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唐英他们一行果然已经明火执仗地从远处赶来,犹如一条懒懒的火龙朝着这边蜿蜒地爬过来。
吕漫自从目送了瞎子歌一行人离别后,又转回了罗龙的坟墓前,人鬼殊途,纵有万千情话,已经无从倾诉。唯有泪千行,洒向汝坟头!
“吕姑娘,你节哀顺变吧,这样子下去,会对身子不好。”唐英悄站在后面,看见吕漫对着罗龙的坟前,一会儿泪涌如泉,一会儿又幽怨哀叹,半个时辰了,也没有吭一句,心中也担心不已,迟迟不敢离去。
忽然,殷大哥飞马来报,说是大利县已经抢夺回来了,没有损去一兵一卒。他听了又喜又愁,喜的是大利县的夺回,愁的是没有损去一兵一卒的话,又让瞎子歌成功了。
这个瞎子歌到底是个什么人?他怎么可能武功和才智都高过自己了?刚才黄副将虽然赞赏他防御能力高过他,可是,这绝对不是赞美,也许就是不全面的赞美。那么,攻城呢,武功呢?这些是不是都不及他?
“传令下去,全体集合,拔营入城!”他却马上下了一道军令,这个消息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正好把吕漫从罗龙的坟前带离。
“吕漫,走了,咱们要进城了。”他走上前,温柔地说。
吕漫在幽怨中也听到了殷大哥的捷报,心里不由一喜,连忙喜极而泣地感谢着罗龙,感谢着他一直在保佑着他们。
“林歌他成功了!”唐英再在她耳畔提了一下瞎子歌的名字,他想这样也许可以激醒她吧?
“嗯。”吕漫适时地轻轻点了点头,回应了他,却让他的心一下子“嘎嘎”作响,裂开了。
此时,他看到了已经下了马的瞎子歌,那表情仍然以前那个拄着枪的不起眼青年,仍然是那么的虔诚,那么的沉静,没有功成后的嚣张,没有杀敌后的张扬。这样的人,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部下。
但是,这样的人也是最可怕的,他似乎不在意功名利禄,不在意富贵荣华,那么,他在意的是什么?
会是吕漫吗?想到这里,唐英也不由打了个寒战。这可不行,他可以让这个将军给他,也不能够把吕漫让出去。
他要争取,吕漫无论是对活着的人贞烈柔情,还是对着死去的人怀念幽叹,都深深地吸引着他,已经令他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了。
如果瞎子歌要跟他抢,那么,他怎么也得想个办法,让他对吕漫死心。
百夫长见瞎子歌见了唐英,毫无倨功之意,居然下马迎接,不由得心中也一震,这人不着眼前功利,是想成就将帅大业?
这是一个目光多么远大的人啊!
两军重逢,都欢呼雀跃,有侃不完的千秋战事夜话。
唐英一行走到瞎子歌的面前,不由大赞百夫长:“百夫长果然老当益壮,不逊后生啊。”
“不。”百夫长连忙谦恭地说,“这番夺城,完全是林近卫的功劳,老夫只是在旁偷懒而已。”
“哦?”唐英佯装不知地吃了一惊,“他们说林近卫枪法了得,想不到指挥行军也如此精通,好!待明日收拾完毕,我定会一一封赏!”
“谢将军。”瞎子歌淡淡地说,眼神已经转到了吕漫的身上,让唐英看了,笑脸也不由抽搐了一下。
看见吕漫从面前走过,瞎子歌就欣然地骑上了黑云,与她并肩拍马地一起进城。
吕漫再看看后面整齐排列而脸带欣悦的军士,不由大赞,“你做到了,你让他们又活了下来。”
瞎子歌点了点头,“是的,活着才是最重要。”
吕漫也微微点了点头。论活着,唐英和瞎子歌的都很注重这一点,只是他们的方式有点不同。但想到罗龙,她的眼神又不由一黯。
在她主张的这一点上,罗龙仍然没有理解她需要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他把活着理解成在每一场战斗中奋勇杀敌地挣扎下来,而这也是令他最终失手的主要原因。
一行人来到了县衙,唐英看见了在台阶颤抖的县令,不由得惊问:“杨真呢?”
那县令结结巴巴地说:“杨,杨将军,他先走了。”
先走了?也就是潜逃了。“他有说走去哪了?”
县令的头摇得像拔浪鼓,“没,没有。”
不知道逃去哪里,看来杨真还真的逃得匆忙啊。又没有交代逃去哪里,他是不想回来了?大家无论怎么想,杨真还真是一个不负责的将军。
是夜,唐英安排了一半人先睡,一半人继续守夜,特别严守南北二门。他把那几十匹马一下子挤进了县衙的马棚去,那么,吕漫也自然在县衙的西厢房住下,往后,他便可以天天看见她了。
然而,他还是无法消去吕漫眉宇间的那股忧伤,但想到瞎子歌也没有办法,他也只好喟然长叹,顺其自然,假以时日了。
瞎子歌一直把吕漫送到西厢房前,临转身了,吕漫却轻声把他叫住:“你能让我看一看你的眼睛吗?”
瞎子歌听了,心中一动,连忙转过身来,凝望着她。
吕漫顿时从那张清秀的脸上看见两颗在月色下闪烁流动的乌黑眸子,像黑珍珠一样神奇,像黑檀木一样坚实,那眸光流露着掩饰不了的才华睿智,深情爱意,像月光般轻泻在吕漫的心田,温柔而细腻,丝丝甜甜的,令人迷醉,令人堕落,令人乐而忘返。
这简直和她梦中的情况一模一样啊!
“我,我想天天都可以见到它!”吕漫从他的眼眸中看见自己的英姿飒爽的倩影,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翩翩然如若仙子随风飞升,俊美得让她自己也忍不住感叹地恳求。
这对于平常人来说是多么简单的要求,却成了她目前最大的奢望。
“好,那我每晚都来看你。”瞎子歌微微一笑,泛起了两只浅浅的小酒涡,像春雨滴下而漾开了两圈涟漪,让吕漫的心儿为之颤抖,为之窒息,为之倾倒!
原来只有小酒涡没有眼睛,她看了八年也看不出什么来,但现在有了那摄人心魄的眸光,那颊间的小酒涡顿时成了月夜下随风飞舞着的花瓣,萦绕在脸上明如皓月的双瞳周围,简直就是美得让人咬牙切齿,捶胸顿足地内心抓狂。
“那就这样说定了!”只是一会儿,她在他的眼眸里看见了一个虔诚的自己,转瞬间,她就成了这明澈深情眼神的俘虏,她开始逼不及待地期待明晚早一些来临。
瞎子歌点了点头,转身大踏步地离去,那矫健的身影,谁识他本来就是那踽踽独行的瞎子?
眼神离去了,心情仍在,只是一刹那的眼神,已经足以让吕漫暂时忘掉了罗龙的忧伤,她抬头望着爬上中天的明月,感激着它给瞎子歌带来了一双明亮的眸子,给她带来了一刹那的幸福。
转过身去的瞎子歌,也看到了吕漫那脸上的醉态。他不知道她在沉醉着什么,但是她幸福的表情告诉他,她此时正在忘掉了罗龙带来的忧伤,沉浸在另外一种良好的情绪里面。这比起他说上一千多安慰的说话还要来得有效。
所以,他没有开口告别。带着眼神,流光溢彩地离去,就是让吕漫的沉醉沉得久一些,忧伤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