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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醒来方知身是客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

上天虽然无情,但凡事不会赶尽杀绝,仍存好生之德,留得一线生机。

故草枯会再青,树枯会再荣,否极会泰来。

凡人修道,求的是一线生机,延生增寿,逆天而上,一朝成仙,不死不灭;妖兽噬血肉,求的也是一线生机,固本培元,化形为人,铸造妖躯,纵横寰宇;鬼魂游荡,求的更是一线生机,修补灵魂,不坠轮回,重塑躯体,再世为人……诸如此类,但凡灵性之物,皆在此列。

上天虽然存一线生机,但更多的却是肃杀。一着不慎,招来的是道消身陨,魂飞魄散。

凌飞从坟墓轻轻飘出,一团淡黑的人形在月光下分外诡异,月色清冷,直接穿过飘在地上的人形,没能留下半点影子。

人形很模糊,几丝黑气缭绕周围,脸上模模糊糊,黑气浮动,看不出任何的五官,沐浴在银亮的月色下,月光荧荧,如水般渗进黑影。

黑影脚下的坟墓,低矮无草,只有一点微微凸出,几乎与平地无异。

放眼望去,众多的黑影飘出,吸收着天上明亮的月光。有些黑影脚下没有坟墓,平地上只有稀疏的野草;有些黑影脚下的坟墓一尺来高,枯草覆盖其上更显破败;有些黑影脚下坟墓上面却矗立着墓碑,墓碑上刻着血红的字,在月色下更显狰狞。

没有坟墓的黑影,身形明显要比有坟墓的要矮小,而且黑气淡薄,只有一丝黑气缭绕其中,至于那些有坟墓的黑影,身形高大,无数黑气环绕,黑气所到之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有的甚至在黑气当中夹带着一团青幽幽的火焰。

在月色明亮的山谷中,阴风阵阵,无数黑影挟着黑气对月吞吐,坟墓错落,墓碑倒塌,一副令人心悸的画面。

乱葬岗,八月十五。

乱葬岗中,凌飞迎着如盘明月,将月光中的丝丝冰凉之力引入灵魂中,冰凉之力在灵魂中游走,他感到灵魂在刺激下不断壮大,终于一丝微不可见的黑气从灵魂中溢出,随后环绕在身形外。

黑气在月光的洗礼下开始凝实,凌飞体外的黑气由原来的四丝增加五丝,五丝黑气上下左右环转,如蛟龙遨游天空,轨迹奥妙莫测。黑气旋转中,淡黑人形的黑色渐渐加深,目光已经不能轻易直接穿透。

月亮逐渐西移,即将破晓,黑影接二连三遁入墓内,凌飞凌空而立,望着天上快要西下的圆月,思绪万千,黑气波动。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八月十五,一个团圆的日子,离家游子遥寄思念,家书传音;文人墨客对月把酒言欢,吟诗刻石;皇室宫廷庄重祭月,祈求国运;平民百姓欢聚一堂,共贺中秋。

明月依旧,人鬼殊途,当初月下练剑的军营少年,躯体已腐,空留孤魂。

凌飞本是大隋神机营里的一个小兵,入伍前是黄龙村凌家独子,家中待之甚严,没有一般家庭对独子的宠溺。凌父以诗书传家,仕途上不愿昧心贪贿,曲意逢迎,不想与小人长期为伍,辞官告老还乡,专心管教凌飞,将满腔心血和半生抱负寄托在凌飞心上。

可惜凌飞只是少年,对诗书兴趣不大,反而喜欢舞枪弄棒,每个少年总想锄强扶弱、英雄救美,父子之间的冲突也越来越多。凌父看不惯武人的粗鄙,认为有辱圣贤,凌飞也看不惯老父的固执,无奈之下也读了不少圣贤学说,倒也算得上粗通文墨。

父子俩虽然争执,但却保留分寸。凌飞不喜欢诗书,但对老父的气节很是佩服,习武之人本就讲究江湖义气,而凌父虽然也不喜凌飞习武,但一根独苗,狠心不下,无法下也随他去了,不过每天强迫凌飞完成规定的学业。

倒是凌母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但凌母也是个聪敏之人,大家闺秀,知道父子俩口硬心软,一时也不点破,一家看似紧张,但心存默契,其乐融融。

直到凌飞十六岁那年,凌父眼看独子成年,本又赋闲在家,除了在村中担任教书先生和偶尔做些文章,闲暇时再养花垂钓,日子很是逍遥。可惜膝下无孙,与凌飞又有些隔阂,看着村中老人含饴弄孙,很是羡慕。

虽然年纪还不够四十,但对于凌飞的亲事,他相当关心,也没想过征求凌飞的意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

于是直接帮凌飞找了一个亲家,凌飞知道此事后,与老父大吵一场,愤而离家,刚好赶上大隋征兵,怒火中烧的凌飞不管不顾参军入伍。入伍后的凌飞慢慢冷静下来,明白老父不喜欢军伍,但木已成舟,发誓衣锦还乡。

凌父冷静下来也颇觉后悔,只等凌飞诚心道歉后退了亲事,谁想凌飞这一去却成永别。

入伍三月的凌飞遇上战争,大隋和大秦两国纷争,大战爆发,凌飞战场上不幸丧命,如今唯有孤魂存世。

天色朦胧,月亮西移,即将破晓,凌飞独自飘于空中,其他鬼魂早已返回坟墓,但他却久久凝视着逐渐黯淡的明月,心中却全是严父慈母的身影。

想起离家前父亲因为谈好亲事后满面红光,须发飞扬,他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但他不想父亲帮他安排一切,冲动之下离家出走。

想起母亲眼睛里面的慈爱,宛如天上圆月,皎洁如玉,温柔如水。

想起离家后父母老无所依的心酸,念及以后父母斑白的双鬓,佝偻的身材,曾经书生意气、风华正茂的父亲将变得垂垂老矣,曾经如花似玉、美艳绝伦的母亲将是一个等待儿孙承欢膝下的无助老人。

即使现在双亲正值壮年,但以后呢?

………………

凌飞静静飘立,一魂一月,相对无言,满腔心事无人诉说,也无法诉说。

哎!

一声叹息。

可惜空有灵魂而无躯体,只有气流涌动,空寂无声,唯有阴风呼啸应和。

人死如灯灭,生前轻易发出的声音,现在看来只是奢望。

黑气浮动,显示出凌飞情绪的波动,作为一个孤魂,一个最卑微弱小的存在,连发出声音、接触温暖的阳光这样的小事都无能为力。

“总有一天,我定会再踏上这片土地!”

“爹、娘,飞儿一定会回来侍奉你们!”

凌飞暗下决心,有了玉盘,他相信这一切就在不远了。

感受灵魂中玉盘神秘的气息,凌飞不再嗟叹,玉盘是他崛起的强力后盾,踏上鬼道,再塑肉身,逆天而行,抓住那一线生机。

但摆在凌飞面前最迫切的事,就是成为野鬼。

人死成孤魂,孤魂化野鬼。

化鬼是鬼修的必要门槛,跨过去后虽然仍是最不起眼的存在,但起码有修炼的机会。而化鬼的关键是点亮鬼火,要点亮鬼火必须拥有十缕黑气,凌飞目前的黑气只有五缕,离十缕还有一些差距。

今晚利用月圆阴气旺盛之夜,凌飞迅速炼出第五缕黑气,每缕黑气对于鬼魂来说,都是极其重要的。

一缕黑气能让孤魂存在一年,一团鬼火可以让一个野鬼存在十年,十年内孤魂无法成为野鬼便永远消失,而百年内野鬼无法炼化鬼煞成为鬼修,同样也无法存在。

虽然凌飞现在已经炼化五缕黑气,但在没成为野鬼前绝对不能掉以轻心,鬼修的道路艰险无比,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局面。

没有魂飞魄散,是上天对他最好的赏赐,生既然不能成为人杰,死必须成为一方鬼雄。

凌飞深深看了明月一眼,不再留恋,遁入坟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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