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城门下问士兵:“有见过瞎子歌吗?”
“你指的是瞎子将军吗?”那士兵见吕漫微微地点了点头,便指向城门楼笑说,“他就在上面。”
吕漫便拴好马,信步拾阶而上。
瞎子将军?吕漫听着这个新叫法,也觉得心里一甜,却想,这恐怕是那些兄弟一厢情愿的叫法吧?
上到了阶步的尽头,就看到一座宏大的城门楼,伫立在面前,而临城墙的箭垛地方,果然有一个人拄着铁枪,静静地望着城外。
这正是瞎子歌的独特标记,除了他,没有人是这个拄法的。
今天,瞎子歌也浑身裹着素白,出落了几分文儒的气质,但拄着枪就成了文不文,武不武的样子,很是滑稽。
吕漫走近过去,发现了这一点后,便忍不住扑哧一笑,“我很少见你穿白色。”
“你换了衣裳,我也难以闻到你的气味了。”瞎子歌听见了她的声音,也噙着微笑转过身来了,脸朝向她的方向,那双眇目仍然在遥望着她的后面,无法真正把她纳在眼内。
“你在这里干什么?”吕漫走到他的旁边,模拟他扫了四周一眼。
瞎子歌笑说:“他们不要瞎子,我帮不了忙,就上来透个气。”
从城门楼往下看,护城河、壕沟里都堆积了不少的尸体,可以从他们身上想像当时的战况是何等的激烈!唐营的军士及市民们都在一起神色凝重地把他们一一搬上牛车,运到对面山的乱葬岗去,那熙熙攘攘的样子,不是在赶集,而是在收尸,发生战事也真是教人无奈;城墙上,也有不少的工匠,开始修补那被毁坏的城墙。
举目远眺,也可以看到他们昨天停留的地方,中间偏偏有一个小山丘挡住了她要看到罗龙墓碑的视线。
吕漫不由有点失望地轻叹一声。
“你呢,你来找我啥事?”瞎子歌反问她。
吕漫凝望了那小山丘半晌,才幽幽地说:“我想去拜祭一下罗龙……”
不料,她话还没有说完,瞎子歌已经转过身,踽踽地向台阶走去,“那走吧。”
她不由一怔。但想到他们的情谊也非同一般,不由也破颜一笑,小跑了过去,扶着瞎子歌一路走下城门楼。
他们在街上购买了元宝蜡烛,生果檀香等祭品,才一起纵马飞出城外,向着昨天停留的地方跑去。
不消一刻,他们便来到了罗龙的新坟前,吕漫飞身下马,便开始忙着布置祭品,瞎子歌则在一旁,给众兄弟们烧起了纸钱。
半晌,吕漫布置好了:元宝蜡烛在坟前正燃得亮堂,为这死寂的山丘带起了一丝生气,生果祭品摆满了前面,香味四溢;山风轻掠,檀香的烟雾随风缭绕……这一次他们有备而来,不像昨晚那样仓促寒碜而又两手空空。
吕漫的香风一动,瞎子歌即时知道她已经布置好了,便转身来到了罗龙的墓前,静默了一会儿,忽然,“咚”的一声,双膝重重地跪了下来。
吕漫见了,眼泪又一下子不听话地迷蒙了双眼……
罗龙救了他,他也救了罗龙,不管两人平时没有什么交流,但到了紧要关头,互相都尊重生命,珍惜友谊,都愿意为对方付出,罗龙那种朴实无华的汉子气概,二话不说,够朋友,够义气,这样的大哥,瞎子歌也感叹此生不会再遇到。
所以,这一跪,这一尊崇,罗龙绝对受得了。
吕漫也在瞎子歌的旁边跪了下来。不理算命相士有没有说对,她确实临门一脚没有嫁进了罗门。但是,罗龙大哥那亲切得让人忍不住靠过去的气质,那憨厚的笑容,那猛如虎的冲动干劲……已经深深地留在她的记忆深处,烙成青春的印泥,永远地铭刻在骨子里!
他们两人各怀感激,肃穆郑重地向罗龙的墓碑深深地磕了三个头,慰藉着罗龙的亡魂,拜别了这位永远的大哥!
一路上,两人任着马儿随意遛达,他们在马背上相互叹息着,扶持着,慢慢地远离墓地,任着那哀伤随着那清风一路的散洒,渐渐地淡忘。
回到城门前,澄空已是日落时分,瞎子歌忽然问,“你打算在哪用晚膳?”
吕漫想起了那陌生而孤独的县衙,轻叹了一声,宁愿到兵营里去,便说:“不想回衙里。”
“那好啊。”瞎子歌忽然狡黠一笑,朗声地说:“那我就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去一个地方?”吕漫心里一怔,不是去兵营吗?
然而,瞎子歌带去的路却是大街上,忽然,他歪头嗅了嗅,对她笑说:“到了。”
“到了?”吕漫不由四下扫了一眼,这里明显是大街上,四周商铺酒楼钱庄客栈的还正常营业,却不是兵营的地方。“该不会是上酒楼吧?”
瞎子歌马上翻身下马,笑说:“对,就是酒楼。”
吕漫转眼看清一点面前的酒楼,上书着“大利酒楼”的牌匾,应该是这大利县城最大的酒楼了。
“为什么要来酒楼用膳?”她想不通。
“按俗例,拜祭了先人,都得来一桌解秽酒席,款待各路诸神,免得它们作怪,引来百病缠身。咱这就是带你一起去解秽。”说着,把她扶下了马,酒楼里的小二连忙跑了出来,把两匹马牵到了旁边的马厩去。
吕漫想想也是。也只好扶着他,一起进了酒楼。
酒楼里,强虏来不及破坏就被瞎子歌赶跑了,所以,仍然丝毫无损。酒保见是两个军爷,倒也是一怔,但转眼看见瞎子歌扔出的一锭眼,两眼马上笑得眯成一条缝,点头哈腰地把他们两人引上了二楼的雅座,一边还吩咐小二快去准备酒菜。
这二楼的雅座还果真清雅怡人。内里一张小桌,只设了四个位,两边都有窗,推开一看,远处的夕阳西下美景顿时尽收眼底。
可惜,瞎子歌却无缘与她一起共赏。
“你哪来的那么多钱?”她一边偷瞥着夕阳,一边笑着疑问。
瞎子歌脸色一怔,“你忘了早上咱升了百夫长,还有赏银五十两吗?”
“呵。”吕漫这才想起,便笑说:“那你就要把它用完了?”
言下之意,责怪瞎子歌乱花钱了。
“解秽嘛,这点钱是要花的。”瞎子歌却泛起两个小酒涡地笑着说,“款待小鬼,不能太小气。”
“呵呵……”吕漫不由被他想的细致而逗乐了。
半晌,酒保果然端来了七八种美食佳肴,摆满了小桌,还端来了一壶清酒。两人不由一阵哑然失笑,也就欣然接下。酒保退下,吕漫便为瞎子歌浅浅地斟酌。
可以边喝边吃,可以聊天,可以赏日落。多年以来,两人还是第一次像一对豪侠一般,肆无惮忌,快活无比地把酒言欢,共饮于一室。
恍惚间,吕漫就像回到了荷花镇,与年少的瞎子歌在月下把茶闲聊的时光,那时候两小无猜,嘻笑娇嗔,俨然不知天高地厚,天外有天,完全满足于那一个小镇般的天地之间,以为这样就是一辈子。
夕阳西沉,沉得只剩下一抹耀光,四周的暮霭都变成了黛蓝,就像那老婆婆幸福的眯眼一笑。
“这样子,你看不看得见我?”忽然,吕漫就这慢慢沉落的暮色问瞎子歌。
瞎子歌泛起小酒涡,微微地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