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尘埃落定。
众人随着骰盅上下起伏的心脏也终于放松下来,接着,又再度摈着呼吸心跳加速的瞠目盯着,恨不得立时就透过骰盅看出里头的点数。
“这一局,比大!”陆彬面色沉稳,额角发根却涌出了细密的汗珠。
启盅,三颗骰子成品字排放,赫然是三个六,十八点大!
“十八点大。”杜方声音平淡,一眼扫去陆彬下意识的移开目光。
“哈哈,这下发了!”朱松林喜不自禁。
楚靖哲戏谑的看着他那张唇角眉梢飞扬上翘的脸在第二只骰盅开启时僵成风干的石灰块,好像一碰就会碎成随风飘零的粉末。
依旧是平淡无波的声音,杜方好像毫不意外道:“十八点,大。和局。”
“居然……居然……”朱松林面如死灰,喉咙里好像卡了颗鹅蛋,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楚靖哲收起赢回的赌金,观察着台上的动静。
“嘿嘿,小子倒是知进退。”钱建一阴渗渗的笑道。
“承让!”陆彬依旧是彬彬有礼的谦和模样,完全没有了赌桌上的凌厉和煞气。
何俊笑开了花,似乎极满意道:“先生辛苦了,此间事了在听风楼还有庆功晚宴,先生可一定要出席给晚辈几分薄面。”
钱九指号称“千王”,却不过是市井左道,看似光鲜势大却身份低微。任他什么赌场煞星也不敢直接和平南侯府作对,要不是何俊和几个身份显贵的贵人撑腰即使对杜方恨之入骨想要一雪前耻,也绝不会来趟这浑水。他们这等人,欺负那些寒门商贾良善之辈时可以肆无忌惮,要是招惹上了惹不起的大人物,再装孙子赔礼道歉服软谢罪都迟了,随时会有杀身之祸。何俊能如此折节相交给足了他脸面,钱建一心内很是有些受宠若惊,面上干瘪的褶子舒展开来一副如沐春风的模样,连道“公子客气。可惜没能旗开得胜,首战夺魁。”哪还有半点阴狠乖戾。
“陆彬有负小侯爷所托,请小侯爷责罚。”陆彬低头拱手谢罪道。
“哼”潘誉怒哼,看都不看他一眼。
金万年挥手让陆彬退下。心下知道他已经尽力,终归还是在和钱九指对赌时露了怯,只敢稳妥的摇出最大点。第一局出场的是真正的高手,又是己方坐庄,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却只敢求和,除了十八点赌大甚至连和钱建一战平的把握都没有。钱建一输的一败涂地过,爬起来成了今天的钱九指,陆彬却因为怕输而不敢赢,遇挫即退,靠赌吃饭的人不敢赌,这辈子的成就也就只止于此了。
“早知道跟着你买‘和’了。”朱松林抓把抓把头发,过去二十两银子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今时却不同往日,兜里的钱经不起他几次挥霍。发丝凌乱,衣衫发旧,破落户的形象越发鲜明,不死心的问楚靖哲道:“你早看出来第一局一定会打和?”
“我哪有那本事?”楚靖哲面色腼腆一副赌场菜鸟的模样,喜滋滋的笑道:“原本想着两边都好厉害不知该怎么选,干脆瞎蒙赌‘和’,看样子我今天运气不错!”
潘誉睁圆了眼睛满场搜寻,光找那些眼神浑浊呆头呆脑的,定要给何俊挑个极品赌客,看他第二局怎么赢!
搜了一圈放眼望去都是些高谈阔论满脸精明的赌徒,金玉赌坊原本就是梦罗城第一赌坊,出入的几乎都是些有钱又爱赌的人,这些人怎么可能不精明厉害。好不容易看到几个差点的,也觉得不够稳妥,潘誉又细细瞧了一遍终于眼睛一亮,抬手指道:“就是他!”
楚靖哲最近伪装功力见长,除了在云容跟前懒得假装,在外人面前都刻意戴着不同的面具。这次演的过头,在潘誉眼中便看到了一枚没见过世面的赌坛菜鸟,鸡立鹤群,入木三分。
“金胖子,带他过来。”
众人顺着潘誉的手指望去,几百道目光“唰”的集中在场中那个背脊挺拔的俊秀少年身上。楚靖哲面色一怔,接着变得赧然慌张,眼神左顾右盼躲躲闪闪一副不明就里惶然失措的模样。
“哈哈哈,居然有个嫩仔鸡。”不知哪个大嗓门的破声笑道。
“这人选挑的好,要赢恐怕真只能靠运气了!”
“长得倒是标致可人,俊俏得很……”一位喜好龙阳的豪客舔了舔唇,眯着眼笑道。
朱松林亦投去一抹爱莫能助的眼神,心内却恨不得被指的人是自己,不管输赢都能至少讨好一位大人物,这样的天赐良机怎么就没被自己碰到!最不济,也能在杜老爷子,金老板面前露露脸、留个印象,对他今后行事要便利得多。这云楚看着不沾地气词不达意的,运气着实好到让人妒忌。
何俊倒是挑的漫不经心,随手指了人群中一个面容平平的黑衣少年。若不是被挑选出来,这少年隐没在众人之中毫不起眼,连站在附近的几人似乎才刚刚恍然间注意到他的存在。
……
金玉赌坊二楼。
管事听了金万年的吩咐即刻封了二楼与赌场对赌的赌局,赌客包间对赌的则不在其列。自然比不得封一楼时的雷厉风行,而是赔着小心笑脸一间间和气的解释安抚,做足了软功夫。
今天二楼的赌客不多,只有十来位,其中几位似乎相识,又重新聚到一个可以俯瞰一楼全景的雅间。
“二楼也封场了?”
“真没意思。”
“金胖子还真胆小,也没赢他多少银子。急哄哄的就把盘口关了,果然是平南侯府一贯的小家子气!”
“三万九千两?小四你怎么不多赢一千两,现在平分一个人都分不到一万,害我大老远的跑一趟!”
“没意思。”
“有本事你去赌,不赔本就算运气好了。而且,谁说这钱是平分的,我一个人赢的,老二你没分!”
“没我出的本钱你能下场?第三把那个龅牙拿了副好牌,要不是我偷偷换牌给你,你先前赢的都要吐出来,第七把的时候……还有,不准叫我老二!”
“谁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早就设好套子等他钻。你蹩脚的换那一下,差点没坏事!”
“好啊,你……”
“没意思。”
“我…咳咳,三儿你能不能不打岔!知道你无聊,没意思没意思,我也觉得没意思!谁稀罕来这破地方!”
雅间里一共四人,都是二十上下的年轻公子。首先说话的是老二,几句话便看出性急暴躁,生的也虎背熊腰魁梧壮硕,方脸高额有如下山猛虎。比起身上的长裾袍服,他更适合武人的猎装或精干简练的装束,不会显得这么不伦不类。
另一个与他抬杠斗嘴的公子身材消瘦,不如老二魁梧却牙尖嘴利不落下风。一双溜圆的眼睛好像随时扫探着周围的动静,这个满脸精明算计的家伙就是赢了金玉赌坊大把银子的小四。
剩下两人,一个坐在椅子上单手托腮,双眼无神的发着呆,眼皮子越合越拢就好像下一刻就粘紧合实再分不开。也不搭理两人的斗嘴,只时不时没精打采的说句“没意思”。
“好运气。”最后一人终于开口,他先前一直倚窗而坐看着楼下的动静,直到一局终了才出声。
他方一开口老二小四便止了争闹,三儿也打起精神坐直身子睁大眼睛。
玄色锦袍,绣着暗金丝线的纹路高贵冷峻,领口处缝着墨貂皮毛,脚下是同色的软底皮靴。这人脸形俊秀,却有两道剑眉入鬓,双目如鹰,显得凌厉冷峻,通身的气势仿佛暴风雨前遮天连片的墨云,随时便能爆发出卷天袭地的无匹能量。
此时似乎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唇角勾出一抹笑来,平添几分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