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你总是给人一种心事若尘、让人捉摸不定的感觉。尤其对我，为什么总是若即若离？”蒋局长道，“二楼就是宾馆，疲惫成这样，去歇一歇？”
叶玫瑰躲开蒋的眼睛，自己吃着东西。
“别说了，对我发扬点人道主义好么？”她说。
“你对我人道一点？我已经等了你这么久。”蒋局长道。
对眼前的男人，好感和欲望都是有的，也有感情，毕竟，他帮过她，还有那么沉甸甸的一个身份，她有求于他。只是不行，一旦发生什么，她就在这个男人跟前，再没有任何的尊严和把持的了，只能一摊烂泥一样，被扔在他脚下的地上，由着他捡拾或抛弃。她是懂得男人的。
再酣畅淋漓的性爱，也比不上从未得到过的更令人憧憬。她尤其懂得这一点。
再说，女人能很轻易地就将自己交给一个男人么？彼此的了解、情感，必须到了一定的程度和分寸。这是个怎样的男人，有着怎样的为人处世，她心里一点数也没有。
在这样的时刻她想到了冯威龙，她内心里翻检着这两个权力男人，都是她极力想逢迎的重量级的男人。不简单、有手腕、能办事、阅历丰富，能认识他们，是她的幸运。
只是冯威龙是她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是荣辱与共、一条船上的，两人间有着更多的千丝万缕纠缠着她，令她无法挣脱。
而和蒋局长，她是为了公司的利益，也为了自己的饭碗出来应酬的，她觉着自己像是被公司撒出来的一粒棋子，一个派遣出来的女间谍。
“我是不值得您耗费心力的。”她抬起头来认真地说。
这时，蒋局长的手机响了。“喂？”他接听了，“哦，我考虑一下再给你回话。”
蒋局长挂了手机，眼含深意、一字一顿地看着叶玫瑰说：
“你们公司一个叫叶飞舞的女孩子给我来电话，说约我出去喝咖啡。是个怎样的女孩子？声音很娇媚。”说完后，蒋局长眯着眼笑看着她。
就在这时，叶玫瑰无意中透过饭店的玻璃窗，看见外面的一辆出租车里坐着个戴墨镜的女人，正是改了装扮的叶飞舞！即便她化成了灰，她也认得她！
叶玫瑰虚在那里，她在公司的分量，在冯威龙心中的分量，很大程度上依赖和蒋局长的关系，很多时候，关系便是生产力。而现今，叶飞舞如半路上杀出来的程咬金一样，要生生地将这份关系拦截了去，实在是可恨可恼。
因为有叶飞舞在外面守株待兔着，叶玫瑰故意拖延着时间，东一搭西一搭地说着话。然而外面的叶飞舞故意耗着，就是不走。
“你说我怎样回复她？”蒋局长含义深刻地笑看着叶玫瑰问，又用湿巾擦擦手，一副欲起身的样子。
自己的公司，起了内讧了，这让蒋局长多么看不起，本来，她还把持着什么，但叶飞舞的横刀闯入，使叶玫瑰陷入了非常被动的局面。这个老狐狸，已出现左右摇摆的迹象。
她镇不住他了！
趁着蒋局长去卫生间的节骨眼儿上，叶玫瑰赶紧拿出化妆包给自己化着妆，一层又一层的，直到脸上变得斑斑驳驳，这一刻，她忽然感觉到了自己的悲凉，像一个戏剧的丑角，在这个节骨眼上，世事故意使她四面楚歌，逼她就范。她不应该显示给蒋，和他之间的这份关系对自己有多么重要，因为这样等于展示给了对方自己的软肋。
这次是叶玫瑰主动将手伸给他的，央求：“再坐会儿？”
一只手与另一只手的纠缠，充满了欲的。
蒋果决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去：“我不要这种招惹。随意招惹，而又不负责，女人的把戏，谁说男人就不坚守自己？”这一刻，他是自己的主人。
局势急转而下，蒋局长瞬间变得牛气了起来。
“对不起，我该回去了，今天还有另外的安排。”蒋局长起身离去了。
因叶玫瑰的居处离这里很近，走着回去便可以，她原打算吃饭后和蒋局长就分手的。但两个人从饭店里出来后，叶玫瑰一直紧随着蒋局长走向他的车，不给叶飞舞接触蒋局长的机会，但她同时又为自己感到可笑，在这个信息发达、交往这么开放的年代，她能护得了一刻，但又能护得了几时？
蒋局长不明就里，玩笑：“怎么，对我这么恋恋不舍么？跟我一直走下去——走啊走，一直走到一间宾馆的房间里？”
蒋局长直直地看着她说，眼睛里泛出一波又一波的笑泡来。
而此时的叶玫瑰，哪里还有心情应对？紧张得额头上已经冒出了虚汗。
“只把一只手拿出来，触犯不了道德，又能办了事，很划算的事，不是么？”蒋局长黑着脸一下就不悦了，甩下这句话，开车在她身边呼地一声就擦过去了，很快消失在了前方，像一团撒出去的气。男人，终究有些脾气的。
而叶飞舞的车，也很快尾随着蒋局长的车开走了。
叶玫瑰心生恐惧，意识到局势已是自己无法掌控的了。
她气得站在原地浑身发抖，一字一句地喊着那个名字咬牙切齿道：
“叶飞舞！是不是所有跟我有瓜葛的男人你都要啃一遍？你就像一个摆脱不掉的索命恶鬼一样，想将我逼上绝路？”
……
叶玫瑰边走边回忆，不知不觉间已回到了“大庇天下寒士”的董事长办公室外。
董事长办公室内，叶飞舞正在兴致勃勃地给冯威龙打小报告：
“我看见叶玫瑰和蒋局长，在一间宾馆的一楼餐厅里吃饭，两人动手动脚的，关系亲密得不得了！”
“什么？”
冯威龙嫉妒得脸色一下变了，但因为怕自己的情态被他人窥见，使他对这窥探者非常憎恨，他挥了挥手道：“你出去吧！”
叶飞舞悻悻地离去了。
但这窥探者的话，在他心里却是落了根、发了芽了。
叶玫瑰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气冲冲地来了，在董事长办公室外和叶飞舞擦肩而过。
“我要求将叶飞舞开除了！”叶玫瑰进门后便撂下这句话，胸脯气得剧烈地起伏着，自己拿过纸杯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地喝了。
“什么理由？”冯威龙不动声色地问。
“她上班时间外出办私事。”
“哦？那你自己呢？上班时间干什么去了？”冯威龙怪声怪调道。气氛明显不对。
“有我，什么事帮你办不了？以你的阅历，应该阅人无数的，要叶飞舞这样一个破锣干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都是员工，谁又是破锣了？单位需要各式各样的人才。”冯威龙袒护说。
“这个破锣还是个人才？你自己那次在售楼处也说过，想开除她的。我身为一个副总，连这点权力都没有吗？你为什么这么袒护她？是不是她暗地里给你投怀送抱了？”叶玫瑰因为冯威龙的袒护自己的火也上来了。
“你这是用什么语气跟我说话？自你进单位以来，我一直很欣赏你的才干，也给了你发挥才能的空间，别仗着我重用你就没大没小！”冯威龙翻了脸。
“是啊，我怎么老是忘不了，我是人在屋檐下的呢？”叶玫瑰苦笑了下，赌气扭头走了。
很奇怪的一种心理。自从在冯家楼上和冯威龙肌肤之亲的那一个夜晚之后，叶玫瑰发现自己对冯威龙所有的感恩、畏惧、仰慕，在那个夜晚之后都烟消云散了。她不欠他什么了，她为他付出了，天知道她付出了什么。当然，他在她的感觉里也变得亲切了，她触到了他肌肤的柔软，他是她的亲人。只因这份亲切，她便时时忘了他是老总、她是属下的身份，并且想让他的喜恶跟自己同步。
砰砰砰，响起了敲门声。
叶玫瑰前去开门。
吕麝站在门口。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叶玫瑰意外地。
吕麝兀自走进屋来，眼睛滴溜溜地乱转着，探照灯般这看看，那看看。
“哦，房间里布置得不错。”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后，吕麝以一副高高在上、见多识广的样子评判着，像是评审团评论下级的工作。
然后，吕麝来到梳妆台前，羡慕地拿起叶玫瑰的香水瓶，打开盖嗅了嗅：“味道真纯正，是正宗的法国香水？”
叶玫瑰点点头。
“他给买的？”吕麝语气酸酸地盯着叶玫瑰问。
叶玫瑰躲开吕麝的眼睛未置可否。
吕麝又好奇地自己打开叶玫瑰的衣柜，看见里面挂着一件貂皮大衣，她用手小心地摸着那毛，羡慕道：“这皮毛真软和，他花多少钱给买的？”
叶玫瑰的脸色明显不悦了，懒得搭理她。
桌子上的小镜框里，放着叶玫瑰的一张照片。
“哎呀，实在是太美了！”吕麝拿过那张照片赞叹着，“将这张照片送给我吧，想你的时候，我就拿出来看看。”吕麝以恳求的语气道。
对这样的要求，似乎任何人都无力拒绝，“好吧。”叶玫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吕麝赶紧将那张照片装进了自己的包里。
最后，吕麝神神秘秘地向叶玫瑰招手，神情庄重无比、严肃无比的样子。叶玫瑰以为有什么正事，走近后，吕麝鬼鬼祟祟地凑近叶玫瑰的脸忽然就问：
“你今年快五十岁了吧？”
几天后。
砰砰砰，又响起了敲门声。
叶玫瑰去开门。
吕麝仰着那蛇头般的小鬼脸妩媚地站在那里。
而再看今天的吕麝，高昂着头踩着尖尖的高跟鞋咔噔咔噔地跨进了屋门，又在屋里这里那里地将军般视察了一圈，然后来到梳妆台前，主人似的拿起叶玫瑰的那瓶法国香水，噗噗地往自己的身上喷着，直喷得满身的香气，又昂首走到衣柜前，拿出一件貂皮大衣来，兀自穿在自己身上，对着镜子左照右照。
而后，吕麝一撩裙角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了，就像老戏里有身份的男人姿势洒脱地一撩袍襟坐在椅子上一样，又从桌上摸了包烟，自己拿出一根来装腔作势地夹在手指上，吩咐叶玫瑰：“给我点上。”
叶玫瑰便划了根火柴给她点上了。
吕麝惬意地吐出了口烟圈后，忽然就像一个侦探面对露了馅的罪犯那样开腔了：
“有人看到你原来曾频繁地出入于都市美人鱼美容院。”
叶玫瑰惊得怔了下：“都市美人鱼美容院？哦，有时去做过美容。”
应对了这句话后叶玫瑰的神色变得自然。
“可那人说你不是去做美容，而是在里面做按摩女。”吕麝又说。
“谁说的？”叶玫瑰的情绪失控起来。
“后来那个美容院在一天夜里发生了一场离奇的爆炸案，在里面服务的小姐和嫖客全被炸死在里面了，炸得血肉横飞，死者的家属也无法辨认他们的身份，你从此便不知去向。听说那桩爆炸案至今也没有破。你说，会不会是有人为了掩盖自己的这段经历，而人为地策划这场爆炸，过后更改了名字？”吕麝步步逼问。
叶玫瑰顿时惊得魂飞魄散，脸都白了，但佯装镇静。
“其实，我也不是个多事的人。只要你远远地离开冯总，我就不把你过去的事说出去。”吕麝阴阳怪调地甩下这句话后扭身走了。
下班时间，冯威龙正在办公室里忙着。
叶玫瑰又气冲冲地闯了进来，道：“你把那个叫吕麝的小女鬼发配到西伯利亚去！”
叶玫瑰情绪激动地开始了：
“那么心术不正的一个女人，你让她待在单位里干什么？满脑子斜的、歪的，却又不会藏不会掖，有什么让别人一眼就看穿了。我早就觉得，这女人身上有一种酸酸怪怪的东西，轻飘、放荡。果然如此，女人的直觉总是正确的。还有小刁，你跟她关系也不正常是吧？有她仨，没我；有我，没她们。”
叶玫瑰情绪激动地挥着手走来走去地说个不停。
冯威龙不快道：“刚要求把叶飞舞开除，现在又要开除吕麝、小刁，满脑子拉帮结派，排除异己，刚一上任就提一个小白脸当助手，把我的公司当成你个人结党营私的地盘了？当初调宋晓晨，是看你新上任，我忍了，没想到你变本加厉，没完没了了！”
“我让宋晓晨当助手，是看他过去的履历中有在广告公司做文案的经历，调他过来是专门写销售文案，楼盘的销售这一环节很关键。”叶玫瑰说。
“冯大老板，到今天我才总算彻底认识了你。”叶玫瑰用寒彻的目光看着冯威龙道，“在你的心里，你的威严高于一切；我的感觉、生死，在你的心里轻贱得像一片树叶一样。”
“我是做大事的人，能因为你们女人之间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在里面跟着瞎搅和吗？”冯威龙道。
因在气头上，两人的争吵越来越针锋相对。
“没用的男人！”叶玫瑰无言地抛出一句，“我敬你爱你，原指望你为我挡风遮雨，谁知道关键时刻你这么没用。既然如此，我又凭什么为你殚精竭虑，风里来雨里去——”
“小蹄子，刚能给我干点事，就想拿捏我一把，真令我不齿！我堂堂冯氏企业，多大一座江山，你起的这点小作用只不过九牛一毛，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摆脸子？真所谓恃宠骄横，我不宠你了，别说骄和横了，你将在这个单位寸步难行！既如此，我还何必再栽培你，宠着你？”冯威龙两眼放着寒光，把这几句话抛在空气里。
叶玫瑰的嘴角掠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倔强：“我的要求过分吗？对你来说，举手之劳而已的几件小事而已。”
“哼，如果我冯威龙能被一个小女人控制得了的话，就不是我冯威龙了！”
叶玫瑰的一颗心凉透了，她以冰冷的眼神看着冯威龙：
“自结识你以来，除你之外，我从不把其他任何男人看在眼里，我想当然地认为，以你的阅历和身份，看透了生活的一切，且能承担起一切。我的心，向着自己的想当然痴迷地弯着，像深夜里的一盏街灯。说白了，我靠男人，傍男人，是指靠着男人为我挡风遮雨的，没想到关键时刻，你这么没用，既如此，我要你干什么？”
冯威龙的脸色一下发生了剧变，目光中射出一股飕飕的冷气，嘴角撇了撇。
“哼，有一个事实你最好弄清楚，我们俩之间，是谁要谁的问题！”冯威龙说，“不知有多少女人窥探着这个位置，处心积虑地想得到这个职位哪，你还——偌大一个中国，最不缺的就是人，我冯威龙的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你以为你是谁？说句老实话，如果不是我自我把持的话，我将遭遇遍地俯拾的爱情！你还给我来劲？简直可笑至极！走了你一个，很快就会有另一个女人过来填空！”冯威龙被触了虎威，越说越气。
一把锋利的刀子划过来，叶玫瑰一直拼命压抑着的东西终于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旧社会里大户人家的三妻四妾们凑在一个桌上打麻将的情景，在你的眼里，大概是一种非常刺激、快意的场景吧？那次在西山莺墅的庆功酒会上，明明都是冤家对头，是该极力避免面对的，你干吗非要吆喝到一张酒桌上去？看我们各自的掌控能力？自我暗藏能力？看彼此间的化学反应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是吗？这是一种怎样恶意的心态！”
叶玫瑰又向冯威龙逼近了一步，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睛：“你是故意显摆，给其中的每一个女人一种无形的告示：你，只是几分之一，故意让我们争宠，是吧？你未免，太拿着女人不当人了！要知道，人的心力是会衰竭的！别以为我没有看见你的那些小动作！”
“烦死啦！”冯威龙烦躁地拍一下桌子，“三个女人一台戏，五个女人凑在一起便咬得一地的毛！”
“是谁让我们凑在一起的？！”叶玫瑰叫道。
“够啦！”冯威龙怒叫，“我工作那么累，受不了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吵闹和对我大事小事的指手画脚！别以为这个职位会让一个整天大呼小叫的女人长期担任着！”
冯威龙噼里啪啦地扔下这些话后反感地看了她一眼，“啪”地一声摔门出去了。
第二天早晨，叶玫瑰去上班的时候在走廊里边走边摆弄着手机，这时，她看到一双精明的眼睛从门缝的暗处扫射着她，她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她可以管得住自己，但控制不了他的想象，这是一个思想太过复杂的男人。但她的心里又涌上了一丝快意，起码，她还能让这个男人嫉妒，这个给了自己太多伤害的男人，能让他嫉妒，也是报复的一种手段。那一刻，她没有想到，报复的后果是什么，以及他为强势、自己为弱势的残酷现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