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35章章妈生病
章一诺初到广州，想必不习惯，她从小到大这还是第一次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又是在这种情况下离家。虽然她嘴上不说，彭思思知道，她肯定很难过。每天晚上打开电脑，就看见她的留言。章一诺一在电脑上看见她就说，把脑袋凑过来，我看看好了没，这是每天必演的节目。
这天又视频章一诺，就觉得她神情跟往常不同，果然，她说她妈妈病了。彭思思吃了一惊，怎么，就这两天好像我没见她就……。章一诺很愁，我这才刚来不到一个月，工作还没熟悉，人手少，领导也不让请假。彭思思赶紧安慰她，“没关系，我多去看看她就行了，就当你在家了！”
章一诺眉开道，“那感情好，你就当是我妈又生了个女儿吧。你去医院，把电脑也拿去，我好看看妈，跟她说说话。”两人说好了。章一诺最后又下定决心似的说，“那就这样吧，我不回去了。反正我妈每年都得病上几次。”不好意思地笑笑，下线了。
彭思思当天晚上赶紧买了东西去看章妈。医院离小区非常近，在走路范围之内，彭思思就悠着去了。一路想，章妈是不是因为思念女儿，积忧成疾，又想到自己妈妈，心里很沉重。
谁知章妈躺在病床上，竟跟平时没什么两样，气色很好，不似想象的那么憔悴。问她怎么啦，只说每年到了春末夏初，身体都会有些不舒服，头晕，腰疼，腿沉呀，这些毛病都来了。
彭思思“哦”一声，替章一诺放下心来，同时又想到自己的妈，上面所说的这些毛病竟是家常便饭了，没有一天不难受的，可是她不但没住过医院，她甚至没去过这么大的医院，每天只是拿跟粗棍子照着颈椎处敲啊敲，说是偏方。
想归这么想，但是既然和一诺说过了，又不费什么大事，还是天天来医院瞧她，做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赶上了就帮保姆把饭送到医院里，或者帮她们打些热水，或者跑去买些东西。就是她不干什么，只要来了，章奶章妈都很高兴。同房的病友问，这是你女儿？冯瑞珍就哈哈大笑起来。
彭思思知道，自己只要一出门，她们就把自己的事说个不停。
第36章双蝶绣罗裙，东池宴，初相见。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
这天眼看着到了十一点，彭思思正想着，过会儿该上班了，要不先去吃点饭。章妈在那边焦躁道，“汉良怎么还不来？住院卡再不充费就得停药了。”章奶道，“他那么忙，哪能说来就来？自己下去交钱就行了。”章妈不高兴道，“我也想啊，可是卡他拿着呢，没卡哪行啊。”
这事就没办法了。可是章妈的脑子是有一点事就放不下，翻来覆去地说个不停。彭思思看护士过来，就问她有没有别的办法。护士说了，拿着住院手续什么的也可以直接交钱。这就结束了章妈不停的抱怨。
彭思思知道，这事又落自己身上了，跑腿也没什么，关键是时间不早了。可是现在在这儿坐着，也不能说不去吧，想幸亏今天的课是下午一点钟开始，迟到就迟到会儿吧。可恶的李老师，脸也活该再拉长一点，天保佑她一年后变成驴脸。
电梯慢得很，几乎是一层一停，周围挤了一群人等。有人嘀咕着，“医院是什么好地方吗，这么多人都挤着来。”好多人就笑了，“有病了不来也不行啊”，也有个说，“这也由不得你选择呀。”
彭思思想，章妈倒是有的选择，其实她是不用来的。不过她大概是家里住腻了，想换个环境，医院里人来人往，新鲜事多，她又有人伺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又想到她自己，原也不用来的，只是却不过一诺的情面，觉得自己很软弱，下一次一定要聪明些，就问她们今天有什么事没，我早点去办。
章妈给的是卡，还得去取钱，虽然就在门口，因为还有一段路。掏掏包里，自己的钱也不够，只得赶快跑出去。谁知道回来发现，大门口也堵车了，自行车，电动车，小汽车乱成一团，连行人都很难过去。
彭思思心里着急，顾不得什么，左挤右钻只管往里进。可是那好不容易开辟的前进小道上也还有人不断挤出来，她就被迫不断后退，终于在一次后退中与一辆车撞上了。还好现在车速是零，否则就惨了。
彭思思不由自主往里看，司机也正看她呢。因为车窗未关，彭思思惊觉二人的脸相距这么近。遽然把头扭到一边，一面心想，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的。可是没时间细想，此时她连立足之地都没有，又被出来的车逼得连连后退，直觉上里面的司机在倒车镜审视自己，此刻的窘态一定被他尽收眼底。
好容易到了交费处，不出所料又是排队。掏表看，十一点近二十分。队伍不是很长，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赶上上班。收费女子是满脸萧杀的冰霜，可是办事速度却是相当和缓温柔。她的每个动作对思思急不可待的心都是一种惩罚。为了减少对自己心里的折磨，她不得不强迫自己的目光移到别处。
初夏时分，看得见外面白花花的阳光洒满一地。玻璃门开处，进来一位大腹便便的男人，衬衣扣子敞着，脖子脸都热得黑红，一个大脑袋好像都在“嘶嘶”冒着热气。彭思思不由心想，这样的天，热得这么难受，像他这么胖的人都不会心情很好吧。
胖男人脚步沉重地走过来，在彭思思旁边停住。他东张西望一会儿，最后竟渐渐跻身于思思前面的队伍了。也都怪思思一直往外面看，不觉跟前面的人拉开了一点距离。彭思思那时急得喉咙里简直像要伸出一只手来，忍不住说，“都排队呢”，完全忘了他庞大的身躯。
这声音不大，但大家都无聊，眼睛就都聚到他身上了。
胖男人果然心情不好，不过也不止是因为天热那么简单。他一定是家里遭了灾，什么重要人物要死了，所以脾气发得不是一般那么大。
他骂起来，“排队就排队吧，我没排队吗？你为啥说我呀，XXX！”此处省略，凡是有些生活经验的中国人均可想象得知。大个子指手画脚咆哮着，看样子就要动手了。大家屏息瞩目，眼看着一个弱女子就要挨打，他们目光里流露出的大概是兴奋之情吧。
彭思思愤怒得牙关紧咬，又有些恐惧。想走，又想凭什么要自己走，排了半天的队。这时候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算了，别再骂了，一个小女孩子！”接着刚才那个司机走了过来，递给他一支烟。
胖男人接了，还是怒火不平，“小女孩还爱管闲事！”。
“她也没说你什么呀，就是提醒一下”，一个年龄大些的妇女也说。
胖男人不响了。
彭思思的眼泪涌出来。
周围人脸都扭过去了，颇有些不过瘾。
彭思思无端受辱，心情抑郁回到楼上，那个似曾相识的司机已经在章妈的病房里了，原来是一诺传说中的美男子父亲。此时他正远远站在窗前，四面望着。章妈倒是坐了起来，在削苹果。
思思进去把钱交接清楚。章奶笑道，“思思，你不是老说，没见过一诺爸爸吗。这不是来了。”她见到儿子，高兴得眉开眼笑。
彭思思红着脸笑一笑，低声叫了句“叔叔”，章汉良也点头。彭思思想，他可真不像是一诺所谓的“老头子”，年轻得很呢！可惜没有功夫细细瞻仰尊容。
二人隔着整个屋子打了招呼，彭思思就说，自己该走了，马上要迟到。
“你怎么过来的？”章汉良突然问。
彭思思不解，还是随口说，“我反正没事，走着过来的。”
“那你坐我的车，我捎你过去。”
彭思思连连拒绝，“不用，不用。我走过去，很快的。”
章妈也说，“是呀，学校那么近，一会儿就到了。你不用送。”
章汉良说，“那也得十几分钟吧，马上就十二点了。”又对章奶点头，“我刚好回家拿点东西。”一边说，一边出去了。
章汉良果然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一路上除了必须的几句话，他一直沉默着。
彭思思坐在旁边，看窗外的风景。偶尔她的眼睛落在他一双握着方向盘的手上。那双手白皙，细腻。真的细腻，彭思思的第一个冲动是赶紧把自己的手藏起来。这真是一个什么活都没干过的人。想起自己和他年龄相仿的妈妈，真是不能相比的，相隔了一个世界。
到了，彭思思急急跳下车，告谢道别。恰好一群学生走过来，都认识的。几个小姑娘笑嘻嘻的喊“彭老师”，围到她身边，七嘴八舌地说起话来。有的好奇看开车送彭老师的那个人，悄声问“那是谁？”
走到门口回头一看，章汉良又调头去医院的方向了。心里有些模糊地想，难道他是专门要送自己过来的吗，有可能是他看自己在医院受了辱，这也算是对自己一种无声的安慰，或者补偿吧。
这个人，嘴上虽不说，心里倒是热的。彭思思的心里一阵暖流涌起，看见李老师站在门口招呼学生，不停地说话，登记，觉得李老师也不容易，笑着打了招呼。这是发自内心的微笑，和平时挤出来的不得已的笑明显不同，李老师觉得很奇怪，不知道她搭错了哪根筋。
第37章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此后就经常见到章汉良。他现在几乎是每天都回来。有时候彭思思上午上班，会在晚上听到她们说他回来的事，有时候她晚上上班，会在第二天上午听到这些。说起他，章奶章妈的脸上都红光满面的，看了倒叫人同情。
两人兴奋地谈起公司的事，该上的项目都上了，最近一切都走上常规，汉良说，也该让九鼎去公司历练历练了，他这样整天在舅舅那儿跑着，也不是个长久之计，公司早晚还不是他的。
这一天在医院，章汉良看见思思，问她，“你们的学校上班时间怎么安排的？怎么有时候是十二点上班，有时候又是八点呢？有时候好像晚上过来，有时候又好像晚上也上班呢？”
章奶章妈也同样一脸奇怪的神情。她们俩倒是从没想过这个事情，不管何时，只要想起她就给她打电话，所以有时候正上课呢，电话就响了。
思思笑着解释因为是培训机构，一切都要根据学生的时间来考虑。学生上午在学校上课，没时间来培训班，只有一些特殊的不上学的学生才来，所以，上午老师就可以轮换着在家休息。同样上午休息的老师晚上九点下班，不休息的七点就可以下班了。
章汉良“哦”了一声，想这周六周日也不休息，你能有多少休息时间呢，还要你天天来医院。
章妈也想到休息时间的问题了，叹息着说，“那你这一天最少上班得九个小时了，一般的单位都是八个小时，还有星期天。像小洁，间或加班一次还闹着要加班费呢。”
小洁是她在农村老家的一个远房侄女儿，大学毕业了找不到活干。她爹妈就掂着鸡鸭找到她这儿来了，结果就去了汉良的公司。
刚开始这小洁还是蛮懂事的，没事来家说说话，帮助干点家务。这段时间好像谈个朋友，不知怎么就不常来了。思思跟章家认识这有半年，也没见过其芳踪。这且不说，冯瑞珍还听见说她在背后抱怨工资低，还经常加班。冯瑞珍这心里正来气呢。心想，思思这么乖巧懂事的女孩子我还没帮过她呢。
她想到这里，忽道，“对了，公司里不是也有外贸业务员吗？思思学外语的，不是正好。”
她这话是对章汉良说的。章汉良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好像没听见。
彭思思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我在这儿干得还算行吧。”章汉良道，“思思好像也不适合在公司干，当老师挺好的。”
大家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彭思思有点失落。她有点希望人家说好，热诚邀请她加盟，然后自己再委婉拒绝，该多有面子。她回家时，看见章汉良也出来了，便笑问，“我为什么不适合去公司呢？去年我也干过，干得还不错呢。”
她单独跟章汉良在一起时，就不叫叔叔，觉得他太年轻。别的也没有合适的称呼，所以就不称呼，要说话时对着他就行了，也没引起过什么歧义，也许还是因为他们根本说话比较少。
当下章汉良想了想，笑道；“商场如战场这话你听过吧。现在有一个海外客户，很多人想做成这笔生意，竞争得很厉害。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大刀长矛，什么武器都有，要想做成这个订单，你得把其他人都杀死，你能杀人吗？”
彭思思有些心悸，勉强笑着，“也不一定就得杀人吧，”她说。
“杀死倒不用。可是生意被抢，自己就没工资了，没工资就得饿死，一样是死。”他说。一边准备拐弯，“你太善良了，肯定做不好。”
这种工作我倒是真干不好，彭思思心里想，跟人竞争是件残酷的事。输了不行，但是赢了看见别人的惨状一样难受。所以还是目前的工作好，只要你好好上课，学生喜欢你，就有饭吃。他还真看到了我心里。
她为自己这么容易被别人看透而感到惭愧，也为自己的不能干感到不好意思，可是也不知为什么，同时心里又有不易觉察的丝丝快乐。
第38章他的目光，无处不在
章妈这病一住院就是十几天，她和章奶都没什么，看样子都乐呵呵的，和同房的病友，左邻右舍都谈得非常投机，倒像这里是什么社交场所一样。只有张汉良在场的时候，她才会躺着，装出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即使说话，声音也降低不少。难得这次生病，张汉良回来这么勤，章妈乐得在医院多呆一段时间，反正对她来说，钱算什么呢，无非就是少买一两件衣服。
彭思思可是有点忙。她一天到晚在学校里不是坐着，就是站着，晚上就想躺着读读书，或是上上网，可是不行，还得去看看章妈，陪她坐一会儿。她不知道怎么找借口不去，以前都天天来的，怎么今天就忙得没空了？她们肯定会问。学生有特殊情况，补课了，这个理由用了一次，同事聚餐用了一次，想不出理由了。亏得医院近，但是对于累了一天的腿和高跟鞋，十几分钟的路程，一来一回也不是玩的。
还有几次是刚好碰见一诺的爸爸。第一次碰见他的时候，就觉得后面一辆车走得很慢，好像要靠边停的样子，结果也没停。她回头一看，章汉良正看她呢，这时就问她，刚下班吗？要不捎你过去？医院就在前面，彭思思当然就说不用不用，快到了。停了一下，章汉良又说，“你这也上一天班了，怪累的，不用去看她了，也没什么大病。”
彭思思想反正一诺爸爸在那儿，自己去不去都无所谓了，就笑着说，“那好吧，那你跟阿姨说一声吧。”一笑，走了。又想他刚才跟在自己后面，肯定看出了自己走路时露出来的疲惫，心里很懊丧。
此后又遇见他两次，想来她下班的时间和他到家的时间应该差不多吧。彭思思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每次你新认识了一个人，以后就会经常见到他，好像那个人是无所不在的。其实以前应该也见过，因为不认识，所以就不在意吧，毕竟生活在一个小区。
还有早上吃饭也是的。彭思思一个人，早上不想早起，更懒得做饭，每次都是到门口随便买点吃的，边吃边走去上班，有时晚了，就得边吃边狂奔。这早餐营养是谈不上，为的就是填饱肚子。这一次就是晚了，偏偏等煎饼果子人相当多，都是年轻人，围了一圈，手里高举着钱，急不可耐的样子，大概像她这样的人还是挺多的。好容易自己的好了，彭思思赶紧接住，转身就想往前冲，也是确实饿了，没忘在煎饼果子上咬了一口，可是一抬头，差点撞到一辆车上。彭思思一看，又是一诺的爸，他正看她呢，他简直看不见地微微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彭思思就觉得非常尴尬，也不好意思再吃，拿到楼上，自己在楼道里找个没人的地方赶紧狼吞虎咽了。
以后又经常看见他，弄得彭思思都不敢在那儿买东西了，就怕看见他似笑非笑的样子。没奈何有时候就自己在家里做点粥啦，豆浆之类的，居然也不错，生活还算有规律些。饶是这样，有一天他还是问她，“怎么这一段不见你在那儿买早餐了呢？”他还是那种表情。
彭思思不知怎么就回答说，“我也不常在哪儿吃。一般都是自己做饭。”心里想，“还不是因为你，我连饭都不敢去吃”。
他点点头，认真说，“这就对了，还是自己做的好，卫生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