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渐沉,夜幕渐合,木思遥正愁着该怎么解决今晚的食宿问题,却在转了几个小弯后忽然瞥见写着‘客栈’两字的大旗在前头迎风招展,当下满心欢喜的跑过去。平时冷清的客栈此时却人火甚旺,木思遥垫了一下手中的钱袋,要了一间中等的客房,自己在大厅处点了几样小菜和一壶小酒,一个人慢慢品着,举着酒杯,自顾低吟:“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不理会旁人瞥过来的讶异,一声长叹,“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话音落下,手轻抬,头微仰,杯中的烈酒便悉数入腹,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唇,小脸轻轻皱起,心中却是畅快无比。
“小丫头,一人喝酒太闷了,老头我陪你喝一杯如何?”不知从哪冒出的老头一屁股坐在木思遥的对面,不等主人回答,自顾吩咐店小二添了个大碗又拿了一瓶子高粱酒。
木思遥作不经意的打量几眼,见他头须皆白,面色却很红润,两边的太阳穴明显的鼓起,知他必是功力浑厚的高手,心下暗暗惊于此人功力的不可测和轻功的诡异,但也看得出他没什么恶意,也就豪爽的和他对饮了几杯,朗声说道:“金樽有酒应同醉,求结客何须问姓名。”
酒逢知己千杯少,不一会,桌上就堆了不少空壶,木思遥白皙的脸上悄悄升起一抹红晕,凭空添了添了几分憨气,水灵灵的双目更加清澈明亮。喝到意兴阑珊时,木思遥左手拖着下巴,右手摇晃着已经空了的酒杯,只觉得腹中热浪翻腾,意识却无比清醒,双眼渐渐迷上一层薄雾,越来越浓。
她蓦地觉得自己正处在一片迷蒙的大雾中,即使她轻功极好,目力极佳,却还是怎么都走不出这片大雾,甚至看不到前面的路伸向何方。茫茫然的世界世界中,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在拼命的奔跑,而且不知道该跑向何方。
她今年刚十九岁,但这短短的十九年却足可以分成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便是刚开始的那八年,那是她快乐无忧的童年,也是她十九年里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或许是那段时间她把往后的快乐提前支取了,所以在第二段的十年里,便只剩下伤痛和和仇恨,让她在阴暗孤独里艰难的成长。其实现在想来,那段日子也不都是疼痛,至少那时的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知道自己这么起早摸黑的努力是为了什么,所以那也能算是一段充实的日子。
第三段则是从踏上射姑国到现在这短短的几个月,时日虽短,经历的事却比前十八年经历的都复杂,偌大的武林带给她的是无比的虚无迷茫。过去十年里,她做梦都想着要手刃仇人替娘亲报仇,可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她却犹豫了,耳边响起的是娘亲在临死前一直重复的那句话:“蓝蓝,不要替娘报仇,不要活在仇恨中。”然后她发现自己突然不那么恨那些人了,生活也就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变得茫然一片。这多讽刺啊,恨了这么多年的人,自己竟然可以不恨了,那她十年来的努力和辛苦还有什么意义,这一身高深莫测的武功学来何用?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应作如是观。行事但求心之所适,何必苦苦挣扎路向何方?”老人醉意朦胧的眸里闪着睿智的光芒,像是看到了木思遥的挣扎。
他的话很飘渺,像浮于云端,等着人耐心的去抓住。木思遥青眯美眸,柳眉微蹙,细细的品着,过了半响,笑道:“还是前辈看的开!”
“哈哈,喝酒喝酒,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老人哈哈笑道,声音中气十足,让人听着心神爽朗。
木思遥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酒,一饮而尽,酒气的热辣冲荡起她内心深处的豪情。她知道自己想要的不是平淡无奇的人生,至少现在不想,人生难能走一回,为何不活的轰轰烈烈,快意潇洒。她的性格注定了不能安分守己,更不能和世俗之人为伍,所以只能选择站在世界之巅,用自己的标准来衡量世间的一切。
蓬莱山上终年烟雾缭绕,树木苍翠,流水潺潺,其峰顶似被锋利大刀硬生生的削出了一整片平地,而蓬莱阁就在平地上巍然耸立。迎向东面的是蓬莱阁的大殿,是平时众人议事之地,外边两排屋子相对而建,中间隔着宽广的练武场。大殿右边的那排屋子是蓬莱阁弟子的房舍,左手边的则是兵库,书阁,仓库和伙房,有人专门负责打理。大殿的后院有八间散着建的屋子,分别住着五大弟子和三位长辈。其中扶桑和凤箫的屋子相近,离大殿最远,也最安静,平时没什么人敢擅闯。
此时威严的大厅中一片肃穆,陆千把他和凤箫下山后遇到的情况向堂上端坐的两位长老和堂下站着的三位师兄大略说了一遍。大弟子凌天上前迈了一小步,朗声说道:“师父,弟子觉得黑鹰寨一事有些蹊跷,像是针对凤师弟而来的,不防让弟子带着几个兄弟下山去查探一番。”
堂上的蓬风和蓬云微微沉吟,互视了一眼,没答话。四弟子陈羽也开口说道:“弟子愿意同大师兄下山查探。”
沉默了一会,蓬云开口说道:“你们先下去吧,此事为师会另作安排,稍后会传话给你们。”众弟子满心疑惑的退下后,殿中又恢复沉寂。
蓬云轻抚着下巴上的胡须,慢悠悠的说道:“师兄,凤箫这臭小子是越来越不把我们放眼里了,回来也不来向我们问下安。”
一直沉默的蓬风开口道:“那孩子向来如此,都被阁主给宠坏了,我们不必跟他计较。”顿了一下,“阁主这几天也不见踪影,怕是已经下山去了。我看此事也不简单,就让他们几个都下山历练历练去吧。”
蓬云微微点头,长叹道:“咱们都老啦,江湖还是留给这帮年轻人去折腾吧。师兄,咱们再杀一盘如何,昨晚我又想到了一步,这回定能赢你。”吩咐一旁的弟子将话传给几个弟子后两老头就相互搀扶着到后院下棋去了。
蓬莱阁后院有一座小屋,简洁清幽,靠窗的木桌上有一个很大的透明的玻璃碗,碗里盛有洁净的清水,清澈的水面漂浮着几片不知名的绿叶,清晨的阳光倾斜着照进来,反射出一层金黄色的璀璨光芒。
对着窗户处摆着一张檀木床,雪白的纱帘轻轻垂着,隐约可见床上躺着个白衫公子,长长的青丝随意的散开来,映衬着他洁白如莲的面庞。微微翘起的睫毛抖了抖,不染一物的眼眸蓦地睁开,他起身走到窗户边上,双手撑住窗框,里衣微微敞着,露出白如瓷的胸膛,眯着眼看向窗外的小道。
陆千脚步轻快的从小道上走来,远远地就抬手朝他打招呼,脸上有着明朗的笑容。窗边的凤箫薄唇轻勾,也只有这家伙敢无视那些不成文的规矩而不他经同意就进到这个地方了。
“凤师兄,师父让我们下山呢,你赶快收拾东西,咱们待会就走。”人未到,爽朗的声音已经传来,还朝凤箫扬了扬手中的小包袱。
凤箫伸出长净白的手指拨弄了下玻璃碗里的浮叶,轻笑道:“你就这么喜欢下山,不知道上次是谁差点被冥火掌打死呢?”
陆千闻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嘿嘿的笑道:“这不是因为当时师兄你不在嘛,这次我只要跟紧师兄你就没事了。”
凤箫笑意更深,戏谑道:“这你就说错了,你只有收起你那英雄救美的心才不会有事。”
“我那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陆千一脸委屈,自己上次只不过是随手救了一位被恶汉欺负的女子而已,也怪自己大意,这才有了后面中毒之事,忽然想到了什么,接着说道:“我还想见下那位木姑娘呢,连声谢谢都还没有跟人家说,我这心里过意不去呀!”
凤箫闻言,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转身去洗漱。
陆千走进屋里,看见木桌旁的椅子放着一个小包袱,笑道:“原来师兄你早有打算要下山,还好师父也放我下去,要不我一人该要闷坏啦。”
凤箫不答话,自顾着换衣服,心里暗想着:“我有这么师弟还真不知道是好是坏?”他回蓬莱阁只不过是想找师父解些疑惑,没想到师父竟然也已经下了山,不知去向,这让他心里的疑惑渐深,摸不着头绪,下山自然也成了势在必行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