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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你是我藏在马尾里的青春

穆怡望着车窗外,毫无睡意,远处是若隐若现的灯光。可欣讲述的故事,像是一条悲伤的河流,在她的心里缓缓地漫延开来,浸透到心脏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却潮湿了双眼。这也是穆怡第一次听见可欣用这样的情绪来讲述一件关于她自己的事情,偶尔还会停下来冲穆怡笑笑,可是眼里的泪水却大把大把地往下掉。

窗外,那些房子里的灯光,其实很温暖。那里面,住着平凡的人,他们过着平凡的生活,爱着一个和自己一样平凡的人。穆怡不知道现在到了哪里,她只知道自己像一个渺小的生物,不言不语地生活在这个地球上,随着时间缓慢地向前移动。穆怡有时候会幻想,她希望自己下辈子能做一株植物,因为,植物不说话,只是默默成长。忘了在哪里看过这样一句话:不言不语也是好风景。每个人都是有悲伤的,伤口或大或小,时间或长或短。最后的最后,我们却学会了隐藏,曾经的年少轻狂,早已被时间磨平了棱角。可是无论时间过去多久,我们心底深爱着的那个人,始终是伤口上的一把盐。

穆怡戴上耳机,试图用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回味这个冗长的故事。火车没有节奏地摇晃着,车厢里的旅客安静在了这个平常的夜色里,一时间,莫名的悲伤却涌上心头。这样的悲伤来得毫无征兆,全部堵在了穆怡的心口。

果然是夏季,夜空里有星星,忽闪忽闪的,像可欣的眼睛,像是可欣沉浸在爱情里的眼睛,那样的眼睛应该是会说话的。在这个星球上,人与人之间,每时每刻都在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开场,最后终究也逃脱不了各种各样的散场。没事,总有一天会遗忘的。

可欣没有爸爸,或者说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童年的可欣,对亲人的概念只停留在“妈妈”一词上,她甚至没有外公外婆,更不用说还能得到爷爷奶奶的宠爱了。直到小学六年级的暑假,可欣遇见了揭然平。他是邻居家张奶奶的孙子,也读六年级。六年级的暑假,大概是每一个小孩子心中最难忘的假期,这个夏天可以被用来狠狠地浪费,一次性地弥补那些以前错过的夏日时光,重要的是终于可以远离那些繁重的作业和永无止境的补习班。可欣也在这个夏天,终于明白有个哥哥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夏季,最不缺少的就是阳光,一切都是那么明晃晃的。揭然平和村里的男孩子有着太多的不同,他不爬树,不玩泥巴,不会把衣服随手往树上一扔,然后扑通一声跳进河里,他不会光着脚,不会用胳膊擦额头上的汗水……这一切,在可欣看来,都是那么地特别,特别到可欣没有办法不去注意他,可欣甚至抛弃了以前的“鼻涕”小伙伴,每天像个大家闺秀一样跟在揭然平的身后,学他微笑,学他说话,学他走路。揭然平就像上天派给可欣的天使,这个天使教会了可欣下象棋和五子棋,教会了可欣吹竖笛,教会了可欣怎样用毛笔写字,这些,对于村里的孩子来说,都是高雅的东西。可欣愿意和这样高雅的人,一起度过小学里最自由的一个暑假。可是暑假很快就过去了,揭然平回城的那天,可欣一直把他送到村头,眼巴巴地看着他上车,手里紧握着揭然平留给她的竖笛,那一刻,可欣突然找到了这辈子除了母亲之外,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能依靠的人。

初中三年,可欣收起了小学贪玩的性子,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努力,努力地向揭然平靠近。当其他女生在讨论着新出道的明星,讨论着热播的电视剧时,可欣却扎着马尾穿梭在书店里的文学名著专柜里,尽管读不出里面的深刻含义,但是为了能让自己在暑假时,能和揭然平有共同的话题,她放弃了很多属于那个年纪女孩子的东西,比如说她的零用钱都是用来买书的,而不是那些五颜六色的饰品。这样的年华,似乎不应该被这些深沉的东西所束缚,可是可欣愿意,只为了努力向自己喜欢的人靠近,一步一步地让自己变得更优秀。

可欣也会担心,揭然平会喜欢上城里那些优雅的女生,而自己只能在小镇里读初中。可欣时常会想,揭然平的公主是不是应该穿着水晶鞋,微笑着和他说话,而自己只能像一个小丑一样躲在角落里。小丑也是有春天的,揭然平,你是我藏在马尾里的青春。我愿意做在青春带给你欢笑的小丑。

初三的暑假远没有小学毕业暑假那么轻松,可欣焦急地等待着中考成绩,她的目标是进市一中,因为揭然平已经被保送进了市一中。这样的焦急在揭然平看来,完全是没有道理的,甚至有些奇怪。可欣在中考前,已经有机会保送县重点高中了,可是可欣还是毅然决然地放弃了这个在别人看来是上天眷顾的好机会,可欣只记得年级第二名听说她让出这个名额后,激动得差点冲进她的教室来拥抱她了。可欣是个很有目标的女孩子,这三年的努力,都是为了市一中,她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放弃这个目标。

中考成绩放榜的前一天,可欣的班主任陪同着校长,亲自来到了可欣的家。校长说了很多的话,可欣却在听完一句“曹可欣同学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被咱们市一中录取啦”,就抛下妈妈、校长和班主任飞奔着出了门。那天下着雨,不是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必须是晴天。可欣顾不上拿伞,就冲向了雨里,脚下的泥溅在了她的脸上,她也顾不上擦一擦,最口一口气冲到了张奶奶的家里,扶着门框大叫着:“然平哥哥,我考上市一中啦,我考上市一中啦,我们是校友啦!”

揭然平拿着竖笛,走出卧室的那一瞬,看到了满脸是泥,头发湿哒哒往下滴着水,气喘吁吁叫着的曹可欣。而揭然平却在这一刻成熟得如同大人一样,他走过去把可欣拉了进来,嘴里说了句“傻丫头”,就让奶奶拿来了干毛巾,替可欣擦着头上的雨水。这一刻,如果能被记录的话,我们一定能看到揭然平眼里的温柔。如果,时间真的能被叫停该多好,我想可欣是愿意这一刻永远被时间导演喊“NG”的。

由于可欣是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进的市一中,她和被保送的揭然平一样,都被分进了全年级最好的班。可欣初中三年来的愿望终于实现了,而且还超出了她的想象。以前只盼望着能和揭然平在同一所学校,如今,却在同一个班级,幸福是不是来得太突然了!高中的学习要比初中紧张得多,好在可欣早在三年前就适应了这样的生活。高一的暑假,可欣和揭然平一起选择了文科,理所当然地又在同一个班。紧张的学习下,似乎没有轰轰烈烈的事情发生,可欣记住的都是一些平凡的小幸福:比如我趴在桌上睡觉时,你给我披上外套的温暖;比如你批评我没大没小时的孩子气;比如我送给你招财猫时,你故意表现出来的不屑一顾;比如你说带我去看樱花时的认真;比如我听歌时,你会把按键乱按一通的恶作剧;比如你递给我牛奶时的害羞……这就是青春里青涩的小爱恋吧,弱水三千,我只取这藏在马尾里的青春。

揭然平说:“曹可欣,我特别喜欢看你扎马尾的样子。上课的时候,我会忍不住偷看你扎着马尾的背影,发梢在你的脖子上扫来扫去,还有你低头抄笔记的样子,我都会觉得里面有音符在跳动。”这样的音符一直跳动到了高考,高中三年留下的都是温暖与幸福的回忆。

高考的前一晚,可欣和揭然平坐在操场上聊天,晚风习习。可欣的心紧张地跳动着,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近心里的白马王子,可欣安静地看着揭然平的侧影,在月光下一半明媚一般阴影。一切都那么美好,像是小说里的浪漫情节,可欣不忍心开口讲话,怕破坏了这宁静的夜色。

“小欣,我们一起考武汉大学吧。听说校园里有樱花,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能有机会一起看樱花。”揭然平的声音突然在可欣的头顶上空响起,因为他的个头真的比可欣高了许多。揭然平的眼睛平视着前方,可欣却看到了他眼睛里闪烁的光芒。

“好啊,我努力。”可欣红着脸,心里暗想还好不是白天,夜色掩盖了脸上的红晕,心里却激动地如万马奔腾,可是还得强迫自己保持平静。可是声音的那一丝颤抖却早已经出卖了她的情绪。

揭然平扭过头看着可欣,月光在她的睫毛上跳动。可欣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过滤下一层明亮的月光,冲刷着脸上的红晕。

第一天的考试终于结束了,晚上教室里的气氛依旧紧张着,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安静地看着书,偶尔有同学小声地讨论着题目。

突然,揭然平走过来,敲了敲可欣的桌子,就向门口走去了。可欣起身跟着他来到了走廊,安静地站在他旁边。

过了一会,可欣轻声问:“你怎么不去复习呢?都傻站着好久了。”

“对哦,我得好好复习,还答应过要带你去看樱花呢。”揭然平说完这句话,拍了拍可欣的后脑勺,就急忙走进教室了。

“还答应过要带你去看樱花呢!”就是这句话,揭然平虽然说的很小声,像是只说给他自己一个人听的,可是可欣还是听清楚了。心跳一瞬间漏了一拍,听说,一起看过樱花的人,能永远在一起。

穆怡终于挣脱了这漫长的回忆,她仿佛也重新经历了一次青春。她看着面前已经睡着的可欣,可惜是短发,穆怡多希望可欣能再次回到那个扎着马尾无忧无虑的年纪。

听完这个故事后,穆怡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为什么你们没有在一起?”

“因为他是我的哥哥。”

“可是,你对他的感情并不是喜欢大哥哥的那种啊,而且,你在他的心里的地位,应该也不是单纯的小妹妹那样简单吧?”

“嗯,不是单纯的小妹妹。可是,我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这是我和他永远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我没听懂。”

“我和揭然平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可欣看着穆怡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完了这句话。一刹那,穆怡听见了什么碎裂的声音。可欣说这句话时的绝望表情,是穆怡这辈子都忘不掉的。

“穆怡,我多希望,我刚才所说的一切,都只是别人的故事。”

故事有了结束,只是没有了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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