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要去追溯李勇的身世,这就得从李勇的父亲李大河与李勇的母亲何小花说起了。
那应该是夏天吧,奢渡河畔马场的人们延续前几年的习惯,在地里的庄稼长成后,就三五成群地结伴背蔬菜去观音山贩卖。观音山是一座山,也是一处矿场,盛产铅锌,也产银矿,据说明清时期这观音山就设有银厂。李勇的母亲何小花,每年七八月份,都会去自己家的菜地,摘上几十斤辣椒或者豆角之类的蔬菜,跟着马场的人们上观音山。何小花不经常去,偶尔去那么几次。那些年物质生活还相当匮乏,交通又不方便,马场的人们种出来的蔬菜,如果就近在马场的集市上处理,一斤辣椒卖几毛的话,背上观音山,则能卖双倍的价钱。因此,很多人家劳力足的,就都愿意把东西背上观音山去。说来奇怪,那时候这奢渡河的人们,尤其是有几家种粮大户,差不多每月都要去观音山卖几次东西,就没有想到买一匹马来,用马驮运,还是一律的用人力。要知道,从奢渡河谷地去观音山,那可得花不少力气和时间。从奢渡河谷地去观音山,要经过曲曲折折蜿蜒盘旋的古驿道,走了大约三四个小时,才到达观音山的顶峰。一到这观音山的顶峰,就是一望无际的大高原,地形平坦,水草丰茂。高原上有公路,人们再顺着公路走上一个小时,就到了一个叫杉树林的地方。当然这杉树林也是一个矿场,不过奢渡河的人们不把东西放这里卖,这里的工人不多,街道也不大,几分钟就过去了,人们继续往观音山矿场去。
从杉树林到观音山,有一定距离,要经过一条省道,那是从水城到贵阳的,路面坑坑洼洼,一年四季都是黑魆魆的,那是给煤炭染黑的。在水城生活的人不会觉得奇怪,六盘水产煤,是有名的煤都,他们知道这是拉煤的车装得太满,煤炭从车厢里溢出来,散在路面,天长日久,公路自然变黑。因为这条路上,从早到晚,总是有成百上千的大卡车吃力地喊着,把一车车煤炭运往贵阳去,然后又从贵阳运往全国各地。在这黑魆魆的公路上走一炷香功夫,就远远地看见一座高大的牌坊,上面用红漆刷了三个大字:观音山。看到这牌坊,观音山就到了。这观音山的街道要比杉树林大很多,两边一律都是法国梧桐,长的高大茂盛,据说三线建设时期就种下的。奢渡河的人们就沿着街道边的梧桐树,把从家里带来的辣椒、白菜、土豆等农作物摆放出来,等观音山的职工来买。奢渡河的人们背东西去观音山卖,往往是凌晨一二点出发,花上四五个钟头走到观音山,也就是第二天六七点钟,正是职工们准备上班的时候,买卖就可以进行了。
那天李勇的母亲何小花背的是二十多斤辣椒,十几斤毛豆,还有几斤洋葱,大约有五十斤的样子。一个人,尤其是女人,从奢渡河的马场负重四五十斤东西,黑灯瞎火的翻越观音山,走上五六个小时的山路,来到观音山街市上,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李勇的父亲李大河游手好闲,长的人高马大,虎背熊腰,却从来不干农活,李勇家的家务和农活就只有李勇的母亲何小花一个人经营起来。这李大河游手好闲,好吃懒做也就罢了,最可恨的是脾气还相当暴躁,动不动就对何小花拳打脚踢的。马场的人们就叹气:这何小花好好的一个人,被李大河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糟蹋了。
李小花把蔬菜摆好后,暂时没有客人,就靠着法国梧桐休息。也许是昨夜太疲惫,眼睛一闭上就睁不开了,疲劳再加上困倦,是很容易让人睡着的。何小花迷迷糊糊的被人叫醒,原来是有人要买她的毛豆,何小花惊醒后就去背篓里找秤,发现秤忘记带了,就喊:
“二婶,二婶,把你的秤借我秤点东西说。”对面一个中年妇女就应了一声。那中年妇女叫何大娘。何小花就准备穿过街道过去把秤拿过来,那个要买毛豆的却说话了:
“你先别忙呢,我看看货色喽。”要买毛豆的是一个青年职工,穿着淡蓝色的工作服,戴着银灰色的安全帽,左手提一个饭盒,国字脸,白白净净,睫毛很长,说话声音也好听。李小花听这青年职工这样说,就不急着去拿秤,就道:
“那你先看我这毛豆,颗颗都长的饱满,娇嫩,炒吃绝对好,炖汤喝的话,也是很鲜美的。”青年矿工就点头,顺手抓了一扎毛豆看,一边看一边点头。何小花知道这买卖可能做得成,就道:
“怎么样,还中意吧。”
青年矿工就点头,问:
“你这毛豆有几斤,我全要了。”
何小花一听,就觉得奇怪:
“我这里有十几斤吧,你全要?”
青年矿工就笑道:
“是的,全要。”
何小花就道:
“你知道我这毛豆卖多少钱一斤?你也不问个价钱?”
青年矿工就道:
“大姐,你们都是经常来这里做生意的,我想你也不会坑我。”
何小花道:
“我就按这几天的价钱算给你吧。不过这么多毛豆,就是家里人口多,一天吃的完么。这观音山天天都有人来卖毛豆的呀。”
青年矿工就道:
“一天吃不完,分几天吃吧。免得天天上街买东西,麻烦。”
这样洒脱的顾客,何小花还是第一次遇到。奢渡河畔的人们常说,别看这观音山的职工是拿工资的,很多人抠门得很,一分钱也要计较。像这样价钱都不问就买东西的,除非那种刚刚工作的青年人。刚刚工作的青年人,有些也是抠门得很,不仅跟你讨价还价,甚至还要自己亲自去看秤,生怕你缺斤少两的。何小花从小就在这观音山卖了多年的东西,是深有感触的。
何小花的这笔生意做成后,何大娘就在对面喊道:
“小花,毛豆都卖啦?”
“是的呢,全部秤走了。”
何大娘就笑道:
“很好啊,这年轻工人耿直。”
何小花就笑。青年矿工拿着毛豆,一摇一摆的往前去了,嘴里还哼着小曲:朝花夕拾杯中酒,寂寞的人在风雨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