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笔款付给沈三了，我们什么也得不到，可用来再投资呢，就会钱生钱，利滚利，带来源源不断的利益。你个傻女人！如果你的脑子真傻了的话，就去医院看看！别在这儿妨碍我做大事！”冯威龙气急败坏道。
“真应了我母亲的那句土话，‘只要跟商字沾上边，就会变了一个人的心性’，这也正是我前些年离开公司重回讲台的原因。”郑小燕道。
“你现在也可以重回你纯洁无瑕的校园里去啊！现在公司已度过了艰难时期，你尽管走便可，我绝不会拦着你！”冯威龙道。
“我是要回去的！可我得等给从黄土地上一步一步地走来的、无数个跟大山叔有相似经历的父老乡亲们一个明确的交代之后，我再回去！”郑小燕以一种异常的坚毅说，一改平时的柔弱，像换了一个人。
“疯子！”冯威龙的眼睛里渐渐射出了一股冷气，越来越冷。
“如果你硬要将这笔钱不付给沈三，而投拍电视剧，并且用叶飞舞当女一号的话，我便撤股！”郑小燕说，以从来没有过的坚定、刚硬和决绝。
冯威龙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重重地一下跌到了椅子上。
“这一天，终于来啦！多少年来，我担惊受怕，日夜惶恐着这一刻的到来，并为了避免这件可怕事情的发生，费尽了心机，而今，她终于将这句话说出口了！”冯威龙内心痛楚道，是那种整个人被划破了，全身都流血的痛楚。
“凭什么？！”冯威龙忽然爆发出来，大吼一声，将桌上的文件哗地一下全弄到了地上，脸色极其难看地扭曲着，一字一顿地指着郑小燕说：“公司发展到今天，耗费了我多少心血？夜不成眠、殚精竭虑……就因为当初你娘家投的那几万块钱，你在公司就占那么重的份额，没天理了还！你还想撤股？门都没有！”
看到冯威龙的情态，郑小燕语气缓和了些，说：
“我从来就没有否认过，公司的运营主要靠你高超的谋略能力和殚精竭虑的全心付出。正因如此，多年来我才那么敬你爱你。虽然我占了公司百分之四十的原始股份，但这些年来，我生性淡泊，除了简单的一日三餐和一年四季的简朴衣服，我很少花钱，因而也从未去公司账上提取过股红。现在，就算用我的个人股红，付给沈三那笔工程款，行吗？”
“你的分红和股份即便自己不花的话，也应该留给小树，算在小树头上的！你有什么理由肆意挥霍？”冯威龙气道。
“小树是个本性纯良的孩子，我相信他长大懂事后，也会支持妈妈的决定的。”郑小燕说。一提到小树，郑小燕的神情便变得柔和。
“那么说，你是拿定主意了？”冯威龙恨道。
郑小燕点头。
“这么说，连你也背叛我？”冯威龙恨道。
郑小燕态度缓和了些，心平气和道：“这是原则问题，跟背叛扯不上边，只要我参与公司的工作，我们俩便常存在很大的分歧。你是唯利是图，我在某些方面，有着起码的讲究。我们做事的风格有着很大的区别。另外威龙，你不觉得，大山叔的身上，有咱家乡的李老师身上的影子么？我们回一趟老家，去看看他，看看我们结婚时的那三间土房子，行吗？”
冯威龙脸上的冰冷有瞬间的融化，但也仅仅是一瞬间：“现在工作忙成这样，还有闲心去看那几间破房子？无聊！”
郑小燕绝望地起身离去。
冯威龙望着郑小燕的背影，眼睛里渐渐射出了一股寒气。
二 郑小燕四面楚歌
“郑小燕怎么又胡乱签字啦？我不是给财务交代过了吗，总经理不能再签付工程款的字！”财务处，冯威龙的脸板得像冬天里冻结的土地，把手中的一叠单据摔在沈三脸上，训斥道。
六十多岁的沈三在四十八岁的冯威龙面前腰总是不由自主地弯下去，弯得像只大虾米，过早花白的头发像一蓬柔软的野草呈在冯威龙的腰身高度，他被训得脸红耳赤。冯威龙的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有什么感觉总是不动声色，不爱表现在脸上，使沈三更加惧怕。
这时，叶飞舞裙裾飘飘地推门进来了，一股浓重的香水味扑鼻而来。
“叶飞舞，今天这么漂亮啊。”沈三瞅着叶飞舞故意说，为了缓和刚才难堪的气氛。
再看那叶飞舞，竟然看也不看沈三一眼，好像没感觉到沈三的存在，却扭头对冯威龙瞬时绽开了一张笑脸，声音温柔得几乎能把旁边的墙壁给融化了：“冯总，请您签字。”说着拿过一份文件来。
冯威龙潦草地签下字，字在纸张上一划到底。
“给小刁说一下，让她通知下去，下午开会。”冯威龙对叶飞舞说，却头也未抬。
会上，冯威龙当众宣布：“以后付工程款的事，我一个人签字才有效。财务要严格把关。”
矛头明显是对着郑小燕而来，她脸色尴尬地争辩：“可原来公司有规定，总经理明明有签万元内的款项的权力。”
“原来是原来，现在是非常时期，公司资金吃紧。”冯威龙道。
“你明明在攥着工人们的血汗钱孵小鸡，却说公司资金吃紧。我并不是想要这个权力，可多付一点，大山叔的悲剧可能就不会重演，跟小竹子有相似经历的年轻人，就有可能早日回到校园！”郑小燕生气道。
“如果你撤销我总经理的签字权的话，还是那句话，我提取我的股红总可以了吧？我提取多年积攒的股红来付那笔工程款！还不够的话，就撤一部分股金。”郑小燕执拗道。
两个人的矛盾公开化了。
冯威龙低下头把烟在烟灰缸里碾了又碾，来化解和掩饰内心的气愤。即便他尝试着表面上装出无动于衷的样子，也给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感觉。
在座的就连叶飞舞这样的花大姐心里也明白了一个事实：“头儿要对郑小燕大开杀戒了！”
夜里，冯威龙在办公室内加班累得躺在临时躺椅上睡着了，叶飞舞也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佯装加班。
待办公楼里其他人都走光了后，她悄悄进了冯威龙的办公室，走过来，抚摸着他的头发，悄声道：
“我就喜欢这里。你把全单位的人马指挥得团团转，而我在这里驾驭着你。”
这时冯威龙忽然在睡梦中叫了一声：“玫瑰！”
叶飞舞一下气得什么似的，内心恨道：“早晚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她晃着冯威龙道：“在你心里，我仅仅是叶玫瑰的替身，是给你填空的，是吧？她背叛你了，才轮到我上场了！你整天使唤着我，心里想着的，却是她！那么，你总得给这个替身一笔劳务费吧？”
“什么劳务费啊？”冯威龙迷迷糊糊道。但他很快便清醒过来了，忽然感觉到了一种经营人心之累，烦躁道，“这个也不满，那个也不满，我欠你们什么？是我收留了你们，给了你们一处立足之处，一个赖以谋生的饭碗，结果反弄得我欠你们似的！世事真是滑稽！你们都是靠我活着的，这点简单的道理你们都不懂吗？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我经常彻夜难眠，谁肯真正地为我分担些什么？你们这些女人，对我极尽逢迎，不过是想从我这里索取些什么，谁为我真切地分担过什么？”
他忽然有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拿起一本书扔向叶飞舞，嚷道：“滚！统统地给我滚！”
“走人？”叶飞舞颓然地一下坐在了地上，口中喃喃着，“什么？我什么都给了你，我的身体，我的感情，最后，你就这样将我一脚踢开！”她站起来神思恍惚地往外走去。
“回来！”冯威龙喊道。
叶飞舞又进了冯威龙的办公室，殷切道：“冯总，我当女一号的事定了吗？”
冯威龙发现郑小燕正从门外经过，便故意摸了几下叶飞舞的手让郑小燕看见，以少见的关切小声对叶飞舞说：“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事你得去找郑总，毕竟，她是公司的总经理，况且她手里还占有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她说了，如果让你当女一号的话，她便撤股，她撤了股，我压根没资金拍这部电视剧了，你当女明星的梦也就成泡影了！”
“郑小燕！”叶飞舞咬着牙狠狠地喊了一句，把牙齿咬得嘎嘎地响，巴不得把郑小燕咬成碎末！
叶飞舞气急败坏地进了郑小燕的办公室，一副找茬闹事的样子，指着郑小燕的鼻子横三狂四地吼道：
“郑小燕！你嫉妒我年轻漂亮，是不是？为什么对我这次千载难逢的出名机会横加阻挠？你安的什么心啊？你也太毒了！”
“你在跟谁说话？”郑小燕气道。
“我在跟一个老女人说话！”叶飞舞撒泼道。员工们都听见了吵闹，前来观看，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下级恶骂，郑小燕面子扫地。
郑小燕气得浑身发抖，心里升起一阵冷笑：这就是他刚才偷摸她一把给她壮的胆，他所能给予的，也只有这么一点了。对于这个女人，他不敢有过深的交往，因为怕她赖着他，也就只有偷摸一把的份儿。
但同时，郑小燕又对叶飞舞怀了某种悲悯，一些想象的细节小虫子般密密麻麻地爬出来：一双游动着的男人的手，冯威龙的手，在这个身体上游动，她身上的那些部位，被那双手摸过，于是有了她在自己面前的张狂。
而叶飞舞并不罢休，伸手便把郑小燕办公室里的电话线扯断了，又把她办公室里的墨水瓶砸在了地上，还将她桌上的铅笔钢笔砸断了，又将郑小燕桌上的文件资料都撕了，扔在地上踩着。
叶飞舞气疯了般，边破坏边厉声叫道：“我要让你放明白点，不要挡别人的财路！”
“你！”郑小燕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浑身发抖，跌跌撞撞地跑到冯威龙的办公室里，叫道，“你是聋了还是瞎了，外面发生的事你没听见吗？她已骑到我头上拉屎了！你还不马上把这个疯子清除出单位去！”
那冯威龙却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不耐烦道：“你们女人间的这些鸡零狗碎，不要老让我出面！”
“如果不是你在背后给她撑腰，她敢吗？你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那双脏手，让她仗着什么像只疯狗一样四处乱咬乱叫！”郑小燕嚷道。正在气头上的她把气撒到了冯威龙身上。
“你这是用什么语气跟我说话？！”冯威龙也一下恼了，拍案而起。
“这个单位，还有个级别顺序吗？”郑小燕声嘶力竭道，“我为你，不能说是出生入死吧，可也说得上是殚精竭虑，而她们，靠摆弄点动手动脚、撒娇耍嗲的小伎俩就能笼住你的心，这也太不公平了！”
“你自己应付不了人际关系，便把得罪人的事往我这里推，拿我当枪使！多少千头万绪的工作等着我！你们这些中年妇女，看见年轻漂亮的便有嫉妒之心，这些事也让我来出面摆平！”冯威龙烦躁不已地说，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这天，郑小燕戴着安全帽来到一个工地上视察。
她走到正在劳作的小竹子面前，羞愧道：“小竹子，为了尽早付你们工程款的事，我尽了力了，只是，毕竟我权力有限——”
小竹子道：“郑总，你别放在心上，不急的。”
郑小燕惆怅道：“怎么会不急呢？公司早一天付给沈三，沈三就有可能早一天付给你们，你拿到手后就能早一天回到校园准备高考。”
她从包里掏出一叠钱来递给小竹子道：“这是我个人的，就当我预付你工钱了，你辞了工回学校吧。”
小竹子郑重拒绝道：“谢谢郑总您的好意，这钱我不能要。不然，我会有一种接受施舍的感觉。”
“这孩子，自尊心这么强。”郑小燕只得收回。
“你先干活吧，我去那个脚手架上看看钢筋的绑扎情况。”郑小燕告辞。
“郑总，那上面不安全，工地上有专门负责质量检查的，您就别上去了。”小竹子劝道。
“不亲自查看一下，我不放心。”郑小燕说着爬上了一个高高的脚手架。
过了会儿，“哎哟！”郑小燕忽然跌了一跤。
小竹子看到了马上跑了上去，将郑小燕搀了起来：“郑总，您怎么啦？”
“没事。”
“哎呀，你被生了铁锈的钢筋划破了伤口！这容易得破伤风！”小竹子惊喊。
“是吗？”郑小燕听罢也惊恐道。
“快去医院里打破伤风的针！几个工友都是因为发生这种情况被夺去性命的！”小竹子喊道。
“是吗？”郑小燕更加惊恐，赶紧往医院里跑。
从医院里打完了破伤风针出来，郑小燕摇摇晃晃地，走路还站不稳。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看见冯威龙的车从她身边擦过去，叶飞舞在车里和他卿卿我我着！
郑小燕的嘴角顿时绽出一丝寒凉的苦笑：她所有的付出全打了水漂儿，一切都变得没了意义。
她拼命地工作，直到耗尽所有的心血，这就是自己对他唯一的意义。她对他的价值不在于她是一个女人，而是帮他挣钱的一个工具。
她抚摸着自己身上的伤痕，心生绵绵不绝的伤感：自己和叶玫瑰、叶飞舞等同样是女人，而她们，仅凭长得美，就轻易地得到了他的喜爱，而自己，拥有现今的局面，耗了多大的心血，多少无语的辛酸。人与人之间，真是不能比的。女人与女人之间，尤其不能比。
“这么浅薄的生命，绝不会是真正能进入他内心的女人。他只是可怜，因未遇到真正有魅力的女人，便把这些歪瓜裂枣当宝贝。”郑小燕这样自我安慰。
第二天，郑小燕手上还缠着纱布，来到自己的办公室里的时候，一下就懵了！
只见办公室里空荡荡的，连自己的办公桌都不见了！
这时吕麝正在门边探头探脑，进来小声说：“是叶飞舞找人给搬的！”
那一刻，郑小燕忽然升起一种四面楚歌的感觉，她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单位里孤立无援，除了依仗冯威龙。她气呼呼地去找他：“我的办公桌呢？”
“什么办公桌啊？”冯威龙一副茫然不知的样子。
“我堂堂一个总经理，自己的办公桌被一个下属给搬走了！这个单位，这个世界，还有没有王法啦？”郑小燕气疯了般问。
“你这个堂堂的总经理，是我给的！离了我的支持，你在单位寸步难行！而你，却不明事理地跟我作对！”冯威龙冷眼看着郑小燕，甩出一句冷语。
“你的管理能力其实很差，实在应付不了，就回家去吧！在家好好地照顾小树，让我没有后顾之忧。”冯威龙以一副关怀体贴的样子道。
郑小燕平复了下自己的情绪，劝说：
“威龙，叶飞舞这人，是你该极力远离的。身为一个女孩子，如果不能干的话，质朴也好，像一块泥土，本色、纯净，接近于大地的颜色，哪怕长出一株青翠的菜蔬或者一朵小花来，也是本色和价值。而这个叶飞舞，只是个鬼，她整个人，她的言谈举止，都像是在久不见阳光的角落里滋生的。她的衣兜里、指甲里、脑子里，好像到处都长满了霉。对，她给我的，就是这种感觉，龌龊。好像她的生命褶皱里积满了灰尘，心灵的角角落落里爬满了小虫子，到处是小虫子，这儿爬出一个来，那儿爬出一个来，让人恨不得将她推进大江里，将她从心灵到身体、衣服彻底地清洗一遍，然后推到阳光下，痛快淋漓地晒一晒。再说，以你的厚重，岂是那个青涩的小丫头能安慰得了的？”
冯威龙道：“以我阅人无数的眼睛，谁是什么人我心里有数，用不着你提醒！”说着就离开了办公室，把郑小燕晾在了那里。
董事长办公室，冯威龙正伏案忙着，吕麝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吓了他一跳。“什么事？”冯威龙问。
“冯总，我也想在公司投拍的电视剧里当个小角色。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吕麝诚惶诚恐道。
“这事你得去找郑总。我的工作太忙，管不了那么细的。”冯威龙耍滑头。
总经理办公室内，吕麝同样诚惶诚恐地将自己的愿望跟郑小燕提了，眼里含着泪水。
郑小燕真诚道：“投拍电视剧是一项耗费巨大的工程，冯总怎样安排，终究有他的理由和考虑。你们断不要在这件小事上纠缠，扰了他的全盘。”
“人活在世上，图的不就是些俗名吗？人如果不争不抢，活的内容是什么呢？”吕麝道。
“他已经够忙的了。身为下属，既然不能帮他多分担些什么，就静静地在角落里忙自己的一摊事好了，起码不要给他添烦乱。”郑小燕苦口婆心地劝道，坐在她唯一的一把椅子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