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林桢的电话还是打不通吗？”
“没有。”
“他有没有主动联系你？”
“没有。”
“好吧。”龙一满脸尴尬地挂掉电话；从国外回来后，靳雪就一直对自己不冷不热，只在讨论案情时话才稍微多些。也许是因为他在SH做得太过，让靳雪有了恶感。但龙一坚信自己没有做错——她是个要强的女孩儿，最见不得窝窝囊囊的男人。换做她自己，也一定会痛斥林桢。
龙一同时也感觉到：靳雪变了。她不再是那个10年前和自己一起去网吧熬通宵的小女孩儿；她变得冷艳、理性、高不可攀，被职场的残酷和高压磨平了所有棱角。她穿着高档制服，涂抹着精致的妆容，穿行于水泥森林的每一间办公室；像机器一样思考，也像机器一般高效。但龙一还是更喜欢那个把长头发随便一扎然后呐喊着和自己大战CS的小女孩儿。
然而毕竟过去了10年，他自己不也从嚣张跋扈的黑二代沦落成讨生活的普通人了么？长大总是需要代价的，但龙一觉得自己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伴随着他无序的思考，出租车嘶鸣一声，稳稳停在SC大学华西医院正门前。
司机不耐烦地砸了砸安全窗，要龙一赶紧结钱下车。华西医院周边日均人流量大得惊人，这两天还一直下雨；他得赶紧拉活离开，迟缓一会儿都有可能被堵在这里。
龙一撑起伞，混着拥挤的人流挤进院区。
作为全球最大规模的综合性单点医院，华西医院本院住院部拥有五座高层住院大楼，上锦和温江地区还设有单独门诊和康复中心。这里每天的来往人流数以万计，高峰期仅王牌科室就能达到十万之众。
龙一来到一楼电梯区，跟在十米长队屁股后面苦等，居然20多分钟都未能挤进电梯。一号住院大楼有装有四部医用大电梯，单双各两部，但依旧无法满足病人家属的需求。
他撇撇嘴，绕过人龙钻进附近的安全通道，踩着楼梯往楼上爬去。
周媛住在7楼骨科的单人病房，以她的身份而言，住在这样拥挤的三家病区似乎稍显掉价。但负责治疗的教授坚持周媛和其他病人统一标准，否则就请把病房腾出来去其他医院。
听起来，这位教授像是个不畏权贵的硬骨头，但自小就在医院走动的龙一心里一清二楚：华西的专家们不只在医院供职；他们要去大学里上课、指导研究生、主持学术课题；每周还得按时坐诊、抽空为重要病人开刀。他们一年至少做几百台手术，这还只是排班表上的，如果有需要，他们还得去西南各地的医院出诊。而高端病房一般都在15层以上，想让专家浪费时间专门爬楼梯去关注某个病人，这根本不现实。
所以随着日久年深，居住在华西坝（华西医院所在地）附近的居民中间就流传了不少段子。比较特色的有两个：华西附近没有寿材店，因为送进来的都救活了；没救的则全数被撵走，因为要给有救的腾床位。
另一个段子听起来更阴冷：华西是家屠宰场，进来的都是要开刀的。既开病人的刀，也开家属的刀。不过龙一觉得这个段子编得挺有道理：他刚进来时不小心迷了路，误打误撞走到了急诊科大门。仅一根烟的功夫，龙一就见识了来自SC各个地市医院的救护车和各族同胞，甚至有直接从GZ和YN赶来求救的。
护士站周围人影如梭，白制服的护士们三四人一组，推着电子记录表和药车依次为病人换药。她们大多是华西医学院护理专业的学生，在这里工作相当实习。
每个病人的用药都由主治医师为组长的医疗小组负责，他们会直接把药品的名称和剂量发给护士站，然后再由护士长统一安排用药。但药单一般不由医疗组长负责——他们中职称最低的也是副教授，平时都很忙。所以这个工作就落在担任第一、二助理的医师肩上，他们打上组长的名字后再发往护士站，甚至连住院病历也由他们包办。但这并不意味着组长什么都不管：他们会忙里偷闲检查助理的工作，确定无误后才会批准发送。而想成为华西医院的医生，至少要拥有博士学位。能够在这里工作，本身就是对医生个人水准的认可。
周媛的病房在C区，龙一穿过来来往往的病人家属和满楼道停靠的加床，往最北面摸去。靳雪比自己早走一天，龙一刚下飞机，她就把病房号发了过来。但龙一根本不需要提醒：最北端向阳的房间，两个穿便服衬衣的男人正站在门口聊天，胸口别着祥云水滴标志。
龙一径直走过去，被保镖伸手拦下：“对不起先生，这里是私人病房。”
“我是龙律师，跟董事长约好了。”
保镖没有理会他的说辞：“董事长正在休息，任何人都不准打扰。”
龙一“嗤”了一声，这两个死心眼肯定是李森调教出来的：“我说我跟董事长约好了，你们听不懂人话吗？”
保镖不为所动：“对不起先生，请你离开。”
“怎么了？”正僵持着，一个年轻男子从病房推门出来，皱着眉不悦地说，“都不能小声点吗？”
两个保镖当即鞠躬赔礼：“对不起，姜总。”
男子注意到旁边站着的龙一，挑了挑剑眉，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龙一穿了身宽大的真维斯夏装，半边肩膀的雨水还没干。两条叠起的裤腿上尽是黑泥点子，一双老款运动鞋吐得掉渣。男子看他的眼神简直像看叫花子。
“您是哪位？”打量结束后，男子问龙一，尽量使语气中的鄙视意味不是太重。
龙一被对方轻蔑的态度气得五内俱燃，但还是淡定答道：“我是律师龙一，周董事长约我今天在病房见面。”
“这样啊，”男子摆出恍然大悟的模样，看上去根本就是在戏弄龙一，演技之浮夸令他心里直反胃，“董事长正在休息，你明天再来吧。”
他强压住火问：“明天什么时候？”
“我会通知你的。”
“那就抱歉了，”龙一怒极反乐，他打算跟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斗一斗，“跟我签合同的是董事长，只有她有权决定。”说罢就要推门进入。
男子拉住他的胳膊：“不是说过了吗？明天再来！”
“谁说的？你吗？”龙一玩味地看着那对星目剑眉，讥讽的笑容愈发明显。“你说的不算。”
右胳膊瞬间甩动，龙一顺时针轻轻一扭，男子就被他反手制住，身子朝左边歪下去动弹不得。
“你……”男子吃痛不已，别扭的姿势更让他在两名保镖面前感到颜面大跌。“还傻站着干什么？”
保镖这才意识到他们的老板在挨打，急忙冲上来解围。龙一不慌不忙，把男子拽到走廊中央，疼得他又喊又叫。
“告诉你们啊，”他指着两个保镖说，“我可是空手道黑带，别逼我动手。不然我扭断他膀子！”
似乎是怕两人不信，龙一右手又添了几分力道，男子被他这下弄得痛入骨髓，险些跪倒在地。
“你们干嘛呢？！”就在这时，靳雪从走廊另一头跑过来。后面还跟着两个服务生模样的人。
“龙一，住手！”
龙一耸耸肩，松开右手。男子一个趔趄跌倒在地，靳雪急忙上去搀他：“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男子甩开靳雪，恨恨瞪着龙一。龙一却不理他，两眼只顾盯着靳雪——他本以为靳雪冲过来会先给自己一巴掌，结果她却跑去扶那男的。
不过这一巴掌并没能躲过去：确定男子没事后，靳雪当即气冲冲地赏了龙一一耳光：“你有病啊！姜总也敢打！”
“姜总？”龙一愣住了，连左颧骨下传来的火辣辣痛感都忘记了。刚才那两个保镖好像确实管男子叫什么“姜总”，但云水集团什么时候又冒出个老板？算上那个令人生厌的金家潘，自己案子没查多少，老板倒认下不少。
不过，这个“姜总”听起来蛮耳熟的，好像听谁讲过……
“这是周阿姨的侄子！”靳雪气得又是一耳光，登时将他打醒过来。
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李森在电话里提过：周媛的娘家姓姜，这个被自己修理的臭小子，就是周媛的接班人，云水集团少总姜瑢！
可为什么靳雪那么在意姜瑢被打？难道他们俩……
他不禁细细观察起这个姜瑢，小伙子长得倒挺高挺英俊，脖子上挂着白金的十字架，英伦范儿十足。但他看人的眼神有点高傲，不可一世的味道太重。要不是因为姜瑢对自己态度傲慢，龙一刚才就陪着笑脸蹭上去说好话了。
“是龙律师到了吗？快进来吧。”
病房里忽然传出女人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阵无力的咳嗽声。姜瑢回头看了眼病房里面，又一次狠狠瞪了龙一，然后急忙跑进病房。进去前还不忘拉上靳雪。
龙一立马全明白了。
“小王八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