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ase.1Recognizeme.
“……就是这样，那，新同学过来自我介绍一下吧。”班主任说完，把讲台让了出来。
因为身高略有降低、体型大为消瘦的关系，熨烫得笔挺的黑色西装此刻不显精干而泛起了宽松休闲的褶皱，倒也算是符合潮流学生的品位，只是挂在纯白衬衣口袋上的黑亮墨镜却让转校生看起来像是有那么点儿酷酷的“不良少年”的感觉。
“大家好，我是廉非彦。”转校生俊朗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微微躬身的时候，额前碎发飘动着，让那注意到了就没法忽略的锐利眼睛一隐一现。而当他回过身在黑板上写下姓名之时，人们发现那颀长的身姿伫立如树，非常有精神的样子，与一般高中生的惫懒姿态全然不同。但那又与少年人的“青春”全然不同，骨子里透着令他们费解的韧劲。
——而他们更不会知道的是，在那股韧劲之下隐藏着的，是仿如匿迹于蛇吻毒牙的战斗意识，阴鸷果决，转念间可定杀伐。
“我非常荣幸能来到这个班级，希望能和各位成为好朋友。”转校生又是鞠了一躬，给人留下谦逊讲理的第一印象。
台下响起了一阵颇为热烈的掌声。
班主任看了一眼教室里的课桌分布，指着左下角的缺口说：“廉同学，那么你就先坐那里吧。班长，安排人去储物室搬一套桌椅过来。”
转校生像是没有听到这些殷切的话语，径自走向了右下方，最后一排的最后一座。
像是在用功看书的简素寻对迫近的脚步声没有任何反应，直到一双纯白的慢跑鞋闯入视线，涣散的眼神这才逐渐聚焦，带点儿木讷和惊疑的表情面向转校生。
“我们……似乎在哪里见过面吧？”转校生淡淡地说着，嘴角的弧度柔和。
这句话有若惊雷，在班级里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简素寻难以置信地张大了眼睛，意识到周边人的目光后，又马上垂下了脸。
“……”她枯涩的唇蝶翼般翕动着，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知道是谁突然说了一句：“这不可能的吧？像廉同学这样优秀的人，怎么可能跟……那种家伙扯上关系呢？”
“是呀是呀！”“就是！毕竟简素寻她……”“廉同学你一定是弄错了！”
——随着第一句带着鄙夷的话响起，更多蕴藏着伤人语气的言语在班里铺陈开来，几乎来自各个角落。
转校生回头扫了一眼，感受到周遭气氛的异样变化，略一沉吟，说完那句“不好意思，我好像认错人了”就转身离去了。
路走到一半，突兀的铃音“NokiaTrue”响起，转校生的脸色像是阴霾了一瞬。
“抱歉老师，我出去接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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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外面的走道。
“NO.4，多余的动作太多了。”高傲漠然的声音。
廉非彦气息一滞：我的行动在被他实时监控！
他试图解释：“君王，在下的想法是……”同时倚在扶栏上不动声色地朝各个方向调转视线，寻找可能的监视点。
“无须辩驳，乖乖接受惩戒就好！”电话那头的声音冰冷果决地截断了他的话，“DisciplineOne（惩戒·第一则）！”
DisciplineOne。几乎就在这个发音响起的同时，大脑神经对这一声波信号即刻产生了预置反应：
廉非彦额上青筋暴出，巨大的痛楚电流般急走全身，他以左手攥紧铁栏杆才勉力没让自己倒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沁出了血丝。而控制发声器官的神经都被刻意失效化了，惨呼被压抑在胸腔肺腑里，郁不得出。
——这是不知什么时候起埋藏进他脑中的“思维刑具”（ThoughtTortureInstrument），君王正是通过这种精神程度上的绝对控制来奴役他的。
好在这阵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
痛楚刚一消去，凌驾于廉非彦自身意志之上的“思维枷锁”（ThoughtShackles）立即命令右手以最快速度抓紧手机移回到耳边，生怕错过听筒那端的任意一个音节一样。
“NO.4，警告至此为止。虽然确实不太好用，但我目前还不希望把你当作弃子送掉。滴……”
“可恶！”廉非彦低低地骂了一声。
情况比想像中还坏！
他活动着各个关节，检视刚才神经系统的整体紊乱所带来的战力损伤。
感官、反应、力量爆发……这些方面的下降倒也不是不可接受，只要找准时机，强行叛逃的成功率也会在50%以上，但这只是在没有其他恶魔搅局的情形下才成立。不过，那样的机会肯定是稍纵即逝的。
那么，果然就像预想的那样了吗？
——必须跟简素寻达成合作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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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教室坐好，廉非彦再度体验起了高中生活。
——达成“合作”的难度太大了。连我稍微意图不明确的搭讪都会招来君王的干预，我怎么可能找到机会跟她单独密谈呢？
想到这里，廉非彦以眼角余光瞟了简素寻一眼。
——这种横跨整个班级的距离，要造成“偶然交流”似乎是要等上个把月才有可能的事情吧。那么……把纸团做得尽量小，再配合以高速投掷，或许可以逃开监视者的眼睛吗？毕竟，就算是在附近楼层架设高倍望远镜，视野本身也极为有限……嗯，那是？
飞速谋划策略的思路被打扰了。廉非彦猛然调转目光，跟左前方两个偷偷盯着自己看的女生对视，直惊得她们面色飞红、螓首低垂。
“真麻烦！”对于自己的魅力，廉非彦向来有着足够的认识。虽然大多数情况下说不上是一件坏事，但总会有像现在这种碍手碍脚的时候。
——等等，之前的想法局限性太大了！假如我是君王，与其婆婆妈妈地拉开距离监视“卒子”，不如干脆直接在他身边安插监视者！反正，那枚“卒子”虽然具有一定反抗意识，但明面上无论如何也反抗不了我握于手中的“底牌”：
由特定人物、特定语句触发的“思维炸弹”（ThoughtBomb），能够顷刻间造成大量脑神经坏死，对目标造成毁灭性打击。
——我是NO.4，那么这说明君王至少还拥有着编号为NO.1到NO.3的三名下属，是这样吗？那么他只需要让另一个人“转生”……不，明明就还没有收到过增员通知，没有新加入的“恶魔宾客”才对。那么是说，那三个人里面恰好有处在高中人年龄段的人……吗？也不对，这样想还是太愚蠢了！“恶魔”毕竟是一笔宝贵的资源，监视者的话，随便找个普通高中生以金钱收买就行了，反正花费也高不起来，那不是更好得多吗？
“题目就是这样了……”老师放下粉笔，拍拍手，“那位同学！”
“嗯？”
“对，就是你，请上来解一下这道题。”
切，走神太过明显了吗。
廉非彦站了起来，离开桌位。
多达十数道视线像渴光的飞蛾一样紧密追寻着他的背影。
或许就在其中隐藏着危险的渴血蝙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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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简素寻。
那个女生个子不高，身材纤细，穿校服的背影给人以不食人间烟火的清瘦印象。
说到长相的话，虽然不是一眼之间勾魂夺魄的美人，但素净到极致的娇小脸蛋儿细看也觉相当可爱，特别是那弯弯的柳叶细眉和浅红的樱瓣柔唇。
“联系到她的境遇，都可以用‘我见犹怜’一词来形容了吧？”廉非彦甚至会这么想——虽然即便在这时候，他的心依旧冷漠如冰，所思考的只有在完成君王交待的任务的同时怎样打好自己的算盘。
被孤立的简素寻，总是一副精神不很集中的样子，每次课间十分钟，与周围人的喧闹截然不同，整片的死寂覆盖在她身上。
她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低垂下去面对课本的脸上明明毫无表情，在与周遭笑脸的比对下却显得那么悲凉。
单单从这些地方，根本就看不出为什么她的境遇会是这样子啊。
“我还是第一次遇见……活得这么憋屈的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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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阳光洒进空荡荡的教室。
“这边也完成了，班长。”廉非彦拧干抹布，指了指身后闪闪发亮的窗玻璃。
“嗯，辛苦了！”白默雯扶了下眼镜，对她自己那边的擦窗工作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
“咦？我有哪些地方没做好吗，班长？”
“啊……不！只是，我对廉同学会主动留下来，帮我打扫教室卫生还是感到有点儿诧异。”
“因为之前班长帮了我很多忙呀。而且看你操心的事情那么多，值日生的任务也不轻，就想着稍微出点力了。”
“谢谢。”
“我说过不用的吧？”
相处融洽的人之间，凭借着新鲜感的牵引闲谈是件自然而然的事。廉非彦利用的就是这一点，在过了几分钟后，他问：
“对了班长，其实，始终有一件事让我很好奇。”
“什么事？”
“是关于简素寻这个人的，好像在这个班上她有些孤僻，这是为什么呢？”
“简同学啊……你也看出来她是被人给孤立的吧？”白默雯皱了皱眉，“主因则是，班上的某一个人很不喜欢她，受到带动，班上的大家也就对简同学越来越糟糕，最终变成像现在这个样子了……说起来，其实也还是我没有处理好同学间的关系，对不起！”
“情况是这样的吗。”
看来，她所说的“某个人”一定很具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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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由于淅淅沥沥的雨幕，体育课被改为了打扫体育馆。
廉非彦一边拖地一边将注意力不时投向右后方：成绩优异，长相甜美，体育也相当好，出身自书香门第，兼具书法、琵琶等多项才艺……更难能可贵的是，明明是这样完美的一个人，却保持着相当和善平静的心态，所以人缘极好。以上信息无误的话，昨天第一个发言打搅我跟简素寻进行交流并引来众人附和的事就有点说不过去了，为什么要针对简素寻？白默雯所说的就是她了吗？
沈愿香擦了擦额上沁出的细汗，锦缎般的黑发轻微飘动，像是一池湖水中繁盛到极致的墨莲绽放。她将拖把顶在墙脚上，然后把体重倚在了握柄上，看样子是打算稍作休憩。
简素寻正卖力地拖地，正巧打扫到了那一位置，直到拖把撞歪了前进路线上的另一个拖把时，她无神的双眼才微微一震。
“啊！”同一时间，重心不稳的沈愿香摔倒在地，淡雅洁白的裙裾飞扬，跌倒至尘埃与脏水中被染得污黑。
“啊……对、对不起！”像是长久不与人交谈而形成的发声障碍，简素寻惊慌失措的起音显得低哑而呆滞，说完这句话，她甚至都想不起来上前去搀扶沈愿香一把。
当发现罪魁祸首是谁，沈愿香脸上的怒容忽然更上一层，几乎可称得上是“狰狞”了。
“你一定是故意的吧！”
“真的对不起！我刚才、刚才没有注意到你……”
沈愿香的两个好友连忙赶过来，一个帮她处理衣裙上的污渍，另一个用纸巾为她擦拭右臂上擦出的伤口。
简素寻孤独而无助地站着，承受着凌厉的苛责目光——远不止是来自面前三人，几乎每一个注意到了这边所发生之事的人都投来了那种不带半点宽恕之心的锐利眼神，恍如烈火。她卑微地低矮着身躯，像一株小草，渺小得随时都可能被火焰烧成灰烬。
“愿香，你没事吧？”白默雯带着纯净蓝天般的关切笑容走了过来，视线从简素寻身上滑过的时候略微有所停顿，同时也分了一方无暇的安慰给她。
班长的介入多少让局面稳定了些，她说：“愿香，先去洗一下伤口吧，避免感染。简同学，下次做事的时候认真一点！”
简素寻急忙唯唯诺诺地应了。
看到这里，廉非彦不禁感叹：白默雯的批评虽然口吻严厉，但不掺杂个人喜怒。而之前的笑容也很好地安抚了沈愿香那边的情绪，真是一个很称职的班长。但即便这样，还是没有改善简素寻跟班上人的关系，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然而，就在事情正往好方向发展的时候——
“班……班长！”简素寻怯怯地开口，头却抬了起来，愁湖般的眼睛里凝满了真诚的担忧与……恐慌。像是极度害怕着什么，但深吸一口气还是勇敢地说了出来：“白同学，‘那个日期’越来越近了，请你一定要……”
她这么一说，廉非彦看到对面四人一下子就脸色煞白若纸，而除了白默雯其他三人继而就是愤怒如潮，沈愿香更是连话都不让她说完就快步上前狠狠甩了一个耳光，竭尽全力。
“啪！”
简素寻的面颊高高肿起，沈愿香自己右臂上的伤口也被震出了鲜血，汇聚成流蜿蜒而下。
“我不许你胡说八道……贱人！”达到顶点的怒意让沈愿香说出了完全不合她形象的言辞。
“愿香！”白默雯本人倒是没那么在意的样子，不过这次她的笑容有些勉强，制止性地拉住沈愿香右手，说：“嗯，我还是带你去下医务室包扎伤口吧，留下疤痕可就不好了！”
沈愿香并不是太配合。
简素寻按住火辣辣痛着的左脸，担忧与恐慌的眼神不让分毫：“班长，我真的没有骗你！请……”
“住嘴！”沈愿香挥出了没被限制的左手，甚至比上次更加使劲。
“啪！！”
廉非彦挡在简素寻身前，以右手接下了这一掌，说：“沈同学，我想你的行为有些不对。”
“廉非彦同学？为什么你……”
“够了，愿香！”
白默雯朝他投去感激的目光，抓住沈愿香强行把她拖走了。
简素寻张口像是还想要说些什么，廉非彦先一步说：“喂！班长一定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所以，就不要再触怒别人了！”
临走时，沈愿香回首而视的一眼含着刻骨的怨恨，扭曲了本身姣好如画卷的容貌。
简素寻禁不住一哆嗦。
“沈同学未免也太过分了，竟然动手打人！”廉非彦不高兴地说着，同时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湿纸巾递过去，“脸一定还很疼吧？敷一下会感觉好些。”
简素寻怔了怔。
——他的脸上没有笑容，黑似墨染的眸子里却蕴着雾气一样不真切但是实际存在的温柔，默默笼罩着她，令她回忆起小时候被父母拥抱在怀的温暖。
“谢……谢谢！”紧张欣喜得连一句感谢也说不清楚。
简素寻伸出手，几乎就要触到湿纸巾的包装袋一角了——
“哎哎，你看，新生居然……”
“唉，他一定不知道他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怪物呀！”
来自不远处悄声的一问一答，让简素寻触电似的缩回了手。
“我没事的！我……还要把那边也拖干净，所以、所以我先走了！”迅速丢下这两句话，她没有看他，急匆匆走远了。
廉非彦皱紧了眉。
就像昨天那样，关于简素寻的不好的言论并不只是仅来自于个别同学，而是班上的大部分人。
不过，当廉非彦回身之时，觉察到他目光的人们又跟没事人似的噤若寒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