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公交车依然拥挤，过道里人挤人，站着的人都像没有晒干的咸鱼挂在头上的吊环上，随着公交车的行驶，上下左右的颠簸摇晃，每个人脸上无一例外显出麻木和茫然的神情。一个脸上长满痘痘的女售票员来回在人缝里艰难挤过，兢兢业业地做着她自己的工作。车窗外，阳光明晃晃的。这当口，我内心寻思着刚才弟弟在电话里说的事。我还有七百多块，但最多只能拿出五百，余下的还要对付十一天的零用哩，何况这已经是捉襟见肘了；另外五百的缺口呢？
今天是星期三，上午我还要做销售报表。
各个营销员的销售数据在今天上午九点前就发到了我的邮箱里，我要做的工作，就是把相关的数据写入总表，并归纳数据，做好以前七天的销售数据直观图，然后提交给袁经理分析反馈，备案。
做这个，对我来说，早已经是轻车熟路。上次挨了袁经理的批评，这次的工作，我格外谨慎。本来，原始数据只在我这里备案，但如果销售情况异常，袁经理要复核数据，发现了问题，那我面临的可就不只是简单的几句批评了，因为按袁经理的话说，销售情况直接影响公司的上层决策。
做完报表，我约略踌躇了一会，决定把报表打印出来，亲自跑一趟，给袁经理送过去。原本，数据报表只需要发到袁经理的内部邮箱里就可以了。
我轻轻敲了敲门，门后面传来袁经理不大的声音：请进。
我心里立即觉得今天师出有利！
“哦，小叶，有事吗？”袁经理抬眼看向我，有点奇怪我的出现。
“这是这次的销售数据报表，请您审阅。”我不露声色地说。
“哦——”袁经理接过我双手递过去的报表，扫了两眼，顺手放到办公桌上，面皮上浮现一些笑意，“年轻人，用心做事就非常好，我还是相信你的工作能力的。”
袁经理垂下眼帘，以为我已经得到了此行想听的话，该适可而辞了。我忽然也犹豫起来，但脚却没挪窝。
袁经理的眼帘又抬了起来，有点困惑。
“怎么，还有事吗？”
“呃，呃——”我的喉结有点发紧，但还是说出话来，“就是，我想向您申请去做营销。”
“年轻人有上进心是件好事，但公司也需要有人做案头工作啊。都去做销售，肯定是不行的。再说，你的工作很重要，比方说这些数据——”袁经理右手抄起刚才放下的报表，扬了扬，“都是公司的核心机密了，你们泄露这些数据，是可以追究刑事责任的。哦，我说这个话，是说公司是很信任你们，也很重视你们。”
我一时无语，捏着手，一会望着袁经理翕翕张张的嘴唇，一会望向他盯着我的双眼。
“只要你努力工作，我们会提高你的工作待遇，甚至升职都是可以考虑的。公司一向都鼓励干事创业，提拔有能力，有作为的年轻人的。”
我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居然我的一句话，引出了经理一大套的说辞。看看无望，我的头上像泼下来一大盆凉水。
“那我不打搅您了，您忙吧。”我趁袁经理咽下一口唾沫的时间，赶紧告辞出来。袁经理居然站起来，走过来，用手拍拍我的肩膀，边说边送我出去：“好好干，别有那么多私心杂念，你的要求，我会在适当的时候考虑的。”
走在楼梯间的过道里，袁经理说的最后一句话，仿佛又在我心里激起些涟漪，给了我些许希望。我都一时迷茫起来，不知道袁经理说的，哪些是可以相信的，哪些又仅仅是他说说而已的话，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我必须还在这个职位上干下去，如果说有一个期限的话，我想，似乎很近，似乎又遥不可及。
吃完中午的工作餐，我拨通了菲桐的手机，趁她还没有午休。
“睡下了吗？”
“刚躺下，准备睡呢，好热呀。”
“开电扇了吗？”
“开了，不管用，电扇扇的风也是热的。”
“那宝贝只能忍忍了，睡着了就好。”我顿了顿，接着说，“我给你说件事。”
“什么事？你说嘛。”
“我弟弟打电话来，说要给他打点钱过去。”
“打多少啊？要我去办吗？”
“一千。我这里有五百，另外五百，还没着落。”
“你的钱你先留着，我知道你没什么钱了，拿五百出去，还有十几天，你怎么过啊？我手上还有，反正零花都是你负责，我也不花什么钱，我先帮你把钱打过去，你把账号给我吧。”
我心里一热，像压着一块铅坨的心陡然轻松起来。
“下午那么热，宝贝还是别出去了。下班后，我们一起出去吧，把钱打过去，顺便我们去买点菜，回来自己做。你想吃什么？”
“我想喝汤，你煮汤我喝吧。”菲桐欢悦地说。
“好！只要我的宝贝喜欢，我一定做。那下午我还是在站台那里等你。”
“好的。我挂了啊，睡觉啦。”
“嗯，宝贝睡吧，我也回办公室趴一会。”
听到那头电话挂断的声音，我才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想想上午在公交车上想到的解决办法，斟酌来，琢磨去，结果绕了一个圈，还是回到了最先想到的方面。我想到可以找“烟卷”挪点，可“烟卷”还要从秦悦琳手里拿，“烟卷”早就把财政大权交给了秦悦琳，为这事，我们还取笑过“烟卷”，“烟卷”倒是大言不惭，说连人都是秦悦琳的了，何况这身外之物，这叫“人财两空”；我甚至想到找公司财务，先把下月的工资支取出来，以解燃眉之急，但还是觉得小题大做，手续又特别麻烦。何况，如果菲桐知道了我瞒着她这样那样处理这件事，又不知道她该作何想。我那点想维持男子汉自尊的愿望，说不定又惹得她生气发火，况且，菲桐一向都是体贴的，那么替我着想，但就是不允许我把事情瞒着，把她当一个局外人。
和菲桐在电话里说了这些话，上午林林总总的考虑，包括在袁经理那里遇到的敲打，都被这几句话温温柔柔地化解得不留一点渣滓。趴在办公桌上准备小睡一会的时候，我却在脑子里设计晚饭时候的菜式，思量到底做鱼汤好，还是做排骨汤或乌鸡汤好。
把弟弟的事情办好后，从发展银行出来，我感觉有点饿了。我们步行直接去华润超市。
生鲜卖场在超市的三楼，二楼是服饰和文化用品卖场。没有从一楼直达三楼的电梯。
我们手拉手，游走在二楼琳琅满目的衣服鞋袜前。菲桐在卖裙子的地方，多看了两眼；她想试一款连衣裙。售卖员将不同颜色的这款连衣裙热心地推荐给菲桐，菲桐只在试衣镜前把裙子贴在身前看了看，没有十分想买的愿望。其实，菲桐入眼的这款连衣裙，素雅简洁，很能显出人的气质和女孩的秀美，我尤其喜欢淡紫色的那件，菲桐把它贴在身上的时候，“爱死你”的感觉又从心底涌了出来，连我，都心花怒放起来。
“就这件！”我帮菲桐拎着手提包，希望她买下这件。
“你也喜欢这件啊？这件确实蛮漂亮的——算了，还是以后再买吧。”菲桐迟疑了一下，把连衣裙递给了导购小姐，拉过我的手，向卖区外面走去。
“呀，田勇和孟心仪！”菲桐的声音很是惊讶。
我抬眼看去，田勇和孟心仪正边逛边不时说着话，肩并肩向我俩这个方向过来。他俩似乎并没有看见我们。当我们还有五六步之遥的时候，那两个人正在专注地鉴赏着一枚发卡。
“嗨，田勇。”我的声音不大，但我们已经站在了他俩的身边。
“嗨，是你们！这么巧啊。”田勇颇感意外地转头看到了我们，忙说。孟心仪白净的娃娃脸上，现出娃娃似的有点怯意的浅笑，她抬起手掌，向我们微微摇了摇，说：“嗨。”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昨晚的灯影酒味还历历在目。我掰着田勇的肩头，向旁边挪过两步，笑着问他：“怎么样，成了吧？”
田勇并不掩饰，说：“哪能这么快！？这不，正努力呢。”
“可要好好把握哦，加油！”
田勇冲我笑了笑，算是回答。当我们转过脸来，菲桐和孟心仪正小声地相聊甚欢。
“菲桐，我们走吧，不打搅他们了。”我提醒菲桐。
“哦，我们还得去买菜呢，你们慢慢逛吧。”菲桐对孟心仪说。
“你们自己做饭啊？”孟心仪不知是惊讶还是羡慕。
“是啊，方便点。那你们就慢慢逛吧，不打搅你们了。”菲桐答着话，半开玩笑的语气。孟心仪微微垂下脑袋，又习惯性地用手指从鬓角掠过，田勇仍旧只是呵呵的，脸上挂满了笑。
“那再见吧。”我说。他们参差地对我俩说再见，我们四人彼此挥挥手，分手而别。
在去三楼的电梯上，我不无感叹地说：“他俩进展可真够快的。”
“我们两个不也够快？”菲桐反问，俏皮地表示：这也大惊小怪！
“那叫一见钟情。”
“也是啊，你说也怪了，学校里那么多年轻男老师，那么多帅小伙，常常见面我都没感觉，为什么偏偏一见到你，我的心就再也不能从你身边走开了呢？”我不料菲桐也生出许多感慨来。
“要不，怎么说缘分天定呢？你看，连我们身上的伤疤都在同一个部位呢。”
菲桐一时沉默，眼睛里闪着清澈的光芒，抬起手掌，在我的脸颊上摩挲。
电梯上到了三楼。
“买两罐啤酒回去喝？”我突然提议道。
“一罐！咱俩分着喝！”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