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之城的西城墙边罗列着整整齐齐的一排红灯笼，直直向大殿延伸而去。灯笼下，商铺大开门户，小贩铺卖叫喊，一时间小街上充斥着人声的喧闹。万家灯火照亮了夜空，让清冷的夜也笼上了温暖的气息。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索开。
如月还是第一次见到夜市，不禁满心欢喜。以前光之谷的晚上都是静悄悄的，更别说夜市了。
“离哥哥，这里这里！”一听这个声音就知道是华允儿。
待暗离和如月走到离华医仙他们那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华允儿忙甩了爷爷的手就扑向暗离，完全无视暗离旁边的脸色不好看的如月。
看到如月变了脸色，暗离只是笑了笑，却不着痕迹的拉开了允儿和自己的距离，“允儿你都把爷爷丢下了，这可是不对的呢。”
“啊对了，看到离哥哥太开心了就……嘿嘿。”允儿不好意思的笑笑，从暗离身上移开，跑去拉爷爷。
“走吧。”暗离拉过如月，递给她一个安心的微笑。像是在允诺，无论有什么事，只要有他在都可以安心。
“有她这么闹腾这么缠着你我怎么安心啊……”如月心里嘀咕着。
正想着，就走到华医仙和华允儿所在的地方了。
“离哥哥——”华允儿刚发出甜腻的声线打算再次扑到暗离身上，却一眼看见暗离手里紧紧攥着的如月的手，硬生生止住了步子，笑容僵在脸上，和煦的笑容一下子换做柳眉倒竖，气鼓鼓瞪着如月。
倒是暗离快一步迎了上去，用另一只手牵起允儿，笑着问她，“去看灯会之前，想先吃些什么？”
听到暗离的询问，“我要糖人！”允儿答道。说完，她得意洋洋的朝如月笑了一笑。虽然离哥哥最先拉着你的手，可是他在问我想吃什么哟不是问你。哼，还想跟我抢离哥哥？
看到允儿的神色，如月也不甘示弱，瞪了她一眼。笑什么笑，得意一时而已，看你撑到几时！
两个小女孩相互瞪眼，火药味弥散在空气中。
暗离却像什么都没注意到似的，牵着她们在小贩那里随意买了两个糖人。
华医仙捋着胡子，笑着看两个女孩眉眼间斗来斗去。
“给。”暗离拿了一个小鸟造型的糖人给了允儿。
“离哥哥还是这么了解我呢！我最喜欢小鸟了！”允儿笑着应答，然后朝如月摆了个胜利的神色。
“公主怕是没有接触过这类东西吧，不知道这个合不合公主的心意呢。”暗离也微笑着递给如月一个糖人。
晶莹剔透的糖人散发着甜腻的气息，琥珀色的糖黏在一根小棒上，一只羽毛轻盈的像要飞上天。
“鸟儿的自由是因为拥有了可以飞上天的羽毛。公主，终有一天您也可以拥有。”暗离轻声耳语道。
被他看出来了么。自己对于责任近乎自虐的强制性承担，就像是鸟儿被束缚了自由一样带着重重枷锁，不能自由飞翔在天穹。虽然自己口中说着要承担起责任，可终究还是一种负担。
他……果然还是了解我的。
像哥哥那样了解我。
“谢谢。我很喜欢。”如月笑了笑。
“那么公主觉得臣刚刚装做的如何？”暗离再次耳语，语调里噙着笑。
愣了一下，如月随即反应过来，笑道，“很好。”
什么嘛！离哥哥竟然在她耳边跟她说悄悄话，还给她买了她称心如意的糖人！允儿有点生气，一口把糖人塞进嘴里，狠命的含着，一边气冲冲看向如月。
捕捉到允儿生气的表情，如月内心充满了报仇的快感。心想戏弄她戏弄的也够了，索性撒了暗离的手，对他笑道，“难得你陪允儿在外玩一次，这次就陪她玩个痛快便是。华医仙可以带着我的，无事。”
“既然公主吩咐了，臣自当言听计从。”神色恭顺下，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笑意。
看到暗离松开了如月的手，允儿终于满意了，同时也不忘得意的冲如月笑笑。看吧，我就知道离哥哥肯定是对我最好的！
无奈的笑笑，如月这就挽过华医仙，边走边逛，像是祖孙两个一般亲密无二。
“公主想玩些什么？你看，这里有剪纸，有泥塑，有布偶、花灯、纸扎……哈哈，不过都是些小玩意，要是公主看不上，那边还有胭脂水粉，老朽可以陪公主去转转。”华医仙心情也很好。也是，在这上元灯会最热闹的时候，人总会被喧嚣的气氛所感染，心情也会变得好些。
“嗯……去看那个吧。”如月手一指。
有几个孩子对着墙玩手影。
对于市井的小孩，手影可是他们常玩的游戏。可是如月从小就长在一处，也没什么玩伴，玩过的游戏并不多。因而就连手影这种常见的游戏也是闻所未闻，自然初见会有兴趣。
华医仙带她去了。如月围着那几个孩子的手影左看右看，啧啧称叹，竟不知晓还有如此新奇有趣的玩意儿。她一会问问这，一会问问那，东瞧西看，甚是有趣，还和几个孩子讨教如何弄出丰富新奇的新花样来。
“锵锵锵……咚咚咚……锵锵锵……咚咚咚……”
“灯会开始了！”
随着震耳欲聋的锣鼓声，人群纷纷往西北角涌去。
如月就像一个懵懂涉世的婴孩，对一切新鲜事物都感到新奇。听到锣鼓声，兴奋的拉着华医仙就随人群走去，允儿和暗离也在后面。
只见西北角的小树林此时已是灯火闪耀。树枝上各色各式漂亮的花灯点缀其中，犹如树上新开的亮灿灿的小花。莲花，杏花，琼花……当然最多的，还是暗之城的城花——紫罗兰。郁郁的紫罗兰被人们做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散发着幽幽的微光，氤氲的光华笼罩了周围的天地。树枝上挂着一条条城民们自己设置的灯谜，解开了，就可以拿着到小溪边的石台上换取一盏花灯。
“公主要不要试试？”华医仙递来一张字条。
“白瓣一点翠绿见，笑看房中园叶出。——打一花名”
“白瓣的花有很多，可是翠绿一点……房中园叶……有了，莫非是碧台莲？”
“是不是去了石台不就知晓了？”华医仙笑笑，不置可否。
“嘿，这位姑娘真是冰雪聪明！来，送您一个河灯！向里走就是萤溪了。”解谜的小伙子笑着递给她一个河灯。
“公主若是要放河灯的话，老朽就不跟着去了。”华医生说道，“我就在石台这里等您。”
“……也好。”如月垂眼，把玩着手里小小的河灯。
河灯……呢。
哥哥。
溪边静悄悄的。
放河灯的人们都静默着点亮手里的河灯，轻轻的放进萤溪中。承载着思念的河灯会漂到归墟，在那里逝去的人们会得到永久的安宁和祝福。
如月也学着他们的样子点燃河灯，放进缓缓流动的萤溪中。
河灯在溪中晃晃悠悠的前进。
如月闭上眼睛，两手合十。
哥哥。
哥哥，你还好吗。
我已经是暗之城的城主了。
我已经足够勇敢，可以挑起肩上的重担。
你也可以安心了吧。
微微勾起嘴角，漾起一个暖人的微笑。
如月走回石台，却不见了华医仙。
左等右等，华医仙始终没有回来。问了石台旁的小伙子，小伙子手指一个方向，说华医仙往那里去了。这时如月似乎看见了允儿和暗离，想着华医仙已经和他们会合了，就往那边走去。正向那边走着，却看人影一晃，竟不见了暗离和允儿。
这时如月已经走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茫茫人海中不见了熟悉的身影。
前面是人，后面也是人。明明记得离石台不远，可是为什么连石台都看不到了呢？
迷路了。
如月不由得心慌起来。
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如果不和熟悉的人在一起，只要人多起来她就会紧张害怕。以前她总是缩在哥哥身后，抓着哥哥的衣襟，哥哥就会转过身拥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表示他在她身边，她不用害怕。
可是现在哥哥不在。
平时一直保护她的暗离也不在。
又是……一个人了啊。
这里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人。
可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是感觉到孤单。
她慢慢、慢慢的蹲了下来，把头深深埋在膝盖里，双手环抱着自己。
人们从她旁边擦肩而过。所有人都沉浸在上元灯节游园灯会带来的快乐中，没有人注意到瘦削娇小的少女。
哥哥，哥哥。
我好想你。
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回来看看如月。
可不可以像以前一样抱抱如月。
可不可以再告诉如月，不要害怕，有哥哥在。
“喂喂。你怎么啦。”
一根冰凉的手指戳着自己的脸。
泪眼朦胧间，仿佛是哥哥笑着看着自己。
“哥……哥……？”喉咙哽咽。
“喂喂，我不是你哥哥啦。诶？你怎么哭啦，别哭啊！唔……如果说年龄的话，勉强是吧哈哈。”少年像猴子一样蹦开急急解释，又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脑袋。
揉揉眼睛，这才看清了眼前的少年。
少年也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明亮的眼睛闪动着真诚的光。一身布衣有些邋遢，但是活泼热情的性子反倒让人忽略了他的衣着。
少年蹲下来，用手抚着如月的头。明明不比她大几岁，偏偏学着大哥哥的样子安慰她，“不要哭了，乖哈。”在裤兜里摸了摸，掏出一颗形状不规整的糖来，献宝似的诱惑她，“不哭了不哭了，我把它送给你吃好不好？”
然后又像个小老头似的托腮叹气，“哎，只有这一块了，我就勉为其难的送给你吧。”
看着少年变得迅速的神色，如月也被他逗笑了。
“哈哈，笑了笑了！”少年好似如释重负般，“这样我也就不用给你糖了！”
“喂！你刚刚还说要给我吃的，怎么这就变卦了？不行不行。”如月不知不觉也开始跟他说笑起来，说完就上去跟他抢。
“你个小女孩怎么也像小强盗一样。”少年埋怨着，“喏，算了，就留给你吧。”
他这样大度，如月反倒不好意思了，“是我抢你在先，我就不——”
“哎哎不行不行！我都已经答应要给你了怎么可以反悔？我娘教导我，男子汉要说话算话。喏，说给你就是给你，拿去！”少年把手一伸，糖躺在他的掌心。
如月推辞不过，只好拿了。正要放进嘴里，却看到少年一直拿眼瞅着糖块，贪婪的咽着口水。被如月看到之后却又扭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如月笑了笑。她走到旁边的石块旁敲了一下，糖块裂成两部分。小的一块留给自己，大的一块给了少年。
“谢谢你。”
“咳，不用谢。”少年不好意思了。“要不我把你送到石台那吧。看你应该是不小心迷路了。到那里应该就好了。”
送到石台，男孩就走了。华医仙这时也和暗离还有允儿一起匆匆忙忙过来。
“刚刚找了公主许久都不见踪影。可吓着老朽了。”华医仙惊魂未定。
“公主下次断不可乱跑。要是臣真的找不到您了可就麻烦了。”暗离皱眉。
“真是的还是公主呢，一点都不听话，还让爷爷和离哥哥找了你好久。”允儿撅着嘴。
如月恭恭敬敬赔了个不是。“下次不会乱跑了。”
“时候也不早了，就逛到这里吧。公主也尽兴了，我们回去吧。”华医仙捋着胡子笑眯眯的说。
如月回首望去。天空的浓浓夜色渐渐淡了，人群也散去了。灯会在一阵“锵锵咚咚”之声中悄然落幕。
“好。暗离，走吧。”如月笑了笑。
“是。”
街上又恢复了宁静。
明天是崭新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