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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下篇 计划中的私奔

她的灵魂飘离了她的躯体,跟他腾身而下,共融大江,天长水阔,洪波浩荡,她想问他:“何去何从?”倏忽间一朵祥云飘来,又把他们托上碧空,瑞霭缭绕,芳泽幽远,蓦然惊魂的刹那间,百年的霞光、千载的紫雾,把他们推向辉煌的巅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莹雪才慢慢睁开眼睛。他已经打开了床头的壁灯,柔黄色的灯光笼罩着一屋子的芬芳和温馨。两个人意痴心醉,都没有说话,彼此凝视着对方,肌肤依然还紧贴在一处。“云青,”她轻唤道,睫毛微微一颤,似有泪光在眼中流转,“这是真的吗?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我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搂紧了她,用力度和热忱再次告诉她,不是绮梦一场!仿佛一生一世的风光都已览尽,就是死也无憾。真的,自愿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两个人执手相叙,想叙尽今生前世。在他的面前,她所有的思想都可以放飞,她大胆地告诉他:“只不过我不敢承认罢了,那一次在肖云的婚礼,你把我推倒在地,你的影子就一直晃在我的心中。还有那次在Lab,你第一次带我们的上机课,我对你就有了感觉。”

“我当时早就喜欢上了你。我还记得那一天在Lab的情景,我讨厌那个坐在你旁边的老美。你怎么有问题去问他而不来问我?我气得没有办法,只好提前宣布下课。”

“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她神色欲语。他说:“我什么都答应你。”她说:“我要你娶我,这一辈子我们不离不弃。”

他感动地看她。她轻柔地躺在他的臂弯里,如花,娇羞解语,似玉,温柔有香,他再次问她:“绝不反悔?”

“绝不反悔,只是……”只是什么?她咬了一下唇,下定决心,“云青,带我离开这儿吧,越远越好。”他问她:“为什么要急着走呢?你没几门课就毕业了,还是不敢面对现实吧?”

她说:“除了你,我现在谁也不敢面对了。”

“那好吧,我带你走,为了不负你,我只有负他人了。”

“他人是谁?”她紧张地问,心里狐疑不会是银环蛇吧?他说是他的老板威廉斯。虽然课程选完了,但是他答应了他,一定要完成这个Ph.D。下学期他要他搞个新项目,都跟外面签了合同。

她的心一浮一沉:“云青,我不要你为难。”

“不,我还是得带你走,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他猛有所悟,“Ph.D以后还有机会拿,但莹雪你只有一个,我不能因小失大。”莹雪想了想又说:“现在你申请Master毕业已经太晚,申请Opeional Practical Training(OPT实习)十天半月也批不下来。让你带我走真的不现实。”

“OPT不行,还有CPT(课程实习训练),只要老板和学校同意,不用通过移民局。”他松开了抱她的双臂,从床上坐起来,“总之,我要好好考虑这件事。明天还得跟加州的一个中国人商量。”

他侧过脸去,暗影落在他的脸上:“他在加州的San Jose(圣何塞)和Fremont(佛利蒙)都开了自己的IT公司。”她知道SanJose和Fremont,都是美国的硅谷。她心里纳闷,以他的本领应该是走遍美国都不怕,为什么不去老美的公司?何苦非要去硅谷投靠这个所谓的朋友?

“因为他有通天的本领啊,我把一个大学哥们儿推荐给他,那哥们儿不仅在两年内拿下绿卡,而且年薪也有十几万。我们这一走,当务之急是尽快拿下身份,其他的……”他皱了皱眉,突然觉得千头万绪不知从何理起,“事儿太多,我们今天不谈这个。”

她靠在他的怀里,想今晚发生的一切,半真半幻,恍然做了一场梦,梦似醒非醒。刹那间她满怀萧瑟,心中乱愁如织:“天都这么黑了,我是不是该回家了?”

“回家?”他心头一惊,搂紧了她,“我们已是夫妻了,你还回什么家!”他凝神地看她,半是甜蜜半是隐忧。“这样吧,”他的声音夹着一股执拗,“你留在这儿,我去跟他谈。”

“不。”她慌忙起身,满心满怀都是感动,“既然我做了,我就应该去面对。一人做事一人当。”

“笑话,你一个人做得了吗?”

两个人出了卧室,客厅的人群连同噪音早已散了,只有帕垂一人横在沙发上养神。莹雪这才想起了外面曾有过的喧闹。她只觉得自己从天堂又回到了人间。

“Song,对不起,你的东西全消灭光了,”看见二人出来,帕垂懒洋洋地说。“这么多东西全吃光了?”宋云青不信,翻箱倒柜地看,果然如此,不仅月饼和凤梨酥集体蒸发,就连怪味胡豆和麻辣牛肉干这类中国特色的玩意儿也没了行踪。“连这个都吃?”宋云青忍不住骂,“简直是鬼子进村,给我扫荡得一干二净。”他再往里面搜,看见壁柜的上层歪着几盒八宝粥,“谢天谢地,给我剩了点粮食。”

帕垂抬眼望了望八宝粥,漫不经心地说:“那个东西啊?他们打开过一个,说看起来像牛屎(Bull Shit),恶心得很,只有我吃了。”听他说话的口气,好像吃了八宝粥挺给宋云青面子似的。“没有办法,遇到这群强盗。”他对她摊了摊手,“八宝粥不能当晚饭,我们出去吃吧。”她摇头:“我不饿。”他说:“你在我面前从来就没饿过。”

她低下了头:“我,我还是回去吧。”“回去?”他脸色铁青。

“嗯,回去。”她点了点头,“有些东西是躲不掉的,至少我应该回去说清楚。”

“我绝不容忍你挨打受骂。”

“放心吧,我心里有底。”她低头苦笑,用双手抚摸他逐渐捏紧的拳头,“你这就送我走吧。”

他犹豫了半响,终于替她打开车门。在她弯身入车的一刹那,“莹雪!”他猛地伸出双臂,捩转过她的身体,紧紧拥她入怀。寒烟绵绵的橡树下,心中无限的柔情糅杂着千忧百虑,都融化在深深的拥吻之中了。她不得不快刀斩乱麻:“让帕垂送我回家。”

“没有问题。”帕垂一骨碌从沙发上爬起身来,摇头晃脑,嚼着口香糖,走出室外,打开云青的车门坐了进去,发动起引擎,把车内的收音机调到音乐台,轰轰隆隆的鼓声和唱声震耳惊魂。在汽车发动的那一下,忧到极处的云青忽然气定心明:“你放心去吧,我不会上门打扰你,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有一点你必须记住,你只有一条路可选,不是朝东就是朝西,没有中间的路走得通。”

帕垂才懒得理会他的长篇大论,一是听不懂,二是没这个耐心,驾着车一溜烟地跑了,把他的声音抛给了黑夜。

纪林坐在沙发上,神态弛缓从容,若无其事地望着她:“不是说有重要的事和我商量吗?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这么一会儿都忍不住了?”他极其平静的声音拖到后面也因力不从心开始瑟瑟发抖。她侧着身子,双手抱肩:“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也没有什么好说了。”

“没有什么好说?你应该编出一大堆漂亮的理由。”纪林平静地对她微笑,“我都替你想好了。第一,我们的感情没有基础,婚姻是父母包办的;第二,夫妻感情不和,没有共同语言;第三,没有小孩也没有共同财产。所以……”

“我们愿意协议离婚。”莹雪面无表情地接了下去,“其他废话就别说了。”纪林怔了一下,依然维持平静的微笑:“听你的口气好像你多有理似的。”

“我能有什么理?所有的罪名都可以朝我身上安,王八蛋也好,潘金莲也好,随你怎么说,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她显然作好了思想准备。

“莹雪!”纪林终于沉不住气了,愤怒把他的声音冲得老高,“这不是你的性格,你怎能干出这样的事情!你必须给我解释清楚,否则我绝不放过你。”

“我没有义务给你解释清楚,更不愿受你的审讯。”这时候她发现自己又饿又渴,站起身来向厨房走去,那儿至少找得出几包方便面。莹雪的眼前突然一亮,仿佛受了震,半晌发不出声音。厨房的饭桌上,大盘小碗摆放了七八种菜肴,五彩斑斓进了她的视线。她艰涩地惊问:“纪林,你这是?”

“我以为,我们还能有顿最后的晚餐。”他的喉咙有些酸楚,他知道她考试结束的时间是下午一点,他照着菜谱忙了一整天,“我只想平静地跟你说些话,没想到你考完后还是没有回家。”

莹雪的咽喉辣乎乎地胀大了,容不得她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不知道,我真的没有想到。”在纪林面前,她发现自己的心很容易变成一块薄冰,无论有多寒冷,只要有那么一点阳光,就会慢慢融化。

“莹雪,你过来。”纪林轻言柔语,拉住她的手坐在了桌前,“吃完这顿饭我们各走各路,我绝不会为难你。”

那种滋味,是油盐酱醋再混上白糖和中药在她的喉咙处一起搅荡:“纪林,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把我打一顿骂一顿,我心里还好受一些。”他说:“你没有做错,我为什么要打你骂你?”

她惊诧地抬眉看他。“是我对不起你,莹雪,我一直没有好好珍惜过你,总是让你受委屈。”他的声音依然平静,但脸色渐渐转为灰白,我直到今天才想明白,虽然心里无法接受,刚才还对你说了气话,但是……”他没有看她的脸,却把她的手抓得更紧了,“我还是得面对事实。”

她无言低头,千思万虑在心底是林中蔓延曲绕的荆棘,她必须拿出一把利刀把它们统统砍去,否则她寸步难行。她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正前方,过了好半天,她才低声说道:“纪林,是我走错了,我没有办法,只有朝前走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我知道,莹雪。”他的声音在微微地抖,“你也要保重你自己。”

两个人同时流泪了,他们突然相拥在一起,头靠在一起,脸贴在一起,泪水融在一起,但是他们的未来却永远无法系在一起了。

“莹雪,你哭了。心里也很难受?”他搂紧了她,唯恐稍不注意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如果对我还有点情意,就不要走,好不好?”他抓住时机乞求她,“这次教训已经让我终身难忘,你留下来吧,我今后一定好好爱你。”

莹雪艰难地摇了摇头。“你给我一次机会吧,你一直都是那么善良。”望着满面是泪的妻子,纪林期望她的心会融冰成水,“我们明年五月一起毕业,然后离开这儿远远地找一份工作,把从前所有的伤心事都忘掉,重新开始我们的新生活。买一栋房子,生两个孩子。你愿意去上班就去上班,不愿意上班就留在家里。”

她从前一直在等纪林说这样的话,却在这个时候听见。“我求你别说了。”她含泪打断他,“我不可能再回头了。”

“为什么?”

“今晚回来的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纪林怔怔地看她,肌肤底下有鞭抽刀砍的痛,他忙说:“我真的不会计较,你了解我的,我又不是鲁明阳。”

“可是我计较!”莹雪用双手扶着自己的头,“我们还是分手吧。”

“那……你去吧。”纪林慢慢地松开了双臂。“那……我走了。”莹雪茫然地朝前面走去。“你回来,莹雪。”纪林的声音突然沙哑了。

她猛然转过头。“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他的脸坚硬地挤出一个微笑,“你应该有一个箱子,装上你的衣服……还有我们的存款,你都带去。”泪水又涌了出来,她啜泣着说:“钱你还是留着,你一个人刚开始也不容易。”

“我一个男人怕什么?你别担心我。万一你有什么意外,总可以应付一下不测吧。”两个人呆呆地对看,刹那间眼中流血,心内成灰,都忍不住趔趄上前相拥痛哭,有时候,生离比死别还要令人心碎神伤。

“我真的得走了。”莹雪努力地静下来,推开了纪林,跌跌冲冲进了卧室,开始胡乱地收拾自己的衣服和书籍。她明白自己只有一条路可走,正如云青所说,不是朝东就是朝西,如果自己再踟蹰动摇,那么所有的人都会受伤。

“我要走了。”箱子已经摇摇晃晃地提在她的手中。

“非走不可吗?不可以再考虑几天?”

“我必须走。”她心里明白如果再不走,就永远也走不了了。“我过一些日子再打电话给你,商量我们后面的事……”她埋下头,呼吸急促,有些说不下去。

纪林猛然扬起头,果断地为她打开了大门:“请多保重,以后的路走好。”

她怔了一下,随即提箱冲了出去。“莹雪!”他的声音震住了她,她条件反射地停下脚步。“那一年你大学毕业来我家,是我给你开的大门,你曾经对我说过,你在看见我的那一刻就爱上我了。”他的一只手紧紧抓住门边,“真希望时间能够倒退到那个时候,我能为你再开一次门。”

她笑:“倒退到那个时候你也不会要我。”

“我一定会要你。”他一声比一声急,像剪刀剪在她神经的末梢,“那时你心中没有别人,如果我求你,你肯定会答应我。”

她哆嗦了一下,手中的箱子差点儿跌落在地上,她甚至有种冲动扑进他的怀里,对他哭喊:“我答应你,不走了。”但是她却咬紧了唇,抵死不肯再回头,脚步不稳地朝楼梯口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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