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真让秦楚说中了，陈姗姗在悄悄地疏远他们，或许是莫香他们自己也下意识地不再主动找她，也可能是高三的学习越来越紧张，不管怎么样，从那天以后陈姗姗和莫香她们在一块的时间就少多了。
莫香为这事烦恼了几天，但是没多久她也顾不上想了，因为在繁重的功课面前，神马都是浮云。
年轻的九零后既是幸运的，又是不幸的，在他们的生活中，与丰富的物质享受并存的是高强度的pressure——压力。高考正是继中考之后九零后们人生路上的第二个门槛，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被学生和家长视为走向光明未来的通行证，所以高三学生的成绩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莫香也不能幸免，不但两个哥哥频频关照，连远在首都的外公莫靖天也打电话来问了好几回。
家长们不放松，老师们也三天两头地强调，甚至现身说法，绘声绘色地描绘自己考上大学的美好生活以作激励。这不，校长大人又在给高三学生们作誓师演讲了：“我考大学的时候，我的老师就跟我说‘你考上了大学，就打领带，穿皮鞋；要是考不上大学，你就得回去种地，那你就只能穿旧衣服、破布鞋’，”校长戴着大方框的黑边眼镜，定期染黑的头发有效地掩盖了他的年龄。他也是五六十岁的人了，依旧精神矍铄，说起话来中气十足，若黄忠到了现代，恐怕也不得不甘拜下风，“那我当然要穿皮鞋了！看到没有，我考上了大学，现在我就能穿皮鞋，所以啊……”
“我的妈呀！看到没？‘大皮鞋’又脱稿了，这下不知道得讲到什么时候！”张菲往后靠一靠，凑到莫香旁边小声嘀咕。学生们都排着队坐在铺着人工草皮的操场上，下午三点钟，日头虽然已经不像夏天里那么热了，但时间一长，还是有点受不了，再加上三年来听过无数次的训话内容，这个下午变得分外煎熬。为了打发时间，不少人在利用这难得的清闲时光小声聊天。
“说的什么？”接收到张菲的话，秦楚半天也没搞明白是什么意思——难道现在说话也流行加密码了么？
“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莫香抱着膝盖小声解释，“校长现在讲的这个皮鞋的事儿从我们刚上高中就讲过，这么长时间了，每次开会都得讲一回，已经是例行节目了，所以给他起了个外号，就叫‘大皮鞋’。”
“哈哈！‘大皮鞋’？”秦楚想笑，又觉得挺过分，于是拼命绷住脸问道，“这是谁起的名儿，这么损？”
“不知道。”莫香耸耸肩，“这个外号我们进学校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谁知道是从哪一届传下来的！”她看秦楚憋得难受，撇嘴说道，“你想笑就笑吧，没什么大不了的，学生给老师起外号早就是传统了，外号会有好听的么？这已经算好的了！”
“还有更损的？”秦楚感兴趣地问，“说给我听听？”
莫香伸长脖子看向主席台，一本正经地对向这边看过来的校长大人点点头，也不管人家看不看得见，嘴里轻飘飘地说：“我才不说，你自己慢慢开发吧！”
秦楚还想问，正在这时，后面的人小声说道：“都注意点儿啊，别说了，‘溜冰场’来了！”周围窃窃私语的人立刻安静下来，个个都变成了乖孩子。
不到一分钟，年级主任踢踏着锃亮的皮鞋从旁边走过，秦楚盯着年级主任理得闪闪发亮的秃脑门儿只觉一道灵光窜过，看见莫香点头，他脑中炸出三个字来——“溜冰场”。
“用不用这么狠？”秦楚从嗓子里挤出声。
“学生和老师，天生就是对立的！”老老实实聆听训话的林涛突然回过头来，语气深沉，表情严肃，好像在说什么至理名言。
秦楚还真被他镇住了两秒钟，一疏忽就被莫香抢了话：“哎，你能听见我们说话啊？我还以为你已经被校长的魅力征服了呢！”
“切！你以为我是白听的么？我听的当然都是有用的！”林涛颇为不屑地瞟她一眼，“‘大皮鞋’又要发动新一轮的‘整风运动’了，你们没听见吧？”
“又要整啊？”莫香的眉间立刻爬上个“川”字，“这次的重点在哪？”
“还是老一套，男生不能留长发，女生不能烫发染发，不能穿奇装异服，不能穿拖鞋进学校，”林涛照顾秦楚不熟悉情况，还专门给他一条条数出来，“这回又加了一条：不能带手机。”他话音刚落，周围的人全都凑上来，竖着耳朵听。
“我该庆幸他没要求（我们）穿那套秋裤一样地校服么？”张菲扶额。
“前面的他都能一个一个检查，谁带没带手机他还想怎么查啊？”莫香问了大家最关心的问题：现在连幼儿园的小孩儿都要普及手机了，他们这些高中生几乎是人手一部，难道都得扔在家里“绵延子嗣”么？
“刚才都说明白了，”林涛说，“咱们统考的时候每个考场不是都有专门的探测仪吗？就用那个，从你身边一过，就知道有没有违禁物品了！”
“哎呦喂，怎么这样啊！”“真是没事儿干了！”一片哀叹，逗笑了空气中的分子，撞得阳光微微颤抖。
“皮鞋”校长一向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前一天刚说完，第二天就开始挨个教室地检查了。
这年头最快的是什么？信息！校长钦点的检查团刚走到一楼消息已经传进了班里。
“检查的来了！”张菲带着风冲进教室，“赶紧地，把手机藏起来！”
“好险！”秦楚一摸兜儿才想起来，“幸亏我中午把手机忘家了！”
“我的带着呢！”莫香赶紧拉住急匆匆又要走的张菲，“哎哎哎，菲菲，你藏哪去？”
“嘿嘿，我昨天就想好了，”张菲圆溜溜的眼珠像两颗刚洗过的紫葡萄，得意地来回转，“就藏到后面的书柜里，他们只会从咱们身上查，肯定不会想到去看书柜的。”
“真没想到语文老师搬来个书柜还有这用途！”莫香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帮我一块儿拿过去。”
“好嘞！”张菲拿过来就准备走，只听一连串的呼唤：“张菲，帮我也拿过去！”“还有我的！”“我的也是！”
这下好，不知是谁提供了一个塑料袋，张菲兜走了十几部手机，各种牌子都有，能开个店了！
做好了迎接检查团的准备，上课铃也响了，教室里安静下来，同学们该看书的看书，该学习的学习，留着一只耳朵支棱得老高，专门听着‘大皮鞋’的夫人——‘高跟鞋’的脚步声。
“嘎登，嘎登，嘎登……”鞋跟与地板亲密接触的声音由远而近。
“来了！”“来了！”“来了！”同学们互相提醒的声音一波一波往后涌。
这一串声波刚刚平息，“高跟鞋”就抱着她的记事本带着她的“跟班”进了门，她挽着头发，穿着凸显身材的连衣裙和时下流行的镂花黑丝袜，脚蹬一双至少八厘米的细跟高跟鞋，很难让人相信她竟然是年过六十的校长大人的正牌夫人。“高跟鞋”也不说话，只朝身后年轻的“跟班”使了个眼色，“跟班”就举起手中那个小型网球拍似的探测仪沿着课桌中间的过道开始巡逻。
教室里还是安安静静的，同学们遵循校长大人“不叫到自己绝不抬头”的指示认真学习，其实笔下一个字也没有写，书一页也没有翻，一个个都翘着眼角，用余光“侦查敌情”。
“跟班”转了一圈回到前门口，“安全通过！”同学们心中暗笑，张菲还回头对莫香得意地挤挤眼。
正在这时，“高跟鞋”“嘎登，嘎登”地向后面走过来，张菲的心蹦极似地骤然往下掉。
“这个女同学，”“高跟鞋”走到张菲的课桌旁边，尖着嗓子说道，“你的头发不合格啊，又烫又染的，放了学就去拉直，染回来！”
莫香这才想起张菲那个性十足的发型——她把偏分的短发染成了棕色，烫出蓬松的效果，像一顶歪戴的中世纪女式骑士帽。
张菲听了这话反而松了一口气，头发的问题没有那么严重：“哦，好好好。”
“今天我就不给你记名了，”“高跟鞋”用手中的笔点点张菲，“你自己自觉点儿，赶紧去给我染回来，听到了吗？”
“好好好，我放了学就去！”这时候“高跟鞋”说什么张菲都答应，她只想赶紧把这尊神给送走。
“你们现在是学习的时候，就不要那么注意外表，捯饬那么好干什么？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才是最重要的！”“高跟鞋”面向全班同学作了总结，心满意足地招呼“跟班”，“走吧！”
于是，她带着“跟班”在全班同学“满含情谊”的注视下“嘎登，嘎登”地从书柜旁边走过，打开后门出去了。
“呼，”张菲瘫在椅子上，她的心跳终于平稳了，“紧张死了，我就说她没那么神嘛！”
“行了，现在真的安全了，”莫香笑道，“赶快去把手机拿回来吧！”
“好嘞！”张菲两步跳到书柜前，拖出装了十几部手机的塑料袋，“卖手机喽！”阳光从明亮的窗户透进教室照在她红润的脸上，播下一片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