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接近傍晚的时候，父亲才哆哆嗦嗦地从房间里走出来，此时他已经换上了一套黑色的外套，眉宇间的气息依然犹在。
挂在墙壁上的钟已经将近七点钟，整个小镇都被黑夜笼罩着。电话突然铃铃铃地响了起来，我跑过去按下接听键。
“薇薇。我在堇色等你们。”
“哦。我们现在准备过去。先这样吧，先挂了。”
她亦挂了电话，连一句再见都还来不及说。
原来很多时候，再见，等同于再也不相见。
父亲把门关好，与我一同走进这暮色残存的路上。我似乎看见整个小镇的黑暗都向我们袭来，似乎想要夺取我们身上仅剩下唯一能够活着的机会。
父亲双手插着裤袋，嘴里抽着一根烟，烟雾顿时随着空气弥漫在我的眼前。
“薇薇。等下无论你妈妈说什么，你都不能把我们现在的现状告诉她。我不想让她愧疚，都那么多年过去了，你亦长大了，无论是怎么样的情况，就连最糟糕的，我们都过去了，伤疤一个人承受就好，为何要不断地揭开伤疤让伤口再次流血不止呢。薇薇。我相信你应该明白的。”
我没有说话，只是随着他的脚步一路走着，偶尔用余光偷瞄一下他的神情，我不晓得我应该怎么对她说起，我们这些年来的经历，在父亲结束婚姻之后，在带着对母亲最深的愧疚的心态下生活。
“都过去了。不要再说了。”我只能安慰他不安稳的情绪。他却开始沉默起来。
走了许久，我们才到了那家中式的餐馆，店面算是一般，装潢带有些许的古朴风，我亲爱的母亲早已坐到那里等着我们，远远便向我们招手。
她穿着一条浅紫色碎花的连衣裙，上面别着一朵大大的蝴蝶结。我不得不承认，这样可以显得她稍微年轻一点，虽然，她即将步入花甲之年。一瞬间，我仿若回到昔日我们还一起生活的时光里。我甚至觉得，她身上所存在的迷幻的气息始终未曾散去。
我慢慢地往她的方向走去，我坐在了一个靠窗户的位置上。
“爸。坐下来吧。”我替他拿开凳子，叮嘱他坐下来。
他安静地坐了下来，母亲坐在他的对面，四目对视的氛围显得有些许的尴尬。
当微黄的灯光照在他的额头上，我可以清晰地看见他额头上那些深浅不一样的皱纹，岁月的痕迹似乎可以改变什么，由不得想到，我们是血脉相连，彼此相依为命的两个人，到底需要用多大的力量才可以抵触内心不存在的黑暗？
“服务生。可以上菜了。”只见母亲向服务生招手，示意着。
“湛，现在你过得怎么样了？”
她唤他湛，原来一句轻微的为问候都可以让他的内心有翻云覆海的翻滚出这些年沉淀下来的思绪。
“喏。晓安，你看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么。你呢？你怎么样了？我看你过得也挺不错的嘛。”
“嗯。还可以吧。只是这些年我一直都念记着薇薇。毕竟，生命是有我给予她的，这点，我从来没有否认过。直到现在，我依然感激上苍。”
“呵。晓安，其实生活就是这样子，自从你我离婚以后，我开始对任何的事情都不抱有渴望的心态，渴望只能算是获取内心不平衡终结的方式而已。昔日的我虽然对你有所愧疚，愧疚始终都是有的，但我为了我的薇薇，为了我们父女之间以后的生活，我必须好好地生活。”
“薇薇。以后跟你父亲多学着点，算是我对不起你。这也是没有办法可以改变的事实。我从来不后悔生下你，由始至终都没有。”
“晓安。不要再说了。我与你之间的情谊倒是过去的了。我只是希望薇薇能够好好的，这样已经足够了。”他说话的分贝很小，即使我坐在他旁边，似乎都有点听不到。但我可以知道这句话里面所蕴含的力量，这些年来的，我的存在是支撑起他生活的力量，这些我都是知道的。虽然我不晓得我的母亲到底是怎么样看待我们父女俩的，我不去在乎这些，若是在乎了，那么便会执着于她对我们彼此之间的看法，一旦稍有不慎，便宛如地牢般套住内心自由的方式。
服务生不知何时已经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桌上顿时放着丰盛的菜肴，飘着浓郁的香气，母亲为他添上一杯小酒，他依然皱着眉头，我应当理解，她的所有的举动的理由，毕竟，她一直都觉得，彼此之间存有很大的愧疚，甚至，她有可能认为，当初的离开甚至是错误的选择。但历史是不能重新来过的，也许，在那么久远的时代里，无论是多么痛的伤害，终究会败给治愈我们的时间。
“晓安。你这次回来是为何？”他终究还是问了这样的问题。我知道，我真的知道，他想要得到某些肯定的答案，即使是欺骗，他亦愿意在这一刻相信着，尔后即使是让自己再次陷入痛苦，他亦无所谓。
“嗯。湛，我与他分开了，接近大半年的时间。我突然觉得，我根本不适合婚姻，或者我根本不适合走进围墙的生活。是我太向往自由了，还是我太不懂得迁就对方，其实我不知道，但我当初选择离开你，离开薇薇，去跟他在一起，我没有想过，会落下这样的结局。原来人生很多事情都没有好的结局。在瞬息万变的城市里，我总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只是内心并没有任何的丰盈。某种状态之下的自己总是被什么牵绊着，我想要努力解脱，但终究徒劳。湛，你能懂么。”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那么迷惘的样子，是否迷惘中的女子大概都是如此的哀怨？抑或者说，有太多消极的情绪需要释放的时候，都只能透过这样的方式去宣泄？
“我只能说我稍微懂得一点，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我现在种种的心态，在某种执着的思虑里，都得不到很好的体现。”父亲一边说着，一边无力地吃着碗里的米饭。
“妈，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这么多年来，你都没有问过我们。这算是什么？哦，我懂了，这是一个挡箭牌，你受伤了才想到爸，那当初为什么选择离开。假如没有我，你是不是也会离开他？喔。我亲爱的母亲大人，这些年来的日子，我们是怎么样过的，你知道吗？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是带着怎么样的心情去活着。除了奢望的救赎，剩余的便是更多的愧疚。”我大声地吼她，只见她的眼眶里微微发红，随即陷入抽噎。
旁边的客人都往我们这边看来，一瞬间，我们成为了众人的焦点。我终究忍无可忍，拉着父亲的手离开了饭馆。
整个小镇早已陷入了黑夜，道路两旁的灯霓虹闪烁，似乎在对抗着整个黑暗的来临，凛冽的寒风呼呼地吹拂在我们的身上，让我不断地哆嗦着。我不断地搓着手，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蹲下来从裤袋里臭拿出一根烟点燃来抽着。
“爸。你怎么了？”我关切地问着。
“薇薇。你不该这么对她。”他带着责怪的语气对我说，风吹到他苍老的脸庞，我仿佛看见他流泪的样子。
“爸。我们回家。好不好？别再纠结了，都过去了不是吗？为什么一定要知道答案。为什么？她都离开那么多年，我已经长大了，没事的，爸，你还有我。”
说完，我安抚他的情绪，尔后，我亦跟着他蹲下来，仰望满天的闪烁着的繁星，眼眶里的泪珠不由自主地掉落下来。
直到许久，我们才站起身来，牵着彼此的手回到家里。
墙壁上的钟声当当当地响着，它提醒着我，现在是夜晚九点整，客厅里的吊灯微微地亮着，微黄地投射到茶几上。父亲回到屋内，在沙发上坐着，我走进盥洗室，热了一下开水，便转头告诉他。
“爸。我帮你热好水了。你先洗漱吧。”
随后，他转身往盥洗室走去。
电话在这个时候铃铃铃地响了起来，我连忙接听。
“薇薇。是我。对不起，刚刚失礼了。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你都应该明了，要么我现在回去看看你们。我还想再看看你。”
她说话的声音凸显她的真诚。我没有说话，只是突然很想哭，甚至带有某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在等待爆发的感触。
“你来吧。有什么等会再说一下吧。”说完，我挂了电话。
父亲不知何时已经从盥洗室出来，正在拿着棉毛巾擦着他湿漉漉的头发。
“谁呢？还是晓安么？”他问我，眼眶里带着丝丝的迷离。
“嗯。她说她等会来。爸，我刚刚是太冲动了。我觉得，我们这一家人应该要好好说一下。”
说完，我转身上楼，回到房间里。
房间里的梳妆台上放着许许多多的小饰品，我看着它们，似乎又想起母亲昔日的影像。我承认我念旧的味道很重，甚至有些挥之不去。我看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捏了捏自己的苍白的脸庞，笑着说：
亲爱的方薇，日子始终是要过的，只是换一种方式而已。无论他们的婚姻怎样失败，你能够活着，而且活到现在，都该感谢你的父亲。是他独自抚养你成长，在那么漫长的时光里，他给予过你的，算是多，只是偶尔，你也需要回报一些他。我想这些念头，大概需要很多很多的勇气才可以完成，我期待着。
不到一会儿，我听到隐隐约约的门铃声，还有父亲踉踉跄跄走路的脚步声。
“晓安。你来了。”
“嗯。我想跟你们说一下话。毕竟，我们也曾经是家人。”她优雅地坐在沙发上，头偏向一侧，电视在播放着某电视台的电视连续剧。
父亲大声地往楼上喊着，“薇薇。下来吧。我们聊一下天。”
我随便把头发梳起，扎起一个马尾，快步地下楼。
“哦。来了。我给你沏杯茶吧。”
“不用了。我坐坐就好。薇薇，我想说，我有一个朋友在紫樱附近的小县城上办了一个画展。你有没有兴趣去看看。虽然说，你的父亲是靠这样起家的，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学到一个手艺，这样，对于生活来说，终究是好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把他介绍给你认识。很多人都说，他是一个好的老师。”
“呃。我得想一下。爸，你怎么看？”我把问题丢给他，想要看看他的回答，虽然我不晓得，他的回答是否能够阻碍我的想法，但多听一个人的答案始终是好的。
“你想去吗？”他皱着眉头问我。
“唔，唔，我不晓得。妈，你看这样行么，等我想好了，我给你电话好了。您意下如何？”
“好的。那我等你的电话。”随后，她从日历上撕下一张纸，用非常秀气的字迹飞快地写下她的电话号码。
“想好了记得告诉我。记得，薇薇，你是我的孩子。我是爱你的，我不会害你的。”
我没有出声，低着头，看着白纸上那十一位数字出神。
原来，需要这样的方式去得到某些不同程度的救赎。
原来，需要这样的方式去获取你对我血脉相连的爱。
只是无论如何，我在这一刻，都应该感谢你，感谢你给予我生命，还有这一刻倾泻出来的爱。真的，我真心感谢，我一直都会记得这一瞬间，当我与你四目对视的那种满溢的爱。
编外话：
临近过年了，先祝福大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的。我第一次在起点写小说，希望得到更多的支持，我会努力更文的。
我觉得，在那么偌大的空间里，遇见一个爱自己的人不容易，当然前提是你愿意去付出你的感情，但终究岁月的迷雾会让你看不清前方的路途，你会问自己，前方的路到底在哪里。
我偶尔会对自己说，无论怎么样，你都需要放下对世事的执着，你需要很多的勇气去对抗很多不公平的事情，但始终的，你需要一个理性的思维去看待很多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破除内心的执着，放下内心与现实之间的错落，也许会获得更多。
谢谢你们。愿意看到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