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夏，夏夏？夏夏！顾夏夏！”
“……啊？”
“啊什么啊，你刚刚有没有认真听我说什么？”陆圆圆插着腰站在一边不满的看着我，看了看我又泄气的坐在一边。
“对比起。”
“算啦算啦，也已经很晚了，快回家吧。”陆圆圆看了看时间嘟着嘴把我往楼下推“下次再不许这样了哦。”
“恩……不会了。”
“话说回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
“问了几十遍都是这一句……”陆圆圆摇了摇头，把我送出门。
坐在公交车上失了神，要不要跟妈说？毕竟是舅舅……扶着额头叹了口气，这样的打击妈受得了吗？如果她知道我明明在面前却不帮他又会怎么想？妈好像跟舅舅的关系并不好呢……
“哥！”秋树不知什么时候跑到我面前，等我发现的时候吓了一跳，他瞪着两只大眼睛气鼓鼓的“叫你那么多声都不理我，是聋了吗？”
“聋了……就好了。”苦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今天怎么有兴致出来等我？”
“自作多情，妈说今天出去吃。”
“是吗……”心里梗了一下，还是先不要说吧？起码……别在饭前说。
食不知味，戳着盘子里的牛排，被妈拍了下手“教你的都忘了吗。”她瞪了我一眼，转眼我盘子里的牛排已经千疮百孔了。泄气的放下手中的餐具，杵着下巴扫视了一圈，什么特别的都没有。妈是个很讲究礼节的人，大概是从很小时就养成的习惯，总之是繁琐麻烦，为什么突然到这种高级餐厅吃饭？他们刚刚好像有说什么吧？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秋树今天带回家个全校第一哦，他特意用奖学金请你这个哥哥吃饭，你这幅样子是怎么了？”
“是吗，秋树真厉害。”
“不开心就别强装，脸都快扭在一起了。”秋树喝了口饮料拿过我的盘子小块小块切好“就算是失恋了也得把这个吃掉，可贵了。”
“知道了。”侧过头揉了揉他的头发，马上遭来反抗，说什么公共场合要注重仪容。
晚上回家的路上坐在车上睡着了，睡前好像听见妈好像想让我去学车，风刮在脸上有些疼，缩了缩脖子，把玻璃让上调了一下。
“顾夏，起来了。”秋树拍着我的脸叫了好几声才象征性的动了动，好累啊，昨天也没睡，昏黄的灯光照在手上好像就能看见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舅舅凄惨的死相，耳边嗡嗡的听见哥的声音，他问我为什么不救舅舅，为什么我这么无情。
“我好歹也是你哥，本分点叫哥。”揉着眼睛伸了个懒腰，秋树靠着车门嘟囔着我这个哥哥一点样子都没有。看着他的样子，我有些恍惚，很久以前我好像也说过这样的话，对哥，同样靠在车门框上，也这么埋怨过。好难过啊，该怎么办才好，好难受啊……
“说吧，怎么了。”妈打开我房间的灯关上门走过来坐下，她轻轻抱住我。不自主的往她怀里蹭了蹭，却一个字都不想说。她轻笑着问我是什么大事让她这么强大的儿子倒下了，她说我从来就没这么主动过。
“妈……舅舅……死了……死在……我面前……”断断续续结束对话，我能感觉妈的身体轻颤了一下，抱着我的手臂紧了紧。
“是吗……吓着了吧。”
“妈，你不应该是这个反应……”
“那我该是什么反应？拉着我儿子的衣服领子歇斯底里的问你为什么不去救他？万一你受伤了怎么办？也被打死了怎么办？那样妈不就失去了两个亲人了吗。”
“妈……你说哥会不会恨我？”
“不会的，他爱你……这个弟弟。”
“但那毕竟是他爸啊，是他用他的所有保护着的爸。”
“……小夏，答应妈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
“这件事千万不要告诉你爸。”
“为什么？”
“乖乖照我说的去做。”
“……好。”
隔天去了戒毒所把爸接出来了，两个人一起去了琴行，老板跟爸一见如故，还说要结拜，看着他俩你一句我一句的，我突然才发现原来爸跟老板是同一类人。趁着老板跟爸聊得欢，我找机会溜去找哥，站在大门口愣了神，却被人在背后环住了。
“哥？”
“夏……爸死了。”哥的声音还在颤抖，他紧了紧手臂，好像要把我挤进他的身体一般，转过身看着他，一定是哭了一夜，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他死了，死相都好惨，夏，爸他……”哥抽搐着再说不下去话，抱着我好像呼吸都很困难“夏，爸他……你，会不会也不要我了？”
“哥！别说这样的傻话，我都能不要，唯独你不行，你是我哥啊，是唯一的哥哥。”
“哥哥，唯一的哥哥。”哥松开我，像只断了线的木偶，他突然笑了，傻傻的看着我，这时我才发现哥身上全是血，这件白色毛衣是我去年过年送他的，他一直都再珍贵不过了，连灰尘都不愿沾。看着哥的身体缓缓滑下，我真的快疯了，想也不想抱着哥往医院冲，明明看起来不远的地方却总是触及不到，哥你不能有事啊，错都在我，都在我“哥，你别吓我，你别吓我。”
坐在病房里，深深吸了口气，还好只是因为疲劳过度晕过去了，如果哥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会恨自己一辈子的。还有，舅舅的事情要不要告诉哥呢？如果他知道我见死不救，会不会再不理我了呢？还是……缓缓吧，哥现在应该再经受不起什么打击了。打着点滴的手突然动了一下，手覆上去才发现哥的手这么凉，小心的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才发现这么长时间被子里还是没什么温度。
缓缓俯下身子抱住哥，动作很别扭，身体扭曲的不像样，但应该能给哥点热量才对。手指轻轻帮哥擦掉眼泪，失去父亲很伤心吧，连睡着了都能哭成这样……哥，都是我的错，哥……对不起，对不起。
“昨天去哪了？”李涵端着热牛奶递给我，老板在一边哼着歌，发出“呵呵哈哈”的奇怪声音，看不出跳什么，却有一种极为眼熟的感觉。
“哥昨天晕倒了，我去照顾他了。”
“他现在怎么样？”
“……已经回去了，但是精神不是很好，我得尽快想办法把哥从那个救出来。”反手握住李涵正握着我的手紧了紧。
“出了什么事吗？”李涵皱了皱眉，很担心的样子。
“我舅舅死了。”
“就是那个嗜赌成性，不惜卖掉自己儿子的那个人？”
“……是，”讲到这身体又不由自主的发抖起来，舅舅的死相还历历在目“他死在我面前……我很无情，对吧？不救陌生人也就罢了，连自己的亲舅舅也……”
“……”李涵看了我良久终于还是抱过我“也许这就是命，你舅舅的死跟你没关系。”
“砰！”杯子落地的声音，我慌忙转过头，爸正呆站在楼梯上，地上玻璃碎片间透明的液体肆意溢出来。
“儿子，他刚刚说的……是真的？”
“爸……”
“他……死了？”
“爸，你听我说……”
“死了，死了，”爸的身形往后退，一脚踩空了坐在地上，爸的眼神飘忽不定，他好像全然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抱着头一直重复着“死了……死了……死了……”
“愣什么神，快把你爸扶起来。”老板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走上前，我和李涵也忙过去扶爸，我从没见过爸这个样子，他到底……怎么了？
把爸扶进屋里给他盖好被子，他的眼神呈放空装看着天花板，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爸好像突然老了，他就维持这么个姿势一天一夜，没沾过一滴水一粒米，连眼睛都近乎没眨过。
“小夏，你出来。”老板靠在门口朝没有开灯的黑屋子里看，他把我叫出来让我不要打扰他。转眼已经十二点了啊……外面漆黑一片，李涵一直在外面没有走，看见我出来忙过来拉住我的手，他就这么拉着我，也不看我，也不说什么。
好累……靠在李涵肩膀上仿佛真的要虚脱了，可是没办法闭上眼睛，舅舅的死相，妈背着我哭了一个晚上，哥哥在我面前晕倒，爸如今的状态，我的世界好像一个破旧的房子，一个地方坍塌了，其他地方也跟着一起塌陷了。
“如果小风或是你有一个是女孩就好了。”舅舅曾在我很小的时候说过这样的话，带着浓重的遗憾的口气，记忆中舅舅一度很疼爱我，他对我的疼爱甚至超过了哥。他喜欢带我去游乐园玩，每次跟哥打架后他都偏袒我，妈总是说这样一定会把我惯坏，他却总是笑着说一定要把我宠坏才甘心。
是什么时候开始讨厌舅舅的？大概是知道哥被卖进那个地方开始吧，除了浓烈的恨，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李涵，知道么，舅舅以前对我最好了。”声音轻的像蚊子叫，却引来身边人温热的喘息，他没有搭话，只是搂了搂我的肩，让我更舒服些“小的时候舅舅曾把我宠上天，他总是怪妈对我太严厉，但他对哥总是很严厉。他习惯把最好的都给我，任何东西，任何要求，可是为什么我却把那么疼我的舅舅亲手扔进了地狱呢……”
“那不是你的错，你什么都没有做。”
“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做，才……才……”不知不觉哽咽起来，鼻子和眼睛都酸涩难受，好像什么东西压在胸口喘不过来气，我恨了舅舅那么久……那么久……或许我就是个白眼狼，从来都不记人家的好。
“叮铃铃，叮铃铃……”李涵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看，扶了扶我接起电话“喂，妈。”
“小涵，你在哪？”
“还在琴行。”
“那就好，你千万别回来，知道了吗？”
“……恩……妈，把门窗锁好。”
“好，好，记住，千万千万别回来！”
“好。”
“你妈妈的声音很慌张，不回去行吗？”
“没事。”李涵摇了摇头，抱着我的手却紧了紧。
“是不是那个男人又去你家捣乱了？”
“你就别担心我了。”
“怎么能不担心，如果你也出事，我恐怕会……”
“别瞎说，也别瞎想，你现在需要休息。”
“喂，李涵，你干吗对我那么好？”
“……因为我喜欢你啊。”他轻轻凑到我耳边，声音极小，像是深怕别人听见一样，温温热热的打在耳朵上痒痒的。五味瓶打翻了，所有情绪涌上来，竟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我侧脸看着老板坐在一边看着我们，嘴唇微动，没有发出声音，我却清晰的看见“笨蛋！”
整夜都在半睡半醒中徘徊，李涵也睡得不安稳，大滴答滴的汗珠流下来，不时会模糊的说着什么也完全听不清楚。睁开眼睛看着他的时候，会抽出忙碌的思维想想他在做什么梦，不知为什么看着他心里突然平静了很多，虽然还是没办法安然入睡，但起码心里能稍微平静一些。想想刚刚好像也是这样，正想着舅舅，却在听见他和他妈妈的对话后转移了整个重心。他嘴里的那个叔叔是什么人？为什么会令这一家人这么畏惧？他好像也从没讲起他爸爸，难道那个叔叔是他爸爸？那李涵又为什么只叫那人叔叔？
隔天醒来的时候爸已经不在屋里了，老板看我匆匆忙忙的准备出门，叫住我跟我说我爸去给舅舅上坟了，让我别去。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爸昨天的状态不好，我很怕他会出事。
“李涵呢？”
“还在睡。”朝楼上看了看，又看了看墙上的表，七点，还早。
“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我睡不着。”坐在钢琴前手指游移着，发出悦耳的声音，本是轻灵的歌，弹出来却格外忧伤。
“别弹了，难听死了。”老板坐在一边，拿出吉他摆弄起来，恍惚间竟然有一种西部牛仔的感觉。
“你很自责？”老板手中的吉他没停，他却突然问出这么一个无厘头的问题。
“……是。”
“为什么？我要是你，没准还会上去补一脚。”
“他曾经是很疼我的舅舅。”
“你也说是曾经了。”
“他是哥放弃一切要守护的舅舅。”
“他却只是为了钱把他儿子的一辈子卖了。”
“他是妈妈的亲弟弟。”
“十几年却再没跟自己的亲姐姐说过话。”
“……老板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你老爸他其实什么都知道，给他点时间。”
“你是什么意思？”
“你到底是真笨还是装傻？”老板收了琴打开音响，嘻哈乐占据了整个屋子，老板不再跟我说什么，跳得大汗淋漓然后嚷嚷着要去好好洗个澡。坐在一边的我只好生着闷气，心里曾有过这样的揣测，但从不想证实，因为每次想起那些，都会想起妈。
没多久爸就回来了，感觉好像老了几岁，但已经脱去了昨天的颓废。他站在门口看了我许久，终于带着我进了他的房间，他靠在床头在口袋里找着什么，但口袋都翻遍了都空空如也，只好放弃的看向我“这件事你妈知道了吗？”我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他叹了口气轻笑道“也是，她要是不知道，你就不会瞒着我了。”
“爸……”
“我一直都配不上你妈，”爸侧过头对我微笑轻笑“我跟英……也就是你舅舅，从小玩到大，我们的父母是世交。你大概也猜到了，我们的关系，没那么简单，是你现在和李涵的关系。”
“你都知道了……”
“哈哈，你可我儿子，基因都是一样。”爸拉了拉被子打着哈哈，见我的窘态，又笑着摇摇头“你妈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她是第一个知道我们的秘密的人，她却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们，还处处帮我们，最后竟然还为了我们答应了那场政治婚姻……”爸顿了顿，看了眼我“我们本来约法三章互不干涉互相的生活，但是迫于两家父母，才有了你。”
我身体一僵，眼神落在爸身上，他带着苦涩的笑“英他很疼你，是因为他说我们欠你妈妈太多要好好偿还。至于你哥……他不是英的儿子，他是英在一次偶然捡回来的，开始他还以为那是个女孩，还欢天喜地的跟我说他要你娶世界上最好的老婆，他要把那个孩子培养成那样的女人。我们几个对父母撒了个谎把一个用钱收买的女人和那个孩子一起带进了家门，可惜了那么漂亮的孩子，竟是个男孩……后来因为一次决判上的失误家道中落，英一直自责，继而染上了毒瘾。”
说到这爸揉了揉软绵绵的被子，微微皱起了眉“我不能让你妈跟着我们俩受苦，所以找到了你妈妈现在的丈夫，我知道他深爱着你妈妈，也相信他能给你妈妈一个好生活，我也算是当了一次红娘。但我没想到你竟然会留下来，”爸吸了吸鼻子，在脸上抹了一把“儿子，谢谢你。”
“虽然听你说了这么多年对不起，但我还是不适应，说说看后来是怎么染上毒瘾的。”一边消化着爸的话，一边把纸递给爸，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爸跟舅舅不是那么简单，所以现在听来也不会很震惊，至于哥是捡来的事，虽然在意料之外，但哥就是哥，这一点也不会变。到最后，这样的老爸让我不知该用什么词形容他，不过妈现在过得很幸福，这就够了。
“我那天本来是想劝英的，谁知道被打昏了。”爸挠挠头“想来这件事真是人生中的一大败笔……儿啊，这事就别再想下去了，李涵那孩子说的对，这都是命。”
“……”
“哎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挺感兴趣的。”
“什么？”
“李涵和小风，你到底喜欢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