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远忠还有工作要做，安排好三个孩子就回去了。没有家长在身边管手管脚，秦楚和莫炎高兴得很，莫香也觉得轻松了不少，毕竟同龄人要混作一堆比和长辈容易得多。
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无事可做的秦楚和莫炎就陪着莫香照顾梨香园，渐渐地也熟悉了这里的环境。
梨香园依傍着云山，是梨香湾唯一的小花园。园子里种着各种花卉，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绽放，真叫人怀疑这云山之中是否有百花神居住。这时节正是夏花未凋，秋菊含苞的时候，石子路旁，垂柳树下，萧萧翠竹边，四角小亭外，牡丹、月季各逞风姿；碧波塘中，出水芙蓉自有一派韵味；散落各处的菊花也温文地绽出雅白、淡黄的色彩。
“这个园子也不知是谁建起来的，太漂亮了！”跟在莫香身后帮忙浇水的秦楚忍不住又赞了一次。
“听说是一个将军，给他的妻子建的，”这几天莫炎已经和邻居成了朋友，自然要显一显他得来的情报，“香香，是不是？”
“是有这么一个传说，”莫香停下手中的活，理一下头发才说道：“奶奶知道的详细一些：传说很多年前云山脚下只有几户人家，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一天一个将军带着军队来到这里驻军，他爱上了猎户的女儿——梨香。”
“然后呢？”莫炎一边敏捷地接住从眼前飞落的泡桐花一边问道。
“梨香喜欢花卉，将军为了讨她的欢心建造了这座梨香园。”莫香的手指轻柔地摩挲着牡丹白瓷似的花瓣，像在触碰新生婴儿的肌肤，“但是梨香园还没有建好，将军就接到命令，率领部队去打仗。”
“临行前，将军嘱咐梨香，叫她照料园子里的花，并且答应她，梅花开时，就会胜利归来。”说完这些，莫香又举起花洒，给花浇起水来。
“后来呢？”秦楚看她这一副结束谈话的样子有点莫名，“总要有个结局呀？”
莫香心里有点烦躁，她顿住脚，转过身，冷然看着秦楚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结局就是，战争胜利了，但是将军再也没有回来，他—死—了。”
“啊？！”莫炎嚷了一声，秦楚却被莫香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色镇住，半晌也没动。
“所以，”莫香悄悄地呼出一口气，一开了视线，“梨香就一直守着梨香园，一年又一年地等着梅花开。”
“呀，”莫炎不满意地摇摇头，“还以为是一段佳话，原来竟是梁祝么？”
见两人面色沉重，莫香问道：“你们俩还当真了么？”她似笑非笑地又说，“一个传说罢了，其实梨香园最早是奶奶小时候养着玩儿的小花园，只不过是后来又扩建了一些。”
“哦——”莫炎应了一声，秦楚也开始浇花，不再说话了。
水滴打得花瓣、碧叶连连点头，落在泥土里显出几点淡淡的湿润痕迹，一会儿就不见了，淡紫色的泡桐花却在风中微微颤抖。
“莫香，又在浇花啊？”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几株翠竹后面传来，打破了安静的空气。秦楚定睛看去，只见一个年轻女孩沿着小路转出来，她面容精致，像古时候刚出窑的仕女白瓷，又经了朱笔细细描绘，骄傲的神态很是生动，只是那两道细弯眉眉尾长而上挑，厉害得撞破了圆润的轮廓。看到秦楚和莫炎，她露出一个端庄的交际式微笑，又向莫香说道：“听说你家来了客人啊！”
“这是我外公家的哥哥。”莫香也微笑着，朝秦楚和莫炎那边点了一下头。秦楚看莫香在笑，不知为什么，却突然感到一股无形的疏离。
那女孩却似乎没感觉到，依旧端庄地笑着，大方地作自我介绍：“你们好，我叫赵丽姝，和莫香是一个学校的，比她低一个年级。”
“你好。”显然莫炎也发现了妹妹的态度，他和秦楚两人都表现得有点冷淡。
赵丽姝的笑容却更加自然甜美，竟然又添加了许多光彩。
“陈姗姗，你怎么不过来？”秦楚还在发愣，便听见莫香的声音，这次明显亲切了许多。他这才发现赵丽姝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孩，她又瘦又小，干燥发黄的头发草草地扎成一束，小鼻子上架着一副黑框的大眼镜，几乎遮住了大半个脸，只露出尖尖的下巴。仿佛还嫌自己不够小似的，她怀里抱着一个大书包，肩上还挂了一个高档一些的，压得她姿态有些瑟缩。难怪之前没有看到，她这样子，和赵丽姝比起来实在太缺少存在感。
见到莫香，陈姗姗看起来高兴了一些，她走近了些，低声说：“莫香姐姐，你养的花真好看！”说这话时，她的声音还带着一点微弱的粗喘。
莫香见她这样子有些不高兴，她提高了声调：“你怎么拿这么多东西？”这下秦楚更清楚地感到莫香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息，他甚至觉得她眼角的余光变成了一束锋刃，直对着赵丽姝刺去。
“噢，我们正要去参加补习班。”陈姗姗装作不经意地挪了挪位置，暗暗挡住莫香射向赵丽姝的眼刀。
“好了，咱们再不走就该晚了。”赵丽姝不领她的情，推开她，抬着精致的下巴款款地从莫香和秦楚中间走过去了，陈姗姗等她走远一些，才对莫香涩涩地笑一笑，说道：“姐姐再见”。
陈姗姗也绕过小路不见了，莫香收回目光，对秦楚说：“这两个人比我小一届，是一个班的，开了学你就知道了，这个赵丽姝可是出名得很呢！”
“看着就不简单，”莫炎弯下腰，凑在莫香耳边笑道：“香香，你的小学妹可真够厉害的。”
秦楚闻言转头，刚好看见莫炎伸手拂去落在肩上的泡桐花，阳光在他指尖围了一层光圈，仿佛是他的手指正隐隐发出无形的力量。
吃晚饭的时候，秦楚没有下楼。莫香觉得奇怪：他那个人，有什么事能叫他坐得住，竟然窝在房里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有出门？
吃完饭，莫香就上楼去，要看看秦楚在干什么。她敲了敲门，听到里面的声音便推门走进去。秦楚正坐在屋子中间，面前支着画架，旁边放着一个纸篓，里面装着不少纸团，他身后的桌子上也散放着几张画纸。
听到声音，秦楚已经停下笔，扭过头来看着莫香：“是你啊？有事么？”
“我来看看是什么事，让你这么废寝忘食。”莫香一边说一边走过去。画架上是一幅未完成的素描：雪花将落，寒梅初绽，一个少女站在梅树旁，伸出手去，像要折下一枝梅花来。人物的轮廓已经完成，面部表情还没有画。
“今天听你讲过梨香园的故事，我就想按那个画一幅画。”秦楚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倚在书桌上，慢慢地喝着。
莫香又凑近些，细细地看过画上的线条，才直起身来，笑道：“看不出来啊，你还会这个！”
“这叫‘真人不露相’，”秦楚这下可得意了，“我可是从四岁起就会画画了……”
“香香！”莫炎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紧接着他就推门进来了，“香香，大哥来了，快下楼去。”顿了一下，他又对秦楚说，“小楚，你爸爸也回来了，快来。”说完拉着莫香就往外走。
莫香跟着莫炎跑下楼，还没走进客厅就听见一个沉稳的声音说道：“我听到他们下楼了……”走进厅里，莫香正好撞到了那个人的视线：他比莫炎大几岁，相貌有五分相像，却沉稳得多，头发理得平整，穿着崭新的黑色西装，坐在柔软的沙发上也保持着优雅的姿态，举手投足都散发出帝王气势。现在他正笑盈盈地看着莫香，眼眸如深藏在冰山里的寒潭，这时却有一缕温暖的阳光射入了。他对莫香点点头，接着说道：“刚才我听到了你们的脚步声，”他伸出手，“到我这里来坐。”
莫香心里觉得他真是个厉害的人，可是自己却一点也不害怕。她走过去，在那人身边坐下：“乾哥哥，我叫莫香。”
“我知道你，”莫乾的目光更温和一些了，“你奶奶的信是我最先接到的，”他倾身给莫香到了一杯茶水，才又斜倚在沙发上，垂下眼睑，看着莫香握在手中透明的茶杯，“只是我临时有一些事，所以到现在才来看你。”
“嗯，炎哥哥对我说过。”莫香乖巧地回答。
“他一定也告诉过你，”莫乾看了莫炎一眼，再对上莫香的视线时眼中的深潭有了深深地笑漪，“我们这一代都是男孩，大家都盼着有你这么个妹妹吧？”
莫香也被他带笑了，连连点头：“说过……很多次。”她也看了一眼莫炎，确定他的耳朵有点发红。
等众人都笑够了，莫乾细细地端详莫香的脸，“香香，你和小姨真的很像……”
“很像吧，大哥？”莫炎插嘴道：“我第一次见到香香的时候觉得她简直和小姑的照片一模一样。”
“当然像咯，那有什么奇怪，”秦楚坐在他爸爸旁边不以为然地说，“你们三个也很像啊！”
“所以香香是我们俩的亲妹妹嘛！”莫炎摇头晃脑地说完，装作不屑地瞟秦楚一眼，“你想要可没有！”
“切！”秦楚已经比他爸爸个子还要高大了，这时候竟然像个小男孩一样撅起了嘴，那神态把一屋子人逗得又笑起来。
茶几上，玻璃茶壶里注入了热水，里面的菊花翻滚摇曳着，腾腾蒸气在柔和的灯光中缓缓消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