它们的目标，却是这丛林中最显眼的——那一双猩红的眼！
“啊——”
观摩大厅里回荡起一声惨叫，夏泠微微侧目，咬着唇恨恨道：“这该死的宿魇，难道没看出他的对手只是个普通人吗？”
“看出来了。”
夏泠一怔，回过头，才发现是安静的墨默说话了：“但这无关乎那个少年的能力，关乎的是他宿魇的战斗，别忘了，他是宿魇。”
说着，墨默示意了一下四周，夏泠循着目光看去，只见众人盯着那屏幕，不论是嘲笑是同情，是不忍是兴奋，那背后，却都掩藏着一份寒意——那是对宿魇的畏惧。
“他要的就是这个。”墨默淡淡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那在画面里挣扎的杨曦，又看向夏泠，道：“你可把这少年害惨了！”
夏泠俏脸一红，恼道：“谁让他早上在门口那么嚣张，我以为是个有本事的，谁知道……谁知道会是个……再说，再说，你们不也好奇得很吗？一开始听是我叫他过来月考的，你们不也是一脸期待的吗？现在出错了，就都赖我身上？我，我……哎呀，大不了一会儿去给他赔罪行了吧！要打要罚随便他！”
墨默又是一叹，默默地走到了一边，像是要默默地跟她划清界限。
“你这话就不对了，早上那会儿我可是在现场，嚣张的是跟那小孩一起来的大叔，又不是这小孩，你看你，啧啧啧，给这小孩害的，说不定从此就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了！”那边早已忍不住的矮个女孩跑来添了把火。
夏泠自知理亏，不敢埋怨墨默作态，却受不了矮个女孩的风凉话，当即怒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耶？你问我啊？”矮个女孩惊奇地指指自己，转眼又咯咯笑起来：“这还不简单，什么以身相许啊，做奴做仆啊，钱不够肉偿啊……”
“桦！音！你是想死了吗？”夏泠咬牙切齿地瞪过来。
矮个女孩见状，顿时像只受惊的兔子钻到墨默身后，扯起那文静女生的袖口便是一阵抽抽涕涕：“默默，你看她，想杀人灭口，我……呃！”
话语忽顿。
夏泠本是杏眼圆睁，见其异样不禁一愣，止住了就要脱口的叱骂，而一旁的墨默也若有所觉，忍不住瞧过来，静如止水的眸子里浮起一缕好奇。
但见矮个女孩直愣愣盯着左半边屏幕，半晌，才不敢置信地喃喃道：“他……怎么可能？！”
……
……
其实早就发觉不对了，不是吗？
他又不傻！
老师所做的一切当然有原因，可不会打架就是不会打架，即便强装镇定，做出什么“备战模式”，事实上，也不过是比往常谨慎了点，和备战根本不搭边！疼了，倒了，不开心了，觉得受侮辱了，所以站起来那一刻真得气得要爆炸了，也真觉得自己拥有无穷之力，甚至回想起来，说不定还带着那么点男子气概，可有用吗？还不是摔了个狗吃屎！
他很想努力，可该往哪里努力呢？归根结底，这些打啊斗啊的，他杨曦……是真得不在行！
躺在地上，杨曦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在慢慢减弱，意识在慢慢消散，心跳在慢慢平息，他知道自己的双眼已经瞎了，却并不知道瞎得是如此恐怖，两缕不知名的墨绿色汁液不断从稀烂的眼珠涌入，将血管撑得极大，仿佛一条条丑陋的泥鳅，缓缓爬满他的整张脸、脖颈，眼见便已要侵蚀全身。
旁人看来，他已经不动了，可他仅存的意识里，却在上下翻腾。
忐忑地来到这个“世界”，忐忑地来到这个学院，忐忑地告别了老师，忐忑地面对这一切的未知……
这种忐忑引发得焦虑、紧张，始终伴随着他，伴随到方才……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轰地一声炸乱了，乱成了一窝的不解和怒火。
怎么总要打架呢？打架也好，来个人教教我好吗？人都没看到就被揍成这副模样，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吗？用你们都懂的东西，来欺负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儿，有意思吗？
我就活该被人耍吗！
说是不堪受辱也好，气急败坏也好，杨曦在自己的意识里肆意的叫嚣着、发泄着，似乎要将这段时间里压抑地一切都释放出来。
反正也没人能听见，他不用觉得丢脸……
如此闹闹腾腾，于意识的世界中，不知时间流逝，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一股疲倦倏然袭来。
然后他好像又回到了地下黑市，回到了与邱八的那一次决斗，不禁感叹，这一模一样啊简直是！同样的单方面挨揍，同样的憋屈，同样的窝火，同样的……对了……后来……
墨绿色的汁液终于布满了杨曦的全身，呼吸、意识，随着他心脏地最后一次跳动，戛然而止。
三十米开外的草丛里，宿魇缓缓站了起来，整张脸都隐藏在兜帽下，只有那一双黑眸闪烁着，望向远处的杨曦，那里面没有得意，没有不屑，就这么平静地、平静地，等待着系统宣判结果的声音。
然而十秒过去了，一片寂静。
十五秒过去了，一片寂静。
半分钟过去了，依旧……一片寂静！
兜帽下传来细微的摩擦声，宿魇抬起头，似在疑惑，下一刻，他忽有所觉，猛地收回目光，望向前方。
哗！
像是被人从头到脚倒了盆冰水，宿魇浑身一僵，阴影中的双眼首次现出了惊色！
只见那本不可能再动的杨曦，已悄然立起，“睁”着他那一双血肉模糊的眼睛……正漠然地——“望”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