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八对绿豆，四十年来等的就是这个对眼。可王八和绿豆是水，结婚是那渠，七十岁的老娘呢，却成了那水坝。于是，这日子，就被生生拐了一个弯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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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林国强对结婚这件事不上心，那是冤枉他。现下存在的各种形式的相亲，他都实践过了。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到女的尤其是漂亮女人面前，他那张嘴，就给他罢工。两个人干坐着，半天憋不出一句话，他只能不停地傻傻地吃饭喝茶，因为他是男人，他要买单，对明显没戏的事，当然要最大程度上减少损失。这样反复几次之后，婚介所的那个中年妇女特征很明显却非自称是他妹妹的介绍人，对他也放弃了希望。在他以砸招牌的威胁之下，才答应给他介绍最后一个，那个大嗓门的妹妹这样说：“我们的服务也是要挑对象的，如果都像您这样，交二百块钱，见一个加强排都不成，那我们的招牌不用您砸，早就关张大吉了。”话是这么说，可人家交钱，就要办事，无论成不成，人都是要带来的。
也许生活能够继续下去，就是因为，当你以为没有路可走时，就会看到一棵大柳树在向你招手。林国强遇到东北娘儿们陈金巧时，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天无绝人之路，什么叫王八对绿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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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陈金巧之后，林国强这个初中毕业生明白了他一直没有弄懂的一个词：心有灵犀。和这个到北京打工的来自农村还离过婚的东北娘儿们在一起，他的嘴更利落了，笑话一个接一个，口才那叫一个好！他刚想吃什么，她就点了；他想做什么，她已经做了。两个人在一起，没有别的，就是舒服！都这样舒服了，第一次见面牵手，第二次见面亲嘴，第三次见面上床也就水到渠成了。
有了第一次，就有后面的第N次。陈金巧简陋的出租屋，成了两个人的爱巢。猴急的总是男人，在男人迫不及待之时，什么要求都会答应。陈金巧是离过婚的女人，就是再傻，也知道她不能这样稀里糊涂地跟这个男人混下去。所以，当林国强又一次进门就钻进她的被窝中跟她腻乎时，她推开了他。
任何一个男人在这时候被推开，都不会高兴。林国强眯起眼睛看着陈金巧，等着她的解释，好像她不说清楚，他就要把她吃掉一样。陈金巧捧住林国强的脸，用一种不符合她年纪的语气撒娇：“急啥啊你，连活都不拉了？”林国强还是冷着脸，今天他们说好要去他家，见他老娘。他不拉活来接她，她还不高兴了？陈金巧当然不是不高兴，她要把话说清楚，他林国强不能光想着跟她睡觉，而是要跟她好好过日子。至于为什么选在这个节骨眼说，她倒是想等完事再说，可是他事情一干完，呼噜声就起来了，她能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林国强根本不屑回答，他躺在她身边，而不是在其他任何女子身边，不就说明问题了吗？这东北女的，怎么这么二虎吧唧的？林国强不知道的是，不是东北女的这样二，是所有女的都这样二。爱情对女人来说，永远都是一个奢侈品，尤其像陈金巧这样已经没有多少资本的女人。凭着女人的直觉，她知道林国强是老天给她的新机会，她非常珍惜。于是，得到林国强的保证之后，她主动抱住他——她也想他。她的主动换来了林国强的强烈攻势，林国强搂着陈金巧猛亲一通，两只手也没有闲着。陈金巧咯咯笑着，半推半就，躲闪着，就是不让他进来。林国强边亲边问，还想干什么？陈金巧想知道自己是他碰的第几个女人。这个问题是个男人都不能说实话，林国强虽然傻，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用行动告诉怀中的这个女人，不要去管他碰过几个女人，现在怀中的这个，是他最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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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国强之所以选择今天带陈金巧见母亲，是有他的打算的。今天是周末，是林家吃团圆饭的日子，二哥国梁一家要到林母家里去吃饭。国强认为，当着这么多人，林母总不至于当场发作，给陈金巧脸色看。
林母没有见过陈金巧，并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之所以不喜欢、不接受她，在国强看来，完全是老太太的老思想。陈金巧是农村人，离过婚，嫁给他林国强，先图他是一个北京人，为了他的房子、他的北京户口。为了这件事，母子俩闹腾了一个礼拜了。林国强要跟陈金巧结婚，就要到民政局登记，登记必须要户口本。他的户口本在户主林母手中。林母不同意，拿不到户口本，他就不能去登记。所以，这一个礼拜，他都在磨老娘。林母也在磨他，她也有她的道理，结婚能儿戏吗，能什么主儿都往家里领吗？一女的，三十多岁，离过婚，家是农村的，咱们不知根不知底，张嘴就娶人家，这合适吗？怎么也得到她们家看一眼，摸摸底细不是？才认识几个月就催着结婚，女方家门朝哪儿开还不知道。要想结婚，她就是不同意！这两天才消停了，她以为老三知难而退了，却不知道，这个没有多少心眼的儿子，因为这个女人，做了一件让她的晚年岁月完全失控的大事。
4
新媳妇见未来的婆婆，见面礼很重要。如果能够投其所好，买了让婆婆心花怒放的东西送给她，就能为以后的婆媳关系打下一个比较好的基础。所以，林国强和陈金巧亲热完毕，就直奔超市。陈金巧给人做过媳妇，知道第一印象的重要，礼物就可着劲儿地买——蜂蜜、保暖裤、核桃、大枣，等等，凡是能补的，适合老人的，买了一大堆。钱嘛，当然是男人付。
陈金巧总觉得不够，还要买衣服，被林国强拦住了。不就是见他老娘吗？不用这么兴师动众的。嫁给他没什么油水，犯不上行贿。再说了，他早把她的底细交代给老太太了，买多少东西，她也知道儿子没傍上富婆。
陈金巧真是担心，认识几个月，生米煮成熟饭都这么长时间了，一直没有到林国强家里去，她就知道，林母对她，最起码不是十分满意。林母这城里的老太太，瞧不上她这农村离婚的，她有心理准备。但是，毕竟还是想给老太太留一个好印象，所以，除了买东西之外，她非常担心自己穿得不好，露了怯。她一再问林国强，自己这样行吗？是不是特砢碜啊？林国强一再肯定地回答她还不停地问，林国强突然站住，大声说：“怎么有点不太对劲啊？人家纪大烟袋的杜小月倒不砢碜，那能嫁给我吗？”他故意上下打量自己看上的女人，之后他说：“挺好，你跟澳门郊区的贵妇人比都不掉价。”林国强完全不明白陈金巧为什么不怕他，而这样怕他妈。他觉得他妈这人好对付，只要嘴甜点就能拿下。陈金巧看他这样不配合，干脆转身往回走，她不要去了。林国强没跟他妈说她要去，到时候出什么事，谁也预料不了，她真的不敢去了。
林国强当然不能让她关键时刻掉链子，丑媳妇早晚得见公婆，况且，他又不想瞒他妈什么，老太太不就是想知道她的底细吗？那就全须全尾（读蚂蚁的蚁）儿地往她跟前一站——这就是他要娶的老婆，长得不缺斤短两，也没生着六指儿，就这么一个人。只要老太太一点头，他们就从地下转为地上啦！为了给陈金巧打气，他拿出自己全套嘴上的功夫劝陈金巧：“农村的怎么了，老革命哪个不是农村的，世界的希望在中国，中国的希望在农村，你就是我的希望和未来。”林国强把双手搭在陈金巧的肩膀上，大声鼓励她，什么事，有他在，就不怕，他能拿下他家老太太；而她陈金巧，能拿下他林国强。他这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这四张的哥只能跟陈金巧这农村离婚的老娘儿们配上。也许在老太太心中，自己的儿子就是那黄花梨的桌子，越老越升值。可是，他要真是块宝，能混到这把岁数没人要？
林国强一番自嘲的话，让陈金巧的自信噌噌地往上长，她高兴地拿起东西，不害臊地搂着这个心中真有她的男人的腰，去迎接未来婆婆的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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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国强哼着《今天是个好日子》，搂着陈金巧往家里走去时，林国梁已经用自己的钥匙打开了林家的门，进到母亲屋里。
看到林母拿着那张大哥一家的照片，手在大哥脸上摸了又摸，他一点都不惊讶。但他还是有些吃味，在妈妈心中，大哥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就是谁都不让提那个人，老太太心里最惦记的还是他！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实，老太太还藏着掖着，这样掩着耳朵偷铃铛，有意思吗？
其实，老太太还真不是做样子给大家看，想儿子吗？是真想，醒着睡着都想到心疼。可是，让儿子回来，首先过不了的就是她自己这一关。事情虽然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别人都能忘记，唯有她，不能忘记！因为她的好儿媳雅娟过不去，她就过不去。她知道，抛弃了雅娟的是自己生的亲儿子，他在美国享福；把儿子送到美国的儿媳雅娟，却在这儿受罪！每天街里街坊地住着，她亲眼看见雅娟在受罪，心里总堵得慌！比她长得还高的大孙子，也变成别人孙子了，这叫她怎么原谅这个忘恩负义的儿子？
林国梁知道，大哥是母亲心中的一根刺，提起来，对谁都没有好处。所以，他转移了话题，告诉母亲，他老婆吴玉华要去接女儿彤彤，晚一点儿来。林母又记挂起孙女的病，林国梁告诉母亲，彤彤的病没有起色，还是时常发作，前两天犯过一次，小脸都憋紫了。林母心疼，这孩子遭罪了，问起了手术的事。林国梁不愿跟母亲多谈，他们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跟老太太讲了，还不如不说。
因为女儿有病，林国梁和吴玉华对女儿就有些娇惯。上小学五年级的林月彤，被宠得骄蛮任性。她对成天抠门的妈妈，那叫一个看不顺眼。从她家到奶奶家，三站地，吴玉华为了省钱，带着她坐公交车，她抱怨；吴玉华贪便宜，买了劣质虾带到奶奶家，她更抱怨。吴玉华只能哄她，剔了虾线就不难吃了。林月彤一撇嘴，她又不是小孩子，哪回吃虾也没剔过虾线，怎么就这次的有沙子！她知道妈妈绝对不能扔了，就下定决心，绝对不吃这牙碜的虾子。谁让咱摊上一个病孩子呢？孩子不高兴，她的心都疼，吴玉华只能忍着、哄着。
自己的孩子要哄着，小叔子可就哄不着了，当然，更不能惯着了。在厨房里做饭时，听丈夫告诉自己老三的事，吴玉华不关心林国强看上的媳妇靠不靠谱，她只关心，老三要是结婚，他住哪儿？他可能就是要憋着在这间房里结婚，这个老三看着傻乎乎的，没想到还挺鬼。在这儿结婚，那房子肯定归他了，老儿子，没地儿住，娶个农村女人，和老娘挤在一个屋子，算盘打得够精的！想到这里，吴玉华把菜撂到案板上，老大垫钱买房子，老三在这儿结婚，这俩兄弟挺鸡贼啊。林国梁倒真没有想到这个，他看老太太那意思，老三不一定能如了愿。吴玉华高高抬起刀，狠狠落下，一刀切掉菜根，嘴里说着，这样最好，要不然，她也不是吃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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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的钟打响八点。
晚餐上桌了，还挺丰盛。吴玉华摆好了碗筷，林国强还没有回来。林母看着表，神色有些不满，抱怨着老三不懂事，跟他说早点回来，却这个时候还不到家。吴玉华会说话，说国强肯定不是故意的，这会儿马路上哪有谱啊，遇见堵车谁也没脾气。林母对老儿子有气，觉得他不懂事，就不该等到堵车才往家走！不等他了，老太太招呼大家吃饭，老三这是跟谁闹别扭呢？林母夹起一筷子虾，递给孙女，让她尝尝她妈买的虾。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吴玉华有些紧张地看着女儿，林月彤若无其事地告诉奶奶，她不爱吃虾。林母有些奇怪，历来过来吃饭，这个儿媳买的都是孙女爱吃的菜，这次怎么转性了？不过，她没有深想，把筷子上夹的虾放到自己碗中，正准备吃，门忽然开了，林国强进屋。
林母看到他，立即开训：“都让你早回来早回来，你……”话没有说完，她就看到随着林国强进屋的陈金巧。陈金巧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所有人都一愣。
林国强没有敢看他妈的脸，忙不迭地把陈金巧介绍给大家，同时也把自己的家人介绍给陈金巧。陈金巧表现得非常乖巧，跟众人打招呼，奉上礼物。林母没有理陈金巧送上来的那些东西，上下打量了陈金巧一分钟，就是不说话。林国强的冷汗都下来了，陈金巧没有躲避，也看着林母。房间里，只有林月彤吃饭的声音，她觉得，既然没有人给她介绍，她也没有必要同这个不相干的人打招呼。
终于，林母发话了，让陈金巧洗洗手，吃饭。吴玉华这才迎上去，带着陈金巧去洗手间。林国强把他们带来的东西拿给老娘，强调这是陈金巧买的，林母不信，看都不看，只是让他洗手吃饭。
7
这顿饭吃得每个人都很难受。
林母不动声色，活到这一大把年纪，她还不至于这点忍性都没有，一下子就发作。她说怎么老三这几天消停了呢？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这人给你带回来了，你承认也好，不认也罢，反正就是她了。哼哼，她偏不让他们如愿。第一眼，她就不喜欢这个女人。虽然她现在还说不出来，为什么不喜欢她，但是，她相信，自己会知道原因的。今天，她就让这个上门欺负她的女人，知道她的厉害！
对于林母的态度，吴玉华当然很幸灾乐祸。她巴不得林母把这个威胁到她的利益——将来能得到的利益也算她的利益——的女人赶出去，可是，这话轮不到她说。她说了，效果反而不好。所以，她聪明地选择了旁观。她挑一些安全的话题，跟陈金巧说着话，一方面，让陈金巧对她有一个好印象；另一方面，她在等着林母的出击。
陈金巧果然觉得这个二嫂人很好，对她的问话积极回答。她说自己老家贼冷！最冷时候零下四十多摄氏度，头场雪一下，就能没了膝盖，不过他们冬天都生火炕，屋子里比北京还暖和，就是不能出去。她说自己爸妈岁数都还不大，在那边也过惯了，一般倒也没什么大事，不过她每年春节都得回家。她说自己千里迢迢到这儿来，是为了打工、挣钱。她们那儿农活也不多，她在这儿，挣得比在乡下多。每月往家寄点钱，贴补贴补也挺好。不过她也寄不了多少，家里吃的都是自己种的，爹妈花费都不大……
林母还是没有反应。吴玉华到底比不上林母的段数，终于问出一个实质的问题，问她和国强怎么认识的。林国强听吴玉华说自己嘴还挺严，扑哧一声笑了，他的嘴还严？装上把儿都能当漏勺了，他们夫妇俩也没打听过啊。他大咧咧地告诉吴玉华，他们俩大俗人，是婚介所认识的之后，就转移了话题，直接说这虾怎么吃着有点牙碜。这又说到吴玉华的痛处，她连忙解释，是自己上当了，上次在同一个摊买的虾，好着呢。林母却在这个时候，慢悠悠地张口了，现在这世道，坑人的多了，晚报上写着，看病有医托，买药有药托，买房有房托，结婚有婚托，一不留神就上当了。
林母话里有话，她的意思，傻子都能听出来，陈金巧不由得放下筷子。林国强听着话头不对，赶紧抹乎，让他妈也别瞎操心，眼睛擦亮点，别想占小便宜，那就吃不了亏。要非找一个有车有房、父母双亡的，那肯定挨坑，坑死都活该。像他们这个，最多黑你二百报名费……
林母好像没有听到他说什么，直接问陈金巧离婚的原因。陈金巧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当着这么多人，被揭开伤疤，她脸上有点挂不住，但这个问题，是她必须要说清楚的。所以，她只是说，她之前嫁的那个人，是个浑蛋。林母不依不饶，浑蛋不浑蛋的先不说，她也算吃过结婚的亏了，人得吃一堑长一智，再要是谈婚论嫁，总得谨慎着点。
这话说得，好像说林国强也是一个浑蛋，林国强当然不爱听。他把碗一放，就要瞪眼，林母根本不理他，只是对陈金巧说，离婚的多了，绝大多数都不是浑蛋，家务事能说清楚吗？都是好人，就是过不下去，就像他大哥和他大嫂子！“你们年纪轻，脑子热，我也是瞎操心。”林国强虽然气咻咻，但他说不出话了。
）第一回合，林母完胜。
林母再接再厉，问陈金巧结婚多长时间，听到陈金巧回答八年之后，她真的有些惊讶，心中对这个女人的印象，更不好了。即使陈金巧说，最后三年是她自己过的，也没那么长，她们那儿人，结婚早，也没有能挡住林母的继续追问，结婚这么长时间，有没有孩子？
当林母终于问出这个问题时，陈金巧仿佛被重重一击，她张开嘴想说话，却只是摇了摇头，一开始幅度很小，后来摇得很用力。虽然她坚决地说，自己没有孩子，但她刚才的表情，不仅吴玉华准确地捕捉到了，林母更是看得清清楚楚。林母当然不相信，她不顾林国强的阻挠，打破沙锅问到底，陈金巧为什么没有孩子。陈金巧说她不想生，林母当然不会这样简单地放过她，等林国梁带着彤彤出去之后，问她到底是什么原因，是不是身体上的问题。
陈金巧的耐心告罄，慢慢激动起来，她告诉林母，她以前嫁的那个男人，是村里的媒人介绍的，他家条件在村子里算不错，她爸妈就应了，可是他每天除了打牌就没干过一件正事，结婚三年了，她都想不起来他脸长什么样。她劝了他多少次，跟他打了多少次，第七年的年三十，他不在家过，跑到村口张寡妇家打牌，过了十二点还不回，她过去找他，结果这两个王八蛋让她堵在被窝里了。她遇到这样的浑蛋男人，还能过下去吗？离婚能怨她吗？
陈金巧抓住这个机会，把自己的委屈说出来，她本来一句都不想说，想把这些事儿都烂在肚子里，更不想说出来给国强添堵，她知道男人心里都膈应这个。可是话说到这份儿上，她只能说出来。她虽然和国强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她觉得国强不是这路人，她真的喜欢国强，也想踏踏实实地跟他过日子，好好伺候老太太。
这一番话；把离婚的原因归到前夫身上，还对林国强真情表白。林母半信半疑，没有反应，林国强却大受感动，他攥住陈金巧的手，用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会做出来的含情脉脉的眼睛，看着陈金巧，陈金巧含泪低下头。
）第二回合，陈金巧真情胜出。
林母当然不能就这样缴械。她先谢过陈金巧，还是想通过贬低儿子，让陈金巧知难而退。她说日子长了，就会知道，国强还不光是老实，他是傻。干出租又苦又累挣不到钱，他们在一块儿的时间还是太短，不适合立马就结婚，再接触一段时间吧。不是大妈心硬，或者信不过她，大妈这是护着她。她在男人身上栽过跟头，两个月，正是那无可无不可的时候，连架还没吵过一回呢，说白了，谁还都不认识谁呢。与其将来日子鸡飞狗跳，还是把工作做在前头，户口本儿就在家，民政局就在那儿开着，什么都跑不了，这些都不是问题，最关键的还是要找对人！
陈金巧蓦地把手从桌子上林国强的手中抽出来，她知道，林母这是完全不接受自己。林国强恼羞成怒，面对自己“油盐不进”的固执老妈，他郁闷了——他结婚这件事，是没有戏了。他们俩是那水，结婚是那渠，他老妈就是那水坝！有这座大水坝挡着，他还结什么婚？
林母不后悔，她坚信，儿子不听她的，早晚后悔。她不怕他现在恨她，她要坚持到底。林国强一推碗筷，拉起陈金巧，甩门出去了。
第三个回合，林国强自动加入，双方平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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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大街宽了很多，没有白日的喧嚣，华灯绽放的都市夜景让人沉静。
车上的林国强和陈金巧却没有心情欣赏夜景，两个人的心情都很差，谁都没有说话。林国强漫无目的地调着车上的收音机，把一腔怒火全部发到这破玩意儿上，全是他妈卖假药的，也没人管管！林国强关了收音机，刚要说什么。陈金巧忽然发作，她受够了，是她要去的吗？是她非逼着林国强结婚的吗？害怕结婚以后出事儿的应该是女人，现在她不怕，他妈倒担心上自己的儿子了，这叫什么事呀？以后她还怎么去他家？都四十了才要结婚的男人林国强，当然是站在女人这边的。况且，他也有些瞧不上他妈这个穷家小户毛病还不少的样子。对付这样的老太太，躲着是不行的，要天天在她面前晃，好歹混个脸熟才行。而且，他觉得他老娘并不是在意陈金巧的出身和工作，她今天一句她家的事儿也没评价，就是让他们俩分手，也是因为陈金巧自己自卑。林国强这句话，正说到陈金巧的痛处，她爆发了，人有这样的痛苦过往就怕人说，她愿意有以前那些事儿是怎么的？好不容易把那些都忘了，她都躲到这儿来了，还不行吗？她做错什么事了吗？面对陈金巧带泪的哭诉，林国强无语。
林母也不好受，儿子相中的这个女人粗粗拉拉的，长得不怎么太细致也就罢了，她在意的是，她为什么要说谎。
本着把这门婚事搅黄的原则，在和林母收拾碗筷时，吴玉华装作不经意地说出了自己的不解，陈金巧为什么不生孩子呢？要说结婚打架，头两年也不会闹成什么样，农村人还有这么多老理儿。问她孩子时她不对劲儿，难道她在说谎？林母一听她这话，就知道二儿媳也看出来了。看出来没有用，要让她自己说出来，可是谁会愿意承认自己说谎呢？吴玉华又不经意地提醒了，生没生过孩子，隔着皮隔着肉的，看不出来，但是肚子上、胳膊上、大腿上的妊娠纹，可是消除不了的，那是一辈子的记号。听到妊娠纹，林母的眼睛一亮。
送完陈金巧，林国强回来已经很晚。林母还没有睡，在客厅里看着电视。林国强心中还是有气，跟母亲打了一声招呼就要进自己的屋子。林母当然不能让他这样登鼻子上脸，喊住了他，问他给谁甩脸子呢。林国强对母亲的事儿多，很不耐烦，又惹来林母一顿数落，说他没大没小，这都是谁在给他仗的腰眼子？那么大个人，好赖都分不清楚。林国强忍了一晚上的话冲口而出，埋怨老娘今天架子端得太大，人家好心来看看她，却落了一个浑身不是，礼数不周，动机不纯，还被查了一通户口。人家以前的事情和您有什么关系？非得揭人家伤疤，这也太不厚道了。
林母啐了他一口，这话就是放屁！她陈金巧要不跟她儿子结婚，她以前的事跟她嘛儿关系没有；她要结婚，那绝对有关系。她能怎么对她前夫，她就能怎么对他林国强。现在那是个新鲜劲儿，新鲜劲儿过了，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她前夫没出息，你林国强就有出息？为了个女人能跟你妈顶嘴，你多大的出息？你老妈戒心太强，是因为被骗多了；你老妈同情心太差，是因为将来没有人来同情你！这一把岁数了，能经得起多少折腾？你喜欢她，你乐意娶她，你知道她是不是喜欢你，是为什么嫁给你？你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活着。
林国强被数落得恼羞成怒，开始口不择言，他亲妈看不上的是自己，他什么都不行，现在好容易有个喜欢他、愿意照顾他的女人，还非要赶跑。可是，大哥强，大哥听话，最后也不是离婚了吗？这句话一出口，林母所有的动作一下子停了，她愤怒地瞪着林国强。林国强自知失言，往回找补，却被林母一句话骂回了屋子。
就是怕老三走老大的老路，才这样为他操心，可是这个傻儿子，是一点都不懂母亲的心。林母一夜没睡，抚摸着林国栋的照片，翻来覆去，眼泪打湿了枕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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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林国强早饭都没有吃，就出车了。晚上回来给老妈的大缸子里续水。他们这个小区很老了，晚上水压不够，需要储下一些水。弄好之后，他还得走，机场有人定了他的车，要晚点回来。看着儿子累了一天，还关心问自己今天有没有不舒服的样子，林母的心一阵酸。
林国强提满水，转身离开，又突然回头，略带有一丝不好意思地向母亲道歉，昨晚不应该提大哥的事，并保证以后再也不提大哥了。林母的心又是一阵欣慰，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不会差到哪里去的。林母不由放软了语调，问自己的儿子是否真心喜欢陈金巧。
林国强给自己的母亲打了一个比方，好比他是一筐橘子，从早市放到中午了，没人要，卖相不好，本来以为自己要不就甩卖，要不就扔，这时候忽然来个人，瞅着觉得挺好，卖还是不卖，是个人都能想清楚。林母听着儿子把自己比成烂橘子，很不舒服，她的儿子，有那么差吗？林国强苦笑，谁的儿子，老沤着也长毛。林母的眼泪差点掉下来，走回屋子，拿出两张温泉游乐场的票和一件女人的泳衣，递给林国强，要他带着金巧出去玩一玩。林国强以为老妈被自己打动，改变了主意，受宠若惊，连忙说好。
前一天还冷着脸反对结婚，这一天不仅给买了票让他们去泡温泉，还送给自己泳衣，林母这猫一天狗一天的行为，让陈金巧不知道林母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林国强比她乐观，他妈不卖药，他妈提供药浴。他就说陈金巧想多了，再怎么着，她也是他的亲妈，当妈的怎么着也是为儿子好。可怜天下父母心，陈金巧懂，让儿子带着女朋友去泡温泉，很容易理解，可是，老太太还要跟着，就有些杀风景了。
不管陈金巧愿不愿意，林母是一定要跟着。即使白天，她已经感到身体不舒服，一阵干呕；即使当她坐上国强的出租车，车窗外已经下起了雨。为了儿子，她也一定要看看，这个女人是否在撒谎。
这场雨不小，雨点噼里啪啦打在车窗上。林国强心情很好，一边开车，一边用他的破锣嗓子唱歌：“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在同一个屋檐下。”张宇的这首歌，倒也应景，只是由林国强唱出来，差点意思。陈金巧被他故意耍宝逗笑，打了他一下。林国强板起脸警告她小心，这可是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
坐在后座上的林母，看着两个人打情骂俏，下意识地搂紧了自己的包，面色凝重，一点儿笑模样都没有。
10
这年头，泡温泉很火。在温热的水中泡一泡，即使是人造出来的温泉，也可以祛除某些疾病，让人通体舒畅，最起码心里感到舒畅了。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人造自然栩栩如生地和真正的自然媲美，让人感慨人类不愧为万物之
灵长。
今天是工作日，又下着雨，温泉中人不是很多。到造浪池中去冲浪，需要穿上泳衣。林母不去，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休息。林国强很快换好衣服出来，等着女更衣室里换衣服的陈金巧。
陈金巧穿着林母送给她的泳衣，抱着胸，有些不好意思地走向林国强。林国强上下打量陈金巧，不说话。陈金巧笑得很羞赧，林母给她买的是一件分体的泳衣，上下不挨着，露那么大块肚皮，是时下流行的比基尼泳装。五大三粗的陈金巧穿上，有点小，有点不伦不类。对正处于热恋中的林国强，陈金巧自然是穿什么衣服都好看，他笑着调侃，找张大白纸把陈金巧贴上面就成挂历了。又说他妈，怎么那么时髦，不怕把金巧带坏了？林母还是没有笑，她淡淡地说，怕他们觉得她挑的老，故意买了一个显少兴的。
林国强觉得自己老妈真可爱，自己的幽默细胞准是遗传自老妈，到温泉来玩，还戴一老花镜，这里这么大雾气，就是戴上显微镜，也什么都看不清，他让老娘把眼镜摘了。林母是怕看不清楚陈金巧身上是否有妊娠纹，特意戴上她做针线活用的老花镜前来，自然不肯摘，只告诉儿子，一会儿没雾了，她怕看不清，滑个跟头。林国强笑得没心没肺，要把车上那雨刮器给老妈卸下来，装上给老妈驱赶雾气。林母刚要说什么，造浪池开始造浪，人群发出欢呼。这个温泉浴场，最值钱、最好玩的就是这个造浪池，林国强不再跟老妈磨叽，拉着陈金巧跳进造浪池里蹿高伏低。
人群发出欢快的笑声，浪花飞溅中，林母透过老花镜，目光久久定格在儿子的笑脸上。不，雾气太大，也许她根本没有看到，而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儿子的笑脸。儿子都多少年没有这样开心了？
造浪池里的浪落下去了，林国强领着陈金巧走到林母坐的躺椅上休息。两个人兴致勃勃，意犹未尽，坐在一起拉拉扯扯，打打闹闹。陈金巧抱怨林国强不靠谱，把她拉到最前面，答应她不撒手，到时候还是撒手了，让她这口水喝的！林国强哈哈大笑，说喝一口没什么，那都是矿泉水，都含在票价里头了，那广告怎么说的，吃好，喝好，玩好！
林母并没有听他们在说什么，她的眼睛始终不离开陈金巧的肚子，但是陈金巧一直在动，她看不清楚。林母缓缓伸过手，抓过陈金巧的手，佯装无事地看她指甲上的画儿。陈金巧做了一个美甲，有些不好意思。林母不置可否，眼睛一个劲儿地往下看。眼看就要看到陈金巧的肚子，林国强却捅了陈金巧一下。陈金巧翻身坐起来，喊着痒死了，直说林国强讨厌，当着大妈就这样闹。林国强毫不在意，他就是没个正形儿，再大也是他妈的儿子，当妈的不会在意。他的手又抓陈金巧的胳膊，林母的手被甩开。林母愣了一会儿，抓过陈金巧的手，要接着看陈金巧的指甲。陈金巧怕林母以为自己是那种追求打扮的女人，连忙解释，也不用多少钱，闲着也是闲着，她也是头一回做这个。林母根本不在意她说什么，只是抓牢陈金巧的手，眼睛牢牢盯住陈金巧的肚子——陈金巧的肚子上面，细细密密地布满了妊娠纹。
林母气得发抖，她一把甩开陈金巧的手，大声喊着陈金巧的名字，问她到底想干什么？她明明生过孩子，为什么骗她儿子国强？正高兴着的林国强，一点都不知道母亲在说什么，林母一把把林国强的头按在陈金巧的肚子上，让他自己看。这是没生过孩子的人吗？这个女人是个骗子，她说瞎话都不带打草稿的！
陈金巧忽然哇地哭了，一半是因为被揭穿谎言的尴尬，一半是因为在众人面前出丑的委屈。她拨开人群哭着往外跑，跑出去几步，却忽然脚下一崴摔倒了。依然处在茫然之中的林国强，不知道该不该追，下意识地喊着陈金巧的名字，跟着往前走了几步。林母大声让他站住！这个骗子，赶紧离她儿子远远的！陈金巧爬起来，没命似的跑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