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看着暗离，眼角抽搐。
祭星大典之后，暗之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作为新上任的城主，有很多事情都要她来处理。虽然有暗离搭副手，但是如月想她已经身为城主就要尽一份责任，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暗离，暗离也觉得应该让她好好锻炼一下。
于是这天暗离把一摞要审阅的文件放在如月的桌子上。
如月看看文件，又看看暗离。
虽然说她要处理……但是这么多文件，他真的不应该替她分担一下么！
而且这些文件如何审阅，审阅之后应该如何批注，该怎样下令……她根本就没有经验。
上次在审问张三和李四的时候，虽然暗离责怪她手下留情太过温柔，但事实证明她的做法并不失是明智之举。在张三李四走后，她听了李四的话，随时关注着暗之城的安全，加强了防御力量。果然在几天之后迎来一批暗夜之森闯入者。这些人带着真枪实弹，显然没什么好想法。
“非法侵入者，一律诛杀。”王座之上，她果断下令。
虽然她还是个小姑娘，但是自从决定要担起自己的责任之后，她时时刻刻都在学习着，学习暗离如何处理事情，向祭祀大人学习观星，总之城主所要知道的东西她都要学会。
她也渐渐发现了自己的变化。
她不再在所有事情上都依赖别人，而是先自己尝试；她不再遇到事情的时候首先想到退缩，而是即便硬着头皮也要坚持迎难而上；她不再一味的沉浸在失去哥哥的悲伤中，而是选择像哥哥一样尽职尽责的活着。
即使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还会在蜷缩在床上，紧紧抓着被子，低低的抽泣。
即使在痛苦寂寞的时候，还会喃喃念着哥哥，哥哥。
但她的确在成长。
“这些文件……全由我亲自审阅？”如月一手指自己，一手指文件。
“你觉得呢？”暗离却悠悠然，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你确定这些文件里的所有事情都是必须由我亲自来解决？”如月提高声音。
“是。”暗离面带微笑。
“……好。”如月咬牙切齿道。
随手抽了一份文件翻阅，只见文件上写着“店内小二与客人发生争吵，客人失手打碎箪瓢，店主要求赔偿，客人拒绝。请求调解。”的字样……如月看完后给暗离读了一遍，终于还是沉不住气，语调里尽是掩饰不住的愤怒，“这种小事难道也需要我来裁决么！”
“这分明是在耍我啊！”如月愤愤把文件摔在桌子上。
“对，就是耍你。”暗离不慌不忙的呷了一口茶。
“你！”如月气结。
正打算大发雷霆，却听暗离不紧不慢的说，“把所有文件拿来让你审的确是我不对。但是——”暗离认真看着她，“你可以选择不看而是下令让我重新审查，也可以把文件直接甩到我脸上表示你的不满，还可以在翻看一眼之后直接给我定罪。可是你却没有这样做，而是选择跟我对质。”
“你知道身为城主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暗离定定看着如月。
“作为一个城主，首先要有的，是威严。”
威严？如月带着疑惑看着他。
却见他慢慢屈膝，像如月第一次醒来时一样，在她面前单膝下跪，“威严，是城主身份的象征。如果一个城主没有了威严，如何能让臣子心悦诚服？而现在您跟我对质，等于放下了城主的威严而去和一个卑微的臣子较劲，不觉得有失城主的身份么？”
“而我无视城主尊贵的地位和您开这样的玩笑，就是藐视城主的尊严，是欺君犯上之罪。您要做的不是继续对我发脾气，指责我的不是，更应该直接处置我，让我知道无视城主威严的后果。”
“明白么，这样才是对的。”
平静的说完这一番话，暗离低头，“若臣下言语中冒犯了城主，还请城主责罚。”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当时要给张三李四解药时，他会那样阻止；怪不得放走了张三和李四之后，他让自己多锻炼即使自己不熟悉城主要做的事情；怪不得他会给自己安排这样一出戏……原来，都是为了让自己明白城主应该具有的威严么。
其实他所做的一切，都在为我着想。
这么想着，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原来，即使哥哥不在了，还是有人关心我吗。
哥哥死后，总是在噩梦里惊醒。
瑟缩在床上的一角，把头蒙在被子里紧紧捂住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哭出来的话……就不够坚强了。
而且……已经没有人会关心我了吧。
即使哭出来，也是没有人会在意的吧。哭出来，也许会舒服一点。
可是……
哭出来了，就没有公主的样子了。
现在的身份是公主，就要有公主的样子。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如果我哭了，我不坚强了，他们怎么办？
所以。
所以……
不能哭。
即使知道，再也没有人会像哥哥那样关心我。
即使知道，再也没有人会像哥哥那样待我温柔。
即使知道，自己将会在黑暗里永无止境的徘徊。
即使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沉重的责任和无尽的寂寞。
即使是这样，也不能哭。
因为，已经没有人会像哥哥那样无微不至的关心自己照顾自己把自己捧在手心里，知道再也不会有人像哥哥那样关心自己。
可是现在……
原来，除了哥哥，还有关心我的人。
如月不禁勾起了嘴角。
暗离见公主没有动静，抬头看了看她，却发现她正看着自己笑，一时半会也猜不透她的想法，只好再次低头，重复刚刚的话，“臣下方才的言语冲撞了城主，还请城主责罚。”
被暗离的声音一惊，如月才想起来暗离还跪着，正想让他先起来，又想起刚刚被暗离指责“没有城主的威严”，而且还被他耍了！先不说城主的威严尽失，就被他耍这一点，也挺让她生气的。想到这里不禁停住。
“那么，你说该怎么罚你呢？”如月收起笑容，语调略高，带着一丝愠怒，一丝冰冷。
“还是城主您说了算。”暗离依旧保持原有的姿势，不动。
“唔，那就……”说道一半，如月却硬生生住了口，红了脸，样子十分窘迫。
这时暗离才想起来——他还没有给她讲过暗之城的刑狱律条，遇到这种事应该怎样处罚，她根本就不知道！
……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小姑娘。暗离在心里默默想着。
“暗之城的刑狱律条中有这样的规定，没有城主的特许，任何情况下都不可以下犯上。轻者掌嘴杖刑，罪不可恕者可以投入地牢甚至处以死刑。”暗离低声答道，语调却出奇的平静，“臣下办事不利，给城主带来莫大的负担，又藐视城主威严，言语之处多有得罪，按律当以重罪处置。”
按重罪？那岂不是要投入地牢或者处死？
如月一愣。
只是跟她开了个玩笑而已，有那么严重吗？
而且……暗离救过她的命，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向她伸出了手，在她害怕的时候给他鼓励。他明明对她那么好，她怎么可以给他判重罪？
“可以将功抵罪吗？”如月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暗离一笑。“可以。”
“那么，念你曾经救过我，又是四暗守之队长有一直保护我的责任，就免去重罪的刑罚。”如月松了口气，终于找到了个合适的开脱。但是这样放过他又不甘心。
“但是，重罚可免，轻罚不可免。”如月继续道，用商量的语气问暗离，“那就杖刑吧。二十杖？三十杖？”
“城主免臣重罚，臣下感激万分，更不敢造次。还请城主决定。”依旧是平静的语气，不带一点起伏。
如月却犹豫了。她不喜欢用刑。一看到别人身上的伤，就会想起那个夜晚哥哥冲进火中伤痕累累的样子，让她心疼。
可是……当了城主之后，有些一直坚持的东西就不得不改变。
比如现在。
似是看出城主的心软，暗离沉声道，“城主，对于有罪之人，断不可心软。不然如何建立城主的威严？”
“请城主施罚。”暗离坚定的声音没有丝毫游移。
“……来人，行杖刑二十杖！”如月狠下心来下了命令，还是有些不忍，终是别过头去，不看那行刑的场面。
一下，两下，三下……
听着棍子打在暗离身上发出的沉闷声响，如月的心一紧。随着棍子打在暗离身上“咚咚”的敲击声，如月的心也在不安分的“咚咚”着。
八下，九下，十下……
他很疼吧？
十三下，十四下，十五下……
心里蓦地感到一阵疼痛。
为什么打在他身上？我却会心疼？
“城主，杖刑已行刑完毕。”行刑的侍卫禀报。
“……下去吧。”如月低低的说。
她有些脱力。不知为什么，打在暗离身上，她的心却一阵一阵的疼，像被针扎了一样的揪心的疼。直到行完刑，杖声消失，心里的疼也在一点一点减轻。
“公主？”暗离看到如月有些不适，走上来扶住她。
“你……疼吗？”如月抓着他的胳膊问道，一脸担心和紧张。
“没事。”暗离却云淡风轻的笑笑。
“……对不起。”如月低下头，轻轻说道。
“公主不必自责。这是暗离应该受的惩罚。”他看着公主，将手覆在公主紧抓着他的胳膊的手上。“所以，公主不必为臣担心。”
他将如月的头抬起，认真看着她，目光灼灼，“只要能帮到公主，暗离定当万死不辞。”
仿佛感受到他目光里的热度，如月微微脸红，不语。
窗外已是黄昏，柔柔的霞光铺满整个天空，映着屋内的两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