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的走了,上车的坐定了。我看了一下对面的女孩,确切地说是我的阿戛老乡换座位的地方,只见她跟一个穿着蓝色T恤,扎马尾辫的女孩在亲热地说话。旅途的生活是无聊的,在无聊之中,时间还是一点点过去,时间从白天流逝,就到了晚上,从晚上流逝,就到了白天。我们于无聊中在云贵高原穿梭了一个白天,黑夜的时候进入凯里,大概是觉得太无聊了,对面一直一言没发的哥们说话了,各位都是到哪里的。就有我旁边那个十八九岁的男生抢着回答道,到武昌,去上学呢。大一吧。是的,在武汉工程。那个学校还可以。是,今年录取分数还蛮高的。学长是在哪里上学。华师。哦,师大都出美女,是不是真的。这话人人都这样说,其实只不过是师大的女生要多一些呢。这时对面那个十八九岁的男生也加入到聊天阵营中来。这是个个子稍微有些矮,皮肤有点黑,但特爱说话的小伙子。小伙子就插话道,问大家一个问题。民大怎么样。华师的那个男生说道,不错,武汉地区一本院校里还是比较有竞争力的学校。小伙子饶有兴趣地道,在武汉是一本,这么牛。华师男道,是的,这是国家部委院校呢。我没有插话,这学校就是我的大学。其实如果说到民大,我是最有发言权,毕竟我在那里呆了那么久。我继续听,没有说话。那黑少年说他是民大的新生,我倒是很有些兴趣。黑少年又道,民大在我们西南地区是按二本招生呢。华师男道,那是因为我们那里是贫困地区,而且是少数民族居住区,为了照顾考生,所以是按二本来招,这可是一本的学校呢。黑少年兴奋地道,那我当初填志愿时还真是填对了。是的,反正进了这学校你不会后悔。我意味深长地笑道,美女很多的呢。那黑少年不放过我说的话,接口说道,真的么,质量如何。我道,良莠不齐,不过什么货色都有。华师男大笑。我又道,相对于华师,要少一些,质量嘛,差不了多少。华师男又道,民大是少数民族院校,美女都是具有民族风格的呢。这回我旁边十八九岁的男生说话了,这孩子皮肤相对于要白些,就叫他白少年吧。他说,唉,只有我们这种学校,全是男的。黑少年嘿嘿地笑。我看这白少年沮丧的样子,就安慰道,那不一定呢,有些时候,你们这种学校容易出那种万人膜拜的女神啊。白少年喜道,真的。我道,真的。华师男道,确实如此,比如我们学校,美女也不尽在中文系呢。中文系一向是以美女著称的。但现在学科多元化,比如外语系,经济系的女生大有后来居上的势头,中文系的女生不再那么神秘了。在谈话中了解到,华师男也是大三,跟我一样。我们两个大三的就带着两个即将进入大学的孩子侃天说地。聊聊就进入深夜了。我女朋友大概是打牌打累了,也回来了。她的座位跟我挨着的,一个是22号,一个是24号,票都是网上订的,但领票时却隔了一个座位,我觉得奇怪。上车后一看,不仅隔了一个座位,甚至是还隔了过道。不过我们很快淡定了,这种事情,见多了,无所谓了。
我们四个继续聊。从国家大事,从海外新闻,再到流行音乐,再到天文地理,我们聊得虽然没有章法,但都自以为得意。我女友也也回到座位上,不久就隔着过道对我喊,她要休息了,我说好的。聊得差不多了,都有些困了,看看时间,也是午夜十二点,不知道是谁把话头打住了,反正一下子就鸦雀无声了。我们聊天的时候,对面黑少年的母亲一直在睡觉,我们停住聊天后,她醒了过来,就跟她对面,也就是我旁边的中年男子换了座位,坐到我身边了。在我们长达四五个小时的聊天过程中,黑少年已经披露了他们是一家人。这中年妇女有点胖,胖的人体积都大,她移过来后,本来狭小的空间瞬间就变小了,靠窗是白少年的父亲,这老人家也是困得不行,白少年就往里挪了挪。我有些犯困了,就合上眼,准备休息一下。一会儿,就在污浊的空气中会周公去了。过了没有多久,感觉肩上有重物压着,睁开眼一看,吓了一跳,黑少年的母亲瞌睡了,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把我的肩膀当做枕头了。看看这可以做我母亲的女人,我也没有多在意,就只是轻微地缩了一下肩,算是提醒这不小心的阿姨靠错地方啦。然后我又继续会周公去。这次也没有睡了多久,却被人叫醒了,原来是我女朋友也也。我就问,什么情况,也也道,我冷,我要拿衣服下来穿。我说,你拿嘛。我们的对话惊醒了黑少年的妈,她的头也迅速地脱离了我的肩膀,我如释重负。我女朋友就在行李箱拿了衣服穿上,很不高兴地道,你休息吧。我没有说话,继续闭上眼睛。总之,这一夜折腾得很,凌晨五点的时候,醒来,感觉腰酸背痛。又继续闭目养神。不过想想只有几个小时就到达目的了,心里还是有说不出的高兴。火车上的座位一般是比较随意的,尤其是这种兵荒马乱的车厢,我们的列车快到达终点站的时候,昨日坐我对面的阿戛老乡又换回了自己以前的位置,原来她的行李就放在座椅下,她是来搬行李的。听我们谈话,女孩就插话问道,你是民大什么专业。我道,中国语言文学呢,简单点,就是中文。女孩就点头,道,我也有同学是在你们学校,不过不是中文。我道了声哦,突然想到这女孩是我的老乡,一个营上,一个营脚,居然又是高中校友,一个09届,一个10届,居然又是在同一个地方上大学,一个武昌,一个汉口。我就想,这么巧的事情,或者是出于对家乡人的关心,我应该记一下女孩的联系方式,表示我们关系不一般。我就道,你的电话号码,我记一下,难得遇到家乡人。女孩很高兴地告诉我号码,然后说,我的名字叫王露。我记下了。她居然把自己手机递给我,道,你的我也记一下,请你就打在我手机上,写上你的名字。这时我女朋友从她朋友们那里过来了,看见我跟王露在说话,也没有说什么,而是去整理自己的行李,整理完了又过她朋友们那里去了,我就看见她的脸色有些阴暗。然后,黑少年,白少年,我,华师男,继续聊天。我不知道是什么话题让我泄露了我的身份,竟然让黑少年的父母知道我也是他儿子学校的,我就听黑少年的母亲说,这下好了,都是一个学校的,一会可以找这位哥哥带我们去学校啊。黑少年就恭敬地道,学长,一会请你带我们去学校,你有时间没有。我身份既然已经暴露,带一个人去学校,也是举手之劳,反正我自己也要回去,我就道,没有问题。华师男就道,武汉比较复杂,刚来这个地方,遇到熟人是很好的事情,想想当初我来报道的时候,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还把车坐错了。黑少年的母亲大概也有这样的经历,就道,是的呢,初来乍到,有个熟人要方便多了。
车到站了,我们就准备下车。我就问也也,东西都收好了吧。也也不说话,只是点头。沉默半晌,也也道,一会我就不和你一起走了,你不是要送新同学去学校么。我就道,好,那你先走。我知道她肯定是看到了自己觉得不该看的东西,有些吃酸醋了,大可不理。开学季的武昌火车站人山人海,我在前头走,黑少年跟他的父母在后面紧紧跟着。好不容易突围到公交车站,也是人山人海。黑少年的父母就一个劲地赞叹这武汉真是大城市,在我们那个西南山城,可是没有这么多的人。不过人要做任何事情,只要做了,不管做得是好是坏,最终结果都是完成的。比如这黑少年,他一心要找我带他去民大,我就带了,而且还带过来了,尽管这一路上堵了很多次车。这武汉天天在大建地铁,从我读大一搞到现在,满城都在挖,外界的就说我们武汉地下有黄金,挖得满城风雨呢。把黑少年带到了学校,知道他是住在北区,不是跟我在一个生活区。我就想,好人做到底吧,先把他安顿好,毕竟这是学弟,要是学长对学弟照顾不周,可是会让学校蒙羞,自己也于心不安呢。就这样,我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带黑少年找寝室,找辅导员,一切就绪,也是下午四点,我就回寝室了。从北区走到南区,坐公交要三个站,走路得半个小时,公交太挤了,是种折磨,我就打算步行回去。我又拖着一个沉重的行李箱,背着一个大书包,往回走,走走停停,实在是难受。但想想黑少年一家真诚的感激,我又有些安慰了。对了,带黑少年做了这么多事情,一直没有问他的名字,他也没有问我叫啥,直到去找他的辅导员报道,才知道他叫石虎。这石虎记了我的电话,后来也联系我几次,无非是问一下我一些教学楼的方位,或者是打听社团的情况,大一就那么些破事,你知道的。也也却恨上了石虎的妈,原因是那晚石虎的妈睡着了,总把头往我肩上靠,也也觉得我的肩膀只能是她的专利,所以她对石虎一家耿耿于怀了好久。也也同时还恨上了王露,她说王露为什么要在火车上跟我交换电话号码呢,一看,就是不正经的人。我说,不要乱讲话,那是我的老乡。也也不以为然地道,老乡才是下手的最佳人选呢。我被搞得哭笑不得。也也却道,看来我要把你看紧点了。我道,身正不怕影子斜,看你这小样,十足的干醋坛子。
我继续读我这醉生梦死的大三。有一天,上QQ,消息提醒有人加我,看备注是贵州老乡柴玉娇,我答应了。出于礼貌,打了一个招呼,聊了几句,也没有在意。大概是过了三两天的样子吧,我空间里有人留言。我点击进去看,是柴玉娇的留言,说,你也喜欢写诗啊,我的一个同学也在写诗呢。我就回答道,是的呢。她就道,很好啊,你的诗写得不错。然后她又道,我那个同学也是非常爱写诗,他跟你一样,也是三中的。我听是三中的,就有了兴趣,道,三中的,他的诗发表过没有,如果想发表,我可以给他推荐去发表。我这话真的没有吹牛呢,我的诗就发过一些报刊。不过我不是写诗的,我写的是小说和散文,散文发表了不少,小说就不多了。柴玉娇好像对我很有兴趣,就道,王露说她在火车上认识你的。我说是的呢,那次坐火车,她在我的对面。我就问,你认识王露。柴玉娇说,何止认识,高中的好朋友呢。我道了声,哦,想不到啊。柴玉娇就道,我每次都跟她一起的啊,怎么我没有见过你。我说,我也没有见过你。然后她把她的照片发给我鉴定,问我见过没有。那是张艺术照,拍的甚是妖冶,我看不出来。然后柴玉娇又重新发了一张生活照。我一看,就傻眼了,这不是那天在火车上,穿着白色寸衫的女孩么。我就说,我想起来了,确实见过你,你那天穿一件白色衣服。柴玉娇就说,她记不起来了。我就道,时间久了,记不住,很正常的。柴玉娇就在我空间里翻出我的旧照一张,问,这是你吗。我说,是的。她就道,看你这照片,好熟悉,应该是见过的。我就道,也许的呢。
晚上的时候,柴玉娇又在QQ上和我说话,她开了视频,说想看看我。我就开了。白天她就有这个请求的了,只是白天这武汉热,寝室的哥们都是光着身子,为了维护哥们的名声,我没有开。柴玉娇看了我,我也看了她,不错,就是那天白衣女孩。我就道,确实见过你。她却说,确实没有见过你。她道,看你照片以为见过,看你的真人确乎没有见过。我就道,何也。她就说,照片很黑,真人很白。然后就是说一些废话。
后来说到了贵州,我就随便问了句:
“你家哪里的?”
“六枝折溪。你肯定名字都没有听过,很边远很落后的一个地方。”
我却惊呆了,问:
“真是在折溪。”
柴玉娇道:
“是的,折溪。”
我道:
“六枝其他地方我不敢说熟悉,但说到折溪,那是太熟悉不过了。”
柴玉娇听我这么一说,也有兴趣,就问:
“你去过折溪么。”
“何止是去过,还呆了很久。我因为在搞一个课题研究,今年暑假去你们折溪考察了呢。”这回轮到柴玉娇惊讶了,她发给我一个涂鸦的表情,是一个小白兔以360度的角转圈圈,还上蹿下跳的,我知道,那是表达兴奋的意思。
柴玉娇道:
“太好了,你还真到过折溪,到过折溪啊。
我发了微笑的表情。柴玉娇就问:
“你考察的什么呀。”
“折溪地戏。”
“哦,小时候听大人们说过,记得还看过。”
“你们那里历史文化悠久呢,少数民族风情浓郁。”
“是的,我们是彝族乡。我就是彝族人。”
“彝族爱出美丽聪慧的女子,比如明朝洪武年间的奢香夫人,乃一代人杰。”
“真的么,我虽然是彝族,却不知道我们的历史呢。”
“知道折溪的来历不?”
“知道,因为我们那里有一条小溪,弯弯曲曲地从小镇流过,这溪水很清澈哦,折溪两岸杨柳依依,风景如画……”
“这折溪还有一层文化含义呢。那是彝族语言的一个词语,其实应该叫‘则溪’,是古代水西土司的下辖的十三则溪之一呢。”
柴玉娇半懂不懂,但这折溪明显是把我们距离拉近了很多。因为柴玉娇对我说,改天天气好,出来走走,她很少在外面遇到有去过折溪的人,而且居然遇到有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家乡的人,她觉得很奇怪,想和我见过面。我就说,好吧。我去过折溪,我确乎没有在折溪的街道见过她,她也确乎没有在折溪的街道见过我,而我确乎在火车上见过她,她确乎觉得我的照片很熟悉。
柴玉娇说,因为折溪,我得见你一面,我笑。
于是,我开始盘算我们见面的日期,因为折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