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那瘦瘦高高的男人一听这话，立马就跟黑瞳吹胡子瞪眼起来，好像那杯子是砸在了他身上似得。“你这小鬼居然敢说要教训我！看我不好好收拾收拾你！”
刚才跟他打得起劲的矮胖男子这时居然也跟着他附和，好像对黑瞳打扰他们打架的行为相当地不满：“小屁孩滚一边儿去！别以为你敢来酒吧你就很有种！老子我告诉你，你还差得远呢！”
一旁观战的人群也是一阵子悉悉索索交头接耳得。他们还巴不得有人能上去再找点麻烦，这样他们还能看得更起劲些。有些人甚至已经挤成一团开盘下注了；更有的一边看着他们，一边还喝酒喝得津津有味的。总之这边越乱越闹腾，他们就越开心。
何乐而不为？反正打人或者是被打的家伙又不是他们。
黑瞳缓慢地环顾着四周，那群围观者扭曲的笑脸被他尽收眼底：那些沾满油渍和口水的丑陋嘴角被无限地往上勾挑着，仿佛要触碰到他们狐狸般的贼眼，恨不得把他们被口臭熏得发黄的一口烂牙和扎着剩饭残羹的牙缝以及黝黑的牙龈摆给全世界的人看一般。简直令人作呕。
对面一胖一瘦的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勾搭了起来，仿佛两个脸上涂着浓重油彩的小丑：涂着一张暴君般扭曲的怒颜，仿佛他们自己就是整个世界的中心，谁都不能违抗他一般。
这些人的身影在黑瞳的眼中逐渐地萎缩着，萎缩着，成了一群六七岁的小孩。他们的脸也变了，变成了孩童的脸庞。对于黑瞳来说，这里的每张脸孔他都熟悉无比，而且记忆犹新。那般扭曲的脸庞，那般扭曲的内心，全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惊人地相像。
黑瞳也变小了，变成了一个瘦弱的，跌坐在地上低声啜泣的男孩。
他们为什么而笑？他们为什么而愤怒？他为什么而哭泣？已经没人记得清了。世界在此刻丧失了一切声音，只能看见他们夸张的动作与几十张一开一合的嘴。
“一切……都与那时候相似……”
这无非就是个强者欺负弱者的老套情节。一个被人群排斥的异类，触怒了他们中最强的人，接下来的情节就非常明了了。
没有一个孩子愿意上前阻拦他的暴行，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仿佛正欣赏着一场精妙绝伦的舞台剧。所有的攻击都是为了讨好他们，所有的伤痛都是为了逗他们欢笑。这些都只是场闹剧而已。
你们懂什么！被打得遍体凌伤的又不是你们！
那时的黑瞳，那时侯还只有五岁的他，认识到了什么是人类最原始的本性。什么是真正的人心。它肮脏，肮脏到挖出来的血液连蝙蝠都不屑于染指。
同时，他也认识到了，自己到底有多弱小，多无助。
人的身影逐渐地拉长，变回了最开始的样貌。其他人的位置，的神情，的动作，都没有一点变换。但那个跌坐在地上的孩子，他现在已经站起来了。也不再流泪了。
“我和那时不一样了。现在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我……终于有力量了。”
“现在，我要战斗。”
“你看着吧。”
黑瞳在心中坚定地向着那个人许诺着。
在他发呆的时候，那两个暴怒的家伙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扯着一副难听的公鸭嗓，胡乱挥舞着手中的钝器朝他猛冲过来。旁边较好的声音更是一浪盖过一浪，叫喊着对他来说两个陌生的名字。
“真慢。比楚誉的剑慢太多了。”黑瞳毫无畏惧地直视着那两个凶神恶煞的身影。在下午见识过楚誉的剑后再来看他们的攻击，对比起来，他们的动作简直就像慢镜头一样。
“而且……到处都是破绽。”
黑瞳突然猛地蹲下身来，重心前倾，两小腿的肌肉猛然发力，带着身旁急速流转的气流子弹般地冲了出去。几乎是瞬间就冲到了那一胖一瘦两个身影的身前。蹲下身的他，头顶也只是高出他们腰间寸许，那两把钝器只是擦着头皮划了过去，一点伤害都没打出来。
一点反应时间都没留给他们，早已在身体两侧蓄势待发的双刀离他们的小腿只差几厘米的距离了。交叉的双臂猛然张开，短刀也在顷刻间伴随着手臂斜挑而出，把正在前冲的他们的双腿击了个正着。
“重心放太高了，会摔哦。”
他们的腿部几乎同时传来了皮肤被利器割裂的刺痛感，而伴随着的冲力也已然接踵而至。刀与手臂如同拌马的绳索，他们两个则是被掀得在地上打滚的那两匹狼狈的马儿。
咣啷啷啷……
两人的头撞在铁质的吧台座上，发出咣的一声清脆声响。两条绿油油的血量条正不离不弃地漂浮在他们身边，可那已逐渐泛上淡淡黄色的绿色长条却仿佛在嘲笑着他们的无能一般。
黑瞳身边也漂浮着血量条。可他的血量，仅仅下降了一丝。
一招过后，血量的差距就被大大地拉开。
旁边的人都目瞪口呆了：他们完全料不到年龄差距悬殊的三人交手会是以这样滑稽的结局收尾。那些赌那两个男子胜利的人这时也傻了眼，声带也不听使唤了，连叫都叫唤不出一声。赌了黑瞳胜利的人也傻了眼：他们只是为了热闹才赌得这一把，没想到居然真就中了。
黑瞳呈大张的弓步稳稳地半跪在地上，恒摆在两侧的双手如同大鹏展翅一般气势十足。跟那两个狼狈趴在地上，而且已经昏迷不醒的两个中年人比起简直是天差地别。
他优雅地站起来，将两把刀都收回刀鞘。
“下次挑事前，最好看清楚你们惹的是谁。”说着，他指了指漂浮在自己身边的血量条。
在名字那一栏的下方，表示着等级的一栏，赫然写着1和5两个数字。
15级。
全场一片哗然。
这种等级，在他们一些人眼中已经是很高的一个级别了。
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当佣兵去战斗。也有些经商开店，或者无所事事的人。这些人很少接触到战斗，挂着把武器在身上也只是为了装个样子，选个职业可能也没学几个技能。其实如果看看镇子里其他普通人的等级，绝对找不出一个达到十五级的人。
更别提，他还只是个孩子。
这种成就和天赋，足够让在场很多成年人自惭形秽。
再看看那两个男的？等级也只有7级而已，连黑瞳的一半都没到。而在血量条的末端还漂浮着一个灰色的菱形标志，中间的图案像是一个小小的旋窝：那是眩晕状态的标志。
“被桌子脚撞一下就晕，真弱。”黑瞳不屑地瞥了他们一眼。“明明是中年人，却被我这个孩子弄成这样，也不嫌丢人。”
说罢便在那群围观人一脸目瞪口呆的神情的簇拥下慢吞吞地走回了自己的位置旁边，十分嫌弃地用脚把那两个昏死的家伙从自己的凳子旁边撩开，重新坐了上去。摘下面罩，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等到他喝完那杯酒以后，围观的人才想起自己忘了些什么。
“好！！！打得好！！！看不出来这小子这么强啊！！！”
这时，刚才还一脸嘲弄脸色的他们瞬间全都喜出望外，好像打赢他们的并不是黑瞳而是自己一样。本来气氛接近凝固的酒馆瞬间又变得沸腾了起来，无一例外地全都在为黑瞳叫着好，根本就忘了他们先前脸上挂究竟是怎样一副令人作呕的表情。
有几个自我感觉良好的人甚至主动跑上来套起了近乎：“诶诶诶小兄弟！你是哪里人啊！”
对此，黑瞳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用比他表情更加寒冷的语气说道：“把你的手从我肩膀上拿开。”
“啊？”那人吃了一惊，不过还是照办了。
等他的手挪开以后，黑瞳用手轻轻地拍着每一寸被他触碰到的衣服和甲胄，好像有虫子从那人的手上爬过来一样。同时嘴里低声念道：
“脏。”
“现在，离开这。不然我就把你的鼻子刮下来。”
那人被黑瞳的一系列反应弄得脸色青一阵紫一阵的。可考虑到对方的实力问题，最后还只能打碎了钢牙往肚子里咽，灰溜溜地带着他的狐朋狗友走开了。其他人见他无功而返，也自然没再上前去讨人嫌。
“你……为什么要赶走他们？”那个女服务员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冲他问道：“他们希望和你交好不是吗？”
“如果刚才是我被打趴在地上，他们还会这么做吗？”黑瞳寒声答道。
“……”女服务员无言以对。
“都是些势利小人，哪条大腿粗就往哪条大腿上蹭，结果靠山倒了一个个又撇清关系。这种人，我连碰都不想碰。浑身上下都是脏的。”
“明明是个小孩，却把这种事情看得这么透彻……真让人怀疑你的真实年龄。”
“知识和对世界的理解与年龄无关，只于经历有关。”
“你的意思是，你承认你有段悲惨的过去？”
“我可从没否认过这一点。”
“真是个完美的回答。”她翻了个白眼，似乎对他这样的答复并不感觉怎么意外。
“话说啊……”女服务员突然把脸贴得很近，把黑瞳吓得下意识往后缩了一点。
“你是不是……旅行者？”
“嗯？”黑瞳挑眉：“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那些古书上说，旅行者各方面的天赋都普遍要比我们这个世界的人强出很多呢。看你这么小就达到了这么高的等级，当然很值得怀疑了啊。”
“十五级很高吗？”
“对我们这些普通人来说，已经很高了。真的。”服务员很是惆怅地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到现在，也不过才四级呢，根本连剑都拿不稳，对咒语的天赋也很低，所以才会来这里当服务员的。”
“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
“诶……升级需要的是经验值，你知道的吧？”
“每个人升级时候需要的经验值是不同的，这就是天赋上的差距。就拿我来说，我要想从4级升到5级，需要的经验起码得杀上百只普通的怪物才能达到，能达到现在的水平都已经很不错了。”
“这种可怕的经验需求对于我们这些身处非常底层的普通人来说是非常常见的。也就是由于这样的限制，很多人就算再努力，再刻苦，穷尽一辈子的经历与心血也不能达到一个像模像样的等级……这就是世界的不公啊……没办法，我们就是为了维持这个世界的经济链条才诞生的吧。”
“旅行者多好啊……看书上的记载，很多旅行者轻轻松松就能达到十几级二十级的层次，在我们这种最普通的乡下小镇完全已经能称王称霸了。大概也就是因为强大的实力，才会引得中央城堡这么重视吧。毕竟这能成为一支很高水平的战斗力呢。”
“诶对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是不是旅行者啊？”
“……是。”
“哇！真的是诶！活的旅行者！”女服务员立刻惊讶地捂住了嘴，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少年，仿佛在观赏某种珍稀动物一样。“好几百年都没出来过的人群居然真的又来了！我还一直觉得你们是那些老人家编出来哄小孩子的玩笑话呢，没想到是真的啊！”
“……你好像……并没有仇视旅行者？”
“仇视？为什么要仇视？”女服务员一脸天然呆地看着他。
“你刚才不是还在抱怨自己天赋有多差，而旅行者天赋有多好吗？”
“啊这个啊，只是偶尔发发牢骚而已啦！”她笑着摆了摆手：“就算再嫉妒别人也不会有用的啦。再说了，我很满意我现在的职业啊。毕竟如果整个世界都是你们这群只知道打架的家伙，那谁来做饭给你们吃啊？这个世界岂不是要乱套了？”
“反正我相信，不会有废人的存在。每个人的存在都有他的意义。或许自己本身没有发觉，但还是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呢，不是吗？”
“……是啊。”黑瞳的嘴角突然微微往上挑了挑，像是在微笑。
“呵……这种天真但又如此强大的想法……”
一个穿着白衣的倩影突然在黑瞳的眼前划过。她的嘴角带着一抹浅浅的微笑，嘴唇轻轻地动着。
“相信我，你也一定会找到你存在的价值的。”
黑瞳的微笑在瞬间便消失了。
“你将来肯定会变得很强大的，至少要比我有出息。”那女服务员微笑着说道。
“再强大，我也没办法阻止那件事的发生。”黑瞳猛地举起酒瓶子把金色的酒液往嘴里灌。
“啊？”女服务员一愣，“那件事？哪件？”
“没。”黑瞳把喝光了的酒瓶子放回吧台，轻声说道：“谢谢，说了点话以后，心里稍微舒服点了。”
“再见。”
黑瞳摆了摆手，推门离开了这间小酒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