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灰蒙蒙的天，纷纷扬扬地飘起小雨，不一会儿雨便紧了，如密密麻麻的雨箭头从天幕射出。靠在床栏边，莹雪无绪地望着窗外的橡树，它们沐浴在风雨中，枝枝叶叶间缀满了晶亮的水珠，又一串串地跌落在草坪上，也跌落在她的心坎上。
纪林这几天都在准备考试，看他的样子好像必须骑马冲过河去。莹雪的手心全是汗，但眉眼还是把住了平静。“明天的考试，还行吧？”她问，将一碗酸菜鸭子汤小心放在他的桌上。
“那个鬼教授，你又不是不知道，平时的程序都啃得牙疼，谁知道考卷上玩什么阴招。”纪林靠在椅背上，一脸的慵倦。
“那你好好复习，我要去打工了。”她已经换好了打工穿的白衬衣，再轻言嘱咐他，“饭菜我都放在冰箱。红烧鱼吃之前一定要在微波炉多热几分钟，免得吃了肚子痛。”
出门开车，有雨的天空阴沉昏暗。她打亮了车灯，那灯光在暗淡的天气中力不从心，漠然地发出昏黄的叹息。
中华村大厅的灯光，把罗霞袅娜的影子打在红红的廊柱上。她抱起一盘切好的水果，朝沙拉吧台走去。罗霞是鲁明阳的老婆，鲁明阳和纪林这学期正好同学两门课。
莹雪从提包里拿出围裙系在身上：“我就去做甜茶。冰都打好了吗？”“都打好了。”罗霞说，“章露露今天上午会不会来？我还有两盘带子在她手里，今年的春节联欢晚会，也不知道她复习了多少遍。对了，我听人说，她正跟一个老美……”
“那已是老版本了，看来原版还是要露露本人来发布。”邓太太从厨房走出来，双手还端着一盆刚炸好的春卷。她说露露今天上午不会来，因为考试，待会儿有个泰国姑娘会来替她。
“今天天气坏死了，客人会来吃饭吗？”莹雪正在做茶，先把茶包放进茶桶，然后用开水化白糖，“老美都爱晴朗的天，这下雨天……”“放心好了，别说下雨天，就是下刀子天他们也要来穷吃饿吃。”罗霞接过话说，“没看见他们吃Buffet的样？不吃个三四盘不下火线。哪里来的大肚量。”
罗霞的话没错，下雨天依然人山人海。感谢老美的好肚量，忙到两点钟生意才淡了下来。“一个半天，找了四十块美刀，够一周的生活费了。”罗霞声音甘甜如蜜，似乎很满意中午的战绩，她扭着舞步，将员工的饭菜从厨房端到大厅。
“如果能去金中国，恐怕就不止这个数。”莹雪递给罗霞一个盛饭的空盘。“算了吧，我从来不想金中国，我听露露说，那里面打工的人全是钢炼的，一个比一个铁人，要钱不要命，到时候把身子骨弄坏了，医药费还不知有多高。我们哪能跟方亭比？”
邓老板手拿一瓶Budweiser（百威啤酒），满脸堆笑走过来：“两个靓丽的小姐坐在这里，给我们中华村增辉不少啊！”“增什么辉？乌云滚滚一片。”罗霞对他笑道。莹雪懂她的比喻：这个店黑人太多。“等会儿就放晴了。”邓老板一边饮酒，一边看罗霞那张漂亮的脸蛋，想起牌友刘麻子说过的一句话：“她是一只诱人的母猫咪。”
“放晴？做你的美梦吧。”罗霞放声一笑，眼里漾起秋波，“没看乌云越来越多？到了晚上就该来暴雨了。”她的话还没落地，七八个黑人一摇一晃进了门，“看、看、看，一说乌云，乌云就到。”
笑声扎痛了邓太太的耳朵，她正在招呼客人，一个回头，狠扫了罗霞两眼。莹雪早看见她的脸像冬天的乌鸦，罗霞只当乌鸦是喜鹊，继续跟邓老板说笑：“听我的，邓老板，把头发留长点，脸上抹点润白霜，再去开个双眼皮，绝对像《楚留香》里的郑少秋。”
“你饭吃完了吗？”邓太太冷不防坐在莹雪的身边，也不理罗霞和老公，只跟莹雪说话，“如果吃完了，能不能帮我去前台收一下钱？一上午忙得头昏眼花，饭都没有吃。”她这一坐，邓老板收敛了不少。她看一眼老公，拉长了声音，“如果事事都要我监督，我总有一天要累死的。”
想起纪林，莹雪也是累，不知道她和邓太太谁比谁累。下午三点到五点，莹雪一直在前台收钱。按理说，这个时间段不是营业的高潮，但却是一些黑人的铁规律：他们爱在这个时间吃午饭。邓老板是这样分析的：当初黑人当奴隶，肯定是先侍候白主人，然后自己吃，从此养成了习惯。翻身做了主人也是这个习惯。莹雪的电话一直没有断，全是黑人的外卖，他们要鸡翅膀，要虾炒饭，要油炸春卷，要……
“鸡翅膀要炸得黄黄的、脆脆的，咬起来很响口；虾炒饭的虾要多，不能有洋葱，千万别放味精；至于春卷，馅里面不能有鸡肉和胡萝卜……”黑人的要求总是无穷无尽、稀奇古怪，莹雪一边听电话，一边记在单子上，心想厨房又要骂娘了！
还好，厨房的师傅早摸透了黑人的五花八门。十五分钟后，一个黑人来取外卖，仔细审查了饭菜，往椅子上一靠，开始大嚼起来，嚼了一半，嫌饭有股子霉味，要退钱。阿福正好经过前台，莹雪翻译给他听，还没听完，他便大骂：“撑不饱的死黑鬼，嫌霉就别吃啊！吃了一半还想退，要退可以，把那一半也吐出来。”
邓老板应声跑出来，虎着脸对黑人说：“我们的饭菜连军区都来买，哪可能霉？”转过身来对莹雪说中文，“我看他自己嘴霉。”莹雪笑而不语，听邓老板继续对黑人讲道理，“食物没碰过，我们才退货。”那人知道没戏，垂着头，回座椅上继续吃，临走时想顺手牵羊，把喷水池边的摇钱树抱走，被眼尖的莹雪喝住。
“对老黑就得多长个眼睛。”邓太太说，“上个周末太忙，几个老黑还想趁乱搬走我的金罗汉，他们当是金子做的呢！”
莹雪望着前台的金罗汉发呆：他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