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只是想留给我们一个希望?”林枫猜测道,“毕竟,为了复国,我们已经小心翼翼地筹谋了这么久。”
一百年仿佛很长。时间呼啸而过,也仿佛不过是老天眨了一下眼。
接着他们听到有人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这老家伙也太不中用了。向我们夸了海口,结果还不是一箭就了结了老命?”
“我们来这里,本来就是个错误。”
“要是老子能出来,就赶快回上京,再也不来南蛮子的地盘。处处透着鬼气。”他们踏入了殿内,四处打量了一下,又从大殿的后门走了出去。
“我们现在怎么办?”小杏问道。
“自然是回去。我现在只想回去,坐在听竹轩里,喝喝茶,看看夕阳。”林枫道。
小杏点点头,径直走出大殿,到了殿前的庭院里。林枫不紧不慢地跟在了她的后面。
她似乎越走越快,很快地穿过了那片牡丹的花海。她已经过了院门。
林枫心里一动,急急地跟了过去,但他晚了一步,因为下一刻,院门紧紧地关了起来。
“小杏?”他隔着院门叫道。
“你对这批宝藏志在必得,不是吗?”小杏静静道,“我看到了你方才笃定而嘲笑的眼神。”
“可这批宝藏根本没有在这里。”
“你为何那么确定?”小杏慢吞吞道,“你的确定出卖了你。”
林枫半晌无言。他朝院门击出了一掌,这一掌用了十成的功力,击打在大门上,反而令他户口隐隐作痛。接着他发现随着机关的轧轧声起,整个院落,都朝他挤了过来。
他急急飞身而出,抬头却发现,迷雾笼罩的天空,竟然是一个生铁铸就的穹顶。门外小杏冷冷道,“你一定也知道,这个地方,本来就是炀帝的墓冢。”
“那也好,你我世世代代东躲西藏,我是躲得厌倦极了,死在这里,也不错。”林枫一边四处打量出去的路途,一边回答道,“倒是李幸你,找不到宝藏,如何向你姐姐交差?如何向虞允文交差?”
“林公子,我方才想杀掉你,这时却有点可怜你。”涵风回答道,“我给你添了柴,你一会儿会觉得特别暖和。”
林枫惊讶地发现,方才苗圃的牡丹,一株株迅速地枯萎,而他的脚底,逐渐感觉出一些些的热气。
他忽然大喊道,“小杏,倘若你当初就告诉我这里,我又怎会令金狗屠戮牛家村?”
“你是个叛徒。”柳盈盈道。
“哈,这才真正好笑。我本来就是大唐子民,大宋与我何干?”他狂野地叫道,“唯有与金狗暂时的合作,我们大唐才有崛起的希望!”
“你是个叛徒。”小杏道,“你的选择我不管,但你不该,从这里拿出宝藏,去支援金狗入侵大宋。难道长江以南的百姓,不是大唐的子民?”
“我没有。”林枫挣扎道。
“我看到你带着人,将十车的黄金,护送到了金狗的大帐里。”乐暖道,“每个金锭上,都纹了大唐官库的字样。”
“我还有更多。”林峰急切地道,脚下逐渐炎热,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味,他现在栖息在院落里一株老树的枝桠上。
“在江南双鸥那里,不是吗?”乐暖微笑道,“你打得好算盘,杀掉这两个人不算,他们居住的地方,恰恰可供你藏匿这批宝藏。”
林枫再也没有说话。仿佛有谁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不必你来可怜我。”林枫哼了一声道。他一生都在努力,努力复国,光耀大唐。谁让李氏自己不争气?尤其是小杏,在他选择了无数方式,要求她提供这个宝藏下落,徐图复国大计之时,都被她挡了回去。
还有她身边的两个老贼。他们只知道采取守势。守在那个小小的牛家村。他不要蹉跎一生,仍然活在复国的梦里。谁挡他,他杀谁!
“李幸,我穷其一生,不过复国二字而已。你这样看我。我也别无他图。”心境澄空明,他轻轻一跃,站到了地上。“李幸,我无愧先君。无愧于李家宗室。”他整理好已经烤焦的头发,无论如何不想死得太过难看。
大门缓缓开启,小杏正站在门外。她低头说:“林大哥,我一直都是一个怯懦者。”
“谢谢你,再见。”她转身而去。
“小杏,我愿我们永不相见。”林枫道。
从后殿里忽然奔出几个人,他们的衣服都已经着了火,他们的手里都没有兵刃。
他们看到林枫大声叫嚷道:“你竟然欺骗王爷,说这里还有…”这是那个最大嗓门的人喊出来的。
下一刻,他的头飞到了空中,又掉在了地上,发出吱吱的炙烤声。剩下的几个犹豫了一下,他们不再说法,而是急着奔跑出去。
但他们晚得何止一步,他们没有想到,人生最后的几步,终结在这个铁馒头一般的坟墓里。
如果不是那个黑衣人,恐怕他们现在已经奔跑在回到上京升官发财的路上。但老天永远不给他们重新选择的机会。
所以林枫活着走出了这个铁馒头时,他认为老天果然开眼。但没有想到的是,他走不出这团迷雾。依照自己掌握的办法,他甚至在十宫内走了不下十遍。
他知道这十个宫殿,本身就不是十个单独的处所。十所宫殿里楼中有楼,宫内有宫,只需转动华表的布局,宫殿就是另外一番模样。变化很多,他走不出去。
但他很有耐心,一次次地挑战着新的可能的路途。相比炙烤而亡,这已经不是一个惩罚。
他口渴了喝水,饿了就地取食,莲子,莲藕都是不错的食物。只要活下去就能尝试,只要出去就有希望,不是么?
四人重新出了这座迷宫,发现外面仍然是大雪茫茫,将扬州西郊,笼罩出一片荒野模样。天气也变得寒冷,不知道何时,乐暖已经紧紧地握住了小杏的手。
“你去哪里?”涵风急急问道。
“不管去哪里,反正你的生意我不干了。”乐暖淡淡道。
“你可以再考虑考虑,毕竟乱世谋生不易,而我们的生意也会好上很多。”涵风不甘心道。
乐暖摇了摇头。小杏问道:“哥哥,李素姐姐就在扬州城内。你如果有空,不妨去看看她。”
“她在扬州?”涵风惊呼一声,转身没了踪迹。只剩下柳盈盈一个人,远远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发愣。
这样的分开虽然突兀,却也不是第一次。每一次难得的相遇,每一次突然的分开。自己也许永远走不到他的心里。他无法割舍的,究竟是什么?是二十年前的大雪之夜么?
她忽然觉得有些累了。自己也许永远走不到他的世界里。
“自从岳爷被害后,涵风就对战争,保卫之类的字眼失掉了兴趣,他选择了逃避。”乐暖斟酌着词句道,“他多年不肯去见李素,也许就是这个原因。”
柳盈盈叹息了一声道:“我也要同两位作别了。”
小杏问道:“姐姐,你去哪里?也许我们可以同路。”
“早晚都要分开。虽然我也不知道去哪里。但我的路,总得我自己走下去,不是么?”柳盈盈苦笑道,“我现下都觉得累了,也许我回临安,看看我父母,也说不定。”她转身盈盈而去。
没有人注意到,她转身时,就丢掉了那把竹布伞,雪夜里涵风给她撑起一片天空的那把伞。
小杏叹息一声,和乐暖缓缓地走远。冷风呼啸,白雪皑皑的荒原,很快淹没了所有人曾经来过的印迹。
雪野的尽头还是雪野,江山残破,何处是家?
许多人还在继续寻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