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兮沉默良久,才按捺心底的起伏,低道:“你要凤兮如何帮你?”
小端王叹息一声:“只要你开口让夜流暄放过芸罗便行了。”说着,嗓音越发低沉悠远:“除了你,夜流暄对所有女人都冷心无情,以前纵是娶了芸罗,成了芸罗的驸马,也对芸罗不善,甚至即便芸罗疯了,他,竟是仍未放过。”
凤兮眸色沉了几许,心底深处,也涌出几许不知名的复杂。
遥想以前下江南,夜流暄曾答应过她带她去九曲河看河灯,然而真待河灯节时,夜流暄却是陪在芸罗公主身边,甚至是江南海棠宴上,他无情的将她推给了小端王,任她被小端王带入京都,而他,却是亲自将芸罗公主迎入了夜府,一时间成了男才女貌的佳话。
一想到这儿,心底越发的复杂,波动难平。
凤兮沉默良久,待回神抬眸,才见小端王依旧静静的望着她,只是那双俊逸平寂的双眼里,却是增了几分隐隐的审视。
“你的心,乱了。”半晌,小端王低低的道。
凤兮眸色微动,垂眸下来,算是默认。
她的确是心乱了。
纵然她早知夜流暄对芸罗公主不善,但夜流暄,终归是娶了她,即便是到了现在,那南岳摄政王府的摄政王妃,依旧是芸罗公主,是芸罗公主啊。
“你以前胆小怕事,只愿安生立命,纵是被夜流暄安排在我身边,却也笨得不知算计我。一直以来,我信你是良善之人,如今,我依旧信。只是我要提醒你,有些事,不用过于去计较,有些值得珍惜的人,却定要早早的把握住。你方才说希望我在山寺中安静修养,亦或是还了俗,娶个女子安乐度日,而我,亦是希望你幸福。只是曾经,我一直以为我能给你安稳,但如今看来,我已是无法。”
凤兮神色微紧,目光静静的迎视着小端王的眼,兀自沉默良久,才道:“若要幸福,谈何容易。凤兮如今想得不多,只想日后能保住性命便成。”
说着,眼见小端王又要言话,她话锋一转,继续道:“王爷也无须再说凤兮良善了,想必王爷应是不知,胆小如我,竟也会亲手杀人,亲手毒害人了呢。至于芸罗公主,凤兮委实谈不上喜欢,但既然她已是夜流暄的妻了,凤兮也不可太过干预,只是王爷之意,凤兮定会转达,也会适当劝说他,但夜流暄是否会放过芸罗公主,凤兮无法保证。”
“我知此事定会让你为难,但只要你劝说夜流暄,无论他是否放过芸罗,我都谢你。”
凤兮眉头一皱,只觉小端王这话委实令她不惯。
她坐着沉默片刻,才低低沉沉的道:“王爷如今,委实变得太多太多了。”
记得那日在宫城阁楼上,他还威风霸气,而今,却犹如一个半百老头,说着一些怅惘叹息之言,的确是显得悠远沧桑,哪儿还有往日的半点傲气与翩跹俊逸。
不得不说,离那日宫城之变,不过几日,小端王却能在几日之内性格剧变,的确让人难以迅速接受。
“我并非是变了,不过是被逼无奈的忍受罢了。”
说着,他嗓音越发的低沉:“你许是不知,夜流暄早在我身上种下蛊毒,一旦我逃离这山寺,身上蛊毒会因未有解药而毒发。我如今能在这山寺中修身养性,吃斋念佛,并非是我喜欢这宁静的日子,而是因不得不这样,所以便逼着自己习惯罢了;再者,我放下心中的一切报复,并非因为我完全想通,而是一无所有的我,再无本事东山再起,是以只得安身立命,识相亦或是妥协的活着罢了。”
他的话极低极沉,嗓音之中,透着几许强行压制着的无力与怅然,甚至还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疲惫与沧桑。
小端王境遇大变,最后还被逼迫在这里剃度出家,吃斋念佛,她不知是夜流暄无疑还是刻意。
不得不说,对于历来都翩跹风华的小端王来说,剃度出家,衣着袈裟,委实是……
一时间,凤兮心底再度复杂蔓延,连带目光都显得沉杂,目光静静的在小端王面上落着,一时无言。
屋内气氛顿时沉寂了下来,徒留檀香隐隐,谧然而又沉闷。
良久,凤兮举起面前的茶盏饮了一口茶,才出声打破了屋中的沉寂:“这山寺中的茶,委实好喝。”
“既是好喝,你等会儿便随我去茶房取些茶叶带下山吧。”小端王缓声应着。
凤兮深眸观他,却是未拒绝,随即按捺神色的微微一笑,点了头,随即又道:“王爷这样,委实比以前要平易近人。”
他怔了一下,清俊的面上漫出几许无奈,道:“我以前对你也历来是温声细语,甚至还经常言笑,我如今在这山寺中染了古板之性,你竟还觉得我如今这样平易近人?”
凤兮稍稍敛了半分笑,略微认真的道:“是啊。以前王爷虽言笑晏晏,但笑容不达眼底,终归是隔了一层面色看人,加之王爷心思深沉,委实让人心虚。”
“没想到我以前在你心里的形象竟是这般!”小端王无奈笑笑。
凤兮静静的望着他,见他光头秃顶,容颜俊美,但身上的袈裟却是刺眼突兀,一时间,她脸色变了变,犹豫片刻,终归是忍不住道:“除却这个,其实王爷在凤兮心中的形象,一直都是俊美如玉,朗然潇洒的。记得以前在夜府的院墙上见得王爷第一眼时,凤兮便觉王爷生得极好看。”
“既是如此,你为何不曾心系上我?”他慢腾腾的问,嗓音带着几许玩笑,但落在凤兮面上的目光,却是稍稍一深。
凤兮垂眸下来,低道:“其实凤兮以前,也曾想过此生就跟着王爷,一心一意待王爷的。只是,王爷不曾心系凤兮,甚至想过加害凤兮,就连当时陪凤兮回姚府省亲,王爷也是在姚府门前因太子侧妃而焦急入宫,彻底将凤兮弃在姚府门外,从而致使凤兮受姚府之人欺凌。王爷许是不知,当日若非夜流暄来,凤兮早已没命了。”
小端王身形突然有些僵硬,握在茶盏上的指尖也稍稍用了力。
凤兮淡眸观他一眼,随即按捺神色的转了话题:“其实今日王爷无须邀凤兮上山来的,你只需修书一封让凤兮救芸罗公主,凤兮便会考虑的。”
“今日邀你上山,你可是觉得不满了?亦或是你今日决定上山见我,后悔了?”
凤兮缓道:“并非是后悔,凤兮今日来,也想验证王爷是否尚在,更想知晓王爷如何会幸存下来的原因罢了,只是,其实这些,王爷都可在信笺中几笔带过。王爷今日亲自邀凤兮前来,除了说芸罗公主的事,可还有其它?”
他目光稍稍一深,静静的望着她,半晌才垂眸下去,缓道:“若说再无其它事了呢?”
凤兮眸色微动,低道:“既是如此,那凤兮便该离去了。”
说着,稍稍起了身,朝他道:“王爷自行保重,凤兮告辞了。”
嗓音一落,正要转身,小端王也跟着站了起来,朝她道:“带些山寺中的茶叶下山吧!”说着,又略微僵硬的补了句:“你方才说山寺茶叶所泡的茶好喝的。”
凤兮怔了一下,转头朝小端王望来,正要拒绝,不料他已是极为自然的缓步往前,头也不回的道:“跟上来吧!”
凤兮神色在他的背影上流转了半晌,终归是噎住后话,缓步朝他跟去。
待随着他入得一间厢房,并亲眼见着小端王略微生疏的用方布为她包了一小包茶叶后,她伸手接过那包茶叶,目光在小端王的脸上流转,一时间,心底微微发沉发紧。
“此番一别,许是日后终不会再见。但你若是将这茶叶用完了,尽可差人来这山寺上取。”小端王朝她微微一笑,容颜清俊,但却沧桑。
凤兮眸色一紧,忙垂眸下来,沉默半晌,唇瓣仅溢出两字:“多谢。”
“你对我,完全无须这般客气。”小端王的嗓音几不可察的沉了半许,随即又道:“走吧,我送你出山寺寺门。”
凤兮抬眸,深眼望他,一言不发,但却是点了头。
待二人正要行至不远处的屋门边,小端王再度唤住了凤兮。
凤兮驻足,回头望着停在她身后的小端王,眉头微蹙,低低的问:“怎么了?”
小端王目光微微一深,盯她片刻,似乎犹豫了一番,才低沉沉的问:“以前你嫁入我端王府时,若我完全放下了杨凤栖,反而是一心一意待你,你可会心系上我?”
凤兮怔了一下,眼见小端王眸中极为难得的存了半分强行抑制着的紧张,她默了片刻,稍稍点了头。
他脸色不变,又低沉着嗓音问:“若那日在姚府门前,我并未丢下你,你可会心系我?”
凤兮神色一变,这回却是未言。
小端王并未因凤兮的不言而生恼,反而依旧静静的观着凤兮,又道:“若那日在华山之巅,我未让暗卫挟持你来威胁夜流暄,从而让你被夜流暄一箭穿心,摔落悬崖,反而是不顾一切的带回你,你可会……”
“王爷!”未待他说完,凤兮已是出声打断:“这世上,没有什么如果。凤兮嫁入王府时,王爷对太子侧妃念念不忘是事实,那日在姚府门前,王爷弃了凤兮是事实,那日华山之巅,王爷差人挟持凤兮也是事实。”
“纵然是事实,但你与夜流暄终不会长久,我且问你一句,若我日后可以还俗,你可会……”
“不会!”依旧是未待小端王说完,凤兮再度出声打断。
嗓音一落,眼见小端王噎住后话,深眼凝她,她低道:“王爷无须再多说什么了,其实王爷想说什么,凤兮知道,但如今的凤兮,已无法给王爷半分回应了。而王爷如今也是出家人了,自不该再对凤兮说这些俗话,免得失了身份。”
说着,嗓音稍稍一沉,又道:“再者,凤兮与流暄,会长久的,一定会,无论日后如何,凤兮都会费尽心思的呆在他身边,这点,无须王爷预测什么。而王爷你,无论是在这山寺中为僧到老,还是还俗娶亲,凤兮都不会关注与过问。另外,天色不早了,凤兮便告辞了,想必王爷还需打坐,便无须送凤兮了。”
说完,便极为干脆的按捺神色的转身,不料前方不远处的屋门顿时被人一脚踢开。
猛烈的撞击声尤为刺耳,凤兮惊了一跳,本能反应便是朝后猛退,不料未顾及身后站着的小端王,这一退,竟是生硬的撞在小端王身上,与其双双摔倒在地。
她极为狼狈的跌在小端王身上,小端王倒也反应快,当即双臂缠着她迅速朝旁边一滚,险险避开那轰然倒塌的屋门。
天旋地转几圈后,凤兮与小端王终于是停了下来,她怔怔的趴在小端王身上,手也在方才翻滚时不自觉的捉住了小端王的袈裟,连带脸颊都紧紧的贴在他的胸膛,隔着单薄的袈裟,她清晰听见了小端王胸膛内乱了一拍的跳动。
“长公主!”正这时,不远处扬来一道道紧然的嗓音,还隐隐透着几许僵硬与畏惧。
是那几个东临暗卫的声音。
凤兮回神,迅速抬眸循声一望,目光顿时自动屏蔽了门外那几个东临暗卫,惊愕的落在了那抹颀长修条的雪白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