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耀当然已经穿上了衣服,他当然已经坐在了一张宽大的躺椅上。
穿上衣服的文耀,立马给人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他仿佛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奕奕,充满智慧。
忆尘自然也坐了下来。他当然在喝酒。喝的却不是女儿红,而是草原上最辣最烈的酒。酒自然是文耀的,而且是他请最好的酿酒师傅,专门为他个人酿造的。文耀的要求很简单——我不要最香的酒,我只喝最辣最烈的酒。于是,忆尘只有陪着文耀喝这种辣酒。幸好忆尘的酒龄已经不小,他自然不会害怕这样的烈酒。忆尘心里其实清楚的很,文耀喝这种酒,不是因为他喜欢,而是因为他没有别的法子。他已经不再年轻,他的激情已经所剩无几,所以,他只有喝最辣的酒,只有在烈酒下喉的时候,他才会找到当年的感觉,才会产生少年时的豪气。而少年的豪气,正是如今的他,最羡慕的事情。
文耀喝酒的姿态很慢,他几乎是在小酌,他仿佛是在品酒。那种火辣辣的烧痛,点燃了他久已冰凉的热血。所以他的脸上也溢出了红光。他大笑道:“尘公子,此酒何如?”
忆尘端起身边的酒碗,一饮而尽道:“甚烈,绝佳,果然是好酒,果然是好汉!”
文耀的手指环绕着酒碗边缘,他的目光看起来似乎很深邃,他缓慢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忆尘平静道:“我看得出,你的年纪已经不算小了。”
文耀居然没有生气,他居然还笑的很开心:“我的年纪,大概已经可以做你的爷爷了。”一向以追求年轻为目标的文耀,居然坦然承认自己已经老了。这种事,他本来绝不会承认的,可是现在他却偏偏承认了,而且还是笑着承认的。
忆尘居然也没有感到奇怪,他的语调依旧平静如秋水,不起丝毫波澜:“你也姓文,也是文家真正的人?”
文耀还是没有责怪忆尘的意思,他还是微笑着:“我生于文家,长于文家,你说我是不是文家的人?”
忆尘叹道:“可惜你虽是文家的人,却已经老了,已经不复壮年时的风采了。你的心,已经老了。”
一直平静的文耀终于站了起来,他紧盯着忆尘的眼睛,冷冷道:“你知不知道,就凭你方才说的那番话,我已经有足够的理由杀你一百次。”他的面色冰冷,声音更是冰冷。这一刻,他仿佛忽然变成了地狱的使者,冰冷,阴森。
忆尘却好像好无所觉,他的语调依旧不紧不慢:“你若是还年轻,你若是还有一点血性,又怎会看着文浅痕将文家家业传给一个什么也不会的小丫头?”
文耀的眸子已经冒出了火,他一把抓住了忆尘的脖子,就那样生生地把忆尘抓起,他的声音已经充满了杀气,他冷笑道:“年轻人,你知不知道,我和文浅痕,已经有多少年的交情?”
忆尘的脸已经涨得通红,他已经开始喘息,但是他却已经很冷静:“我当然知道,你们是一起长大的,他根本就是你嫡亲的大哥。”
文耀道:“那你还来干嘛?难道,你还想离间我们间的情意?难道,你还有什么图谋?”文耀的手上渐渐加力,忆尘的脸更加红了。
可是忆尘非但没有慌张,他居然还笑了起来,他虽然是喘息着笑,可是却听的出他的冷静:“你紧张,并不是因为我说的不对,而是因为我说的简直太对了。就因为我道出了你的心声,所以你才会愤怒。无论如何,一个人被别人道破了内心的秘密,总是会紧张的。”忆尘的声音虽然不高,甚至不太连续,可是文耀却听的很清楚,每个字都听的清清楚楚。
文耀紧紧盯着忆尘的脸色,他看的非常仔细,好像要看出忆尘的表情变化。可是,他失望了。忆尘的表情,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变化,除了因为呼吸急促而使面色涨得紫红之外,他的眼光平静的很。
文耀忽然松开了手,他叹气道:“看来你不仅是一个聪明人,而且还是一个不怕死的人。”
忆尘虽然还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但他却显然已经可以说话,他淡淡道:“你错了。我怕死,简直怕的要命!”
“哦?你也怕死?”
“我也是人,是人都会怕死的。”
“可是方才我好像分明看到了一个不怕死的人”
“是真的看到,还是好像看到的?”
“是真的看到的。”文耀居然叹了一口气,而且还喝了一口酒,方才道:“而且,那个人好像现在就站在我的身边?”
忆尘笑了,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那个不怕死的人,好像就是我?”
文耀居然点头道:“好像是的。”
忆尘叹道:“那个人一定不是我。因为我也是一个怕死的人。我刚才不怕,只因为我知道,你是绝不会杀我的。”
文耀的眼睛眯了起来:“哦?我不会杀你?”
“绝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一个聪明人。”
“因为我是聪明人,所以我就不会杀你?”
“是的。”
文耀忽然笑了起来,大笑。他狂笑道:“我为什么不会杀你?”
忆尘却没有急着回答。他缓缓喝了一口酒,才笑着道:“那只不过因为我对你还很有用。聪明人,又怎么可能会杀害一个对自己有用的人?”
文耀继续大笑,然后他端起酒碗,大声道:“好,说得好。为你这般勇气和机智,老夫敬你一杯。不,不是一杯,是一碗!哈哈,哈哈哈哈!”
忆尘也端起酒碗,与文耀狠狠的一碰,大声道:“好,为了我们的合作,干杯!”
文耀却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碗,皱眉道:“我几时答应你我们合作了?”
忆尘的手却依然停留在空中,他笑道:“文先生自然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一个胸怀大志的人,自然不会只甘心坐一个管家。”忆尘的声音渐渐提高:“何况,以文先生的文治武功,又岂是一个管家束缚的住的!依我看,文静那个小丫头,简直连文先生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文耀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的声音也不含丝毫感情:“你可知道,文浅痕是我大哥,他一向待我不薄,我为何要反他?”
忆尘的酒碗依然举着,他笑道:“他若是真的待你不薄,你若是真的一心与他,就不会有白云了?”
文耀的脸色已经变了,就在忆尘说出白云两个字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嘴唇也已经开始发抖——白云,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两个字而已,怎么可能让文耀如此吃惊?难道,白云不是云,白云是一个神秘的组织,是文耀的力量?
没有人知道。或许文耀和忆尘都知道,可是他们谁也不会说出来。
文耀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忽然又端起了刚才放下的酒,与忆尘又是一碰道:“好,这酒,我干了!”文耀居然真的不再说话,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待的忆尘也喝干了那碗酒,文耀忽然道:“好了,事也谈了,酒也喝了,现在,我已经累了,你是不是已经可以走了?”
忆尘疑惑道:“走?你要我走哪里去?”
文耀道:“随便你去哪里。偌大的大草原,你想去哪里,都由得你。”
忆尘忽然笑了:“你知不知道文馨雨死了?”
文耀冷笑道:“在这个草原上,我不知道的事情,已经很少。”
忆尘道:“那你一定知道文馨雨是因我而死的了?”
文耀的声音依旧很冷:“我已经说过,我不知道的事,很少!”
忆尘忽然大吼道:“你既然知道文馨雨因我而死,就应该想到,文浅痕一定会来找我的,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文浅痕淡淡道:“我说了,大草原上,你可以随意走动,绝不会有人打扰你!”
“连文浅痕也不会?”忆尘瞪大了眼睛道。
文耀却已经躺了下去,躺在了他方才办事的地方。他已经闭上了眼,他似乎真的累了,他似乎想要休息了。
可是忆尘好像还没有打算放过他,忆尘大声道:“我为什么会没事?文浅痕为什么不会来找我?”
文耀的眼皮也懒得抬了,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因为你遇见了我。”说了这一句,他已经翻了个身,背对着忆尘。他已经在逐客了。
也许文耀的回答已经不能算是回答。可是忆尘居然明白了——因为他遇见了文耀,所以文耀就会帮他在文浅痕跟前美言几句,所以他就会彻底摆脱逃亡的日子,所以他就可以像以前那样自由自在的游荡在草原的任何地方。他不用在担心,不用在害怕,他已经彻底安全了。而这一切,都只不过因为,他遇见了文耀而已。文耀,在这片大草原上,已经无所不能!
忆尘叹了口气,他已经决定走了。他已经退到了门口。可是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大声道:“我们以后怎么联系?”
文耀淡淡道:“我会派人找你的,无论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