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渡河畔要建一个省级旅游度假区。这消息像秋天的蒲公英一样,一夜之间传遍了小村的每一个角落。
小村叫马场,地形比较崎岖,是那种典型的山区地形。全村三百来户人家,被高高低低,坡坡坎坎的地形分割成数十个单元。或占据一山,或濒临一沟一水,然后人们居住的地方就以这些山名,沟名来起名字。比如居住在捡材沟的,就叫捡材沟寨子,居住在杨家山的,就叫杨家山寨子,居住在伏牛山下的,就叫伏牛山庄……
这马场村是一块宝地。奢嘎乡是大煤田奢渡河煤田的主要区域,而奢渡河煤田的煤矿储量数马场最多。马场离水城市区只有十几公里远,交通便利,煤炭很早就开发,因此这个小村的经济相比奢嘎的其他自然村要好得多。
现在煤炭还没有开采完,就有人想来奢渡河畔发展旅游业了。首先来马场投资旅游的是湖南的一个老板。这边的地形和气候很适合发展经果林,于是老板就四处搜购土地,在奢渡河畔的桃花山种下了上千亩桃树,准备搞什么生态旅游。桃树容易种活,而且收益也快,才两三年时间,就成了气候。春天桃花开了,千亩桃园花光璀璨,引来无数游客。夏季桃子成熟,水分好,个头大,肉多甘甜的大红桃又引来了不少嘴馋的人。
湖南老板的生意逐渐做大,政府就开始重视起来。有识之士就敏锐的看到,奢渡河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和四通八达的地理区位,注定了这里前途无量。于是就建议政府工作立项,把这里建立成一个生态旅游度假区。报告打到县里,县里觉得有价值,上报给了市里,市里又往上送。到了省里的时候,有领导曾经来过奢渡河畔考察,看到报告后,觉得不是吹牛,不仅可以建成生态旅游度假区,甚至还可以建成一个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示范点呢。于是,省里开会研究,派工作组下来调研,奢渡河建立生态旅游度假区的政策就落实了。同时,还不劳而获,多得了一个“社会主义和谐社会新农村建设示范点”的荣誉称号。
奢渡河建立省级生态旅游区后,县里就把两岸的马场,百车河,法那,沙坡统一纳入奢渡河生态旅游度假区管委会。一时之间,这儿的关系一下子就复杂了起来,原有煤矿集团的势力,不同体系的地方政府的势力,不同流派的开发商的势力,各种势力掺杂其间,各路大神风云际会,搞得奢渡河畔风生水起。
奢渡河畔如同一个股市,炒得最厉害的自然是土地。土地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基础,没有土地,就没有人类文明,人类的一切活动就无法开展。奢渡河畔要建这建那,官家的也好,私人的也罢,都需要土地。于是,各种征地,买地,卖地的风潮如狂风暴雨般席卷这片弹丸之地。
首先在奢渡河畔征地的是省交通道路管理局。那是有一条高速公路要从奢渡河畔路过,无条件占用居民土地或者居所,奢渡河首先掀起了一次征地和因征地引发的拆迁大高潮。
在这次大高潮中,杨万伦家第一次搬家,从奢渡河南岸的狗爬岩迁到北岸的中坝。那是五年前,那时候的杨万伦才三十出头,当政府工作人员说有高速公路要通过他杨家世世代代居住的狗爬岩,通知他们做好迁居准备的时候,他心里还暗暗的高兴了几天。
狗爬岩是奢渡河边最偏僻的寨子。人家户也不多,就杨姓几户人家。杨万伦从小居住在狗爬岩,那里交通蔽塞,人烟稀少,小时候想出去买个零食,走到村公所的商店,来回要一个小时左右,零食在路上吃完了,人却没有力气赶回家了。尤其是读初中后,狗爬岩实在偏远,中学是在镇上,自己得每天早出晚归。每天鸡叫就出发,走近两个时辰,才到得了学校。下午放学,顶着四五点的日头,直走到月上柳梢头了,才总算看到自己家的屋瓦。
因为条件实在是艰苦,杨万伦读到初二就辍学回家了。在家混了几年,出门去打工,遇到奢渡河对岸中坝何家的女儿,情投意合,二十岁那年,回家结了婚。当得知狗爬岩的居民要迁居的消息后,杨万伦就开始着手迁居工作。杨万伦在岳父家菜园子里择了一个地基,在政府的拆迁赔偿款还没有下达的时候,就借钱准备修建新屋了。
杨万伦的父亲安土重迁,看到喜气洋洋的儿子整天就一门心思的想着迁居,就骂:
“这狗爬岩是哪里得罪你了,你就这样讨厌这个家呀。中坝有什么好的,你以为你岳父家都巴心巴意对你好吗?他是看上了你那一笔土地款和拆迁费!”
杨万伦不说话,任由老父数说。杨父讲的上瘾,又继续下去:
“想当初,我一个人,赶着一匹马,爬观音山驮水泥,运钢筋;去盘龙城拉砖负沙,用了两年时间,总算把这屋子的材料准备好了。要修建房屋了,我们狗爬岩没有泥瓦匠,我就去对面伏牛山庄找了陈氏几兄弟,花了一个冬天,总算盖起了这房屋。这其间的辛苦,一辈子也说不清呢。现在好了,你说搬就搬,政府文还没有批呢,也不和我们商量,你就急着去你后家垒墙砌房了。”
杨万伦本性憨厚,还是不说话。杨母心疼儿子,就骂杨父:
“你真是越老越喜欢嚼舌根!公家要你搬家,你就得搬家。你有道理,你去跟村里说去。孩子这么早就出去张罗住处,还不是为了这个家。有伦后家大方,白送你杨家一个地基,这么好的事情,你摊到了你还不知足,他二叔大伯家现在还在为地基的事情发愁呢。省省你那心思,多帮儿子做点事情是正经。”
老伴一骂,杨父就不说话,提着烟杆,沿着狗爬岩的山间小道,出去兜风去了,嘴里哼着一句地道的山歌。爬到一个平台上,就在那里放声唱:
山里那个好叻
妹妹你不要出门去
外面那个乱叻
妹妹你快回山里来
山那个清水那个好叻
你我的家在这里
歌声悠扬,顺着河谷往前飘去,被河风吹到老远的地方。回声阵阵,久久不绝。只听见那边在喊:
你我的家在这里——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