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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桃夭

玄女舞梦,踏若轻歌;

桃之夭夭,碎影婆娑。

——桃夭

端木一族隐世已久,在大陆上名声不显,普通民众甚至未有耳闻,但若是同样的世家古族,则绝不会对其有所轻看,这,才是真正的卧龙蛰伏,声闻九天。

端木族人擅长锻造,但除了出色的金铁技艺之外,在武道方面,也有着强横的实力,又因为百兵之中,尤其崇拜弯刀,所以便以刀诀承继作为传世之宝。

而端木一族最精妙的两部刀决,一雌一雄,分别是男子习练的“朔风”和女子习练的“桃夭”。

有趣的是,“桃夭”此书,号称仙著,有此由来,全因此中招式,源自一场梦:

九百年前,端木一族传至第三代,当时的族长端木云,是一位奇才,不仅武功高绝,更兼文采无双,有一次夜饮千觞,亭卧而醉,梦中酒醒,见兰亭之外有人起舞,娇容玉颜、落缨环绕,香风袭来,意醉神弛;于是诗情大放,和舞相歌:

美兮,美兮,玉人面

舞兮,舞兮,桃花前

翩兮,迁兮,流苏散

乐兮,乐兮,此间缘

……

由是清歌妙舞,直致梦醒,方知原是梦外之梦,不禁长叹流连……

此梦虽醒,端木族长思及仙影,悠然神往,便依照梦中之舞融合平生所学,创立了一套刀法——招式柔厉、仙姿若舞,是为“桃夭”。

“桃夭”这套刀舞,动作极尽女性之柔美,既是杀人之术,亦是歌舞名章,试问天下女子谁不爱美?于是此舞一出,端木族中女子皆喜,无不涉猎相学,只可惜此舞高绝,能练至精妙者少有,古往今来,更无一人得以重现梦中玄女所示的“仙舞桃夭”。

※※※※

宁安摆正心态,修习刀术,只尝试了几天,不想竟飞快上手、进展神速,这一点,让他半悲半喜,每次练完刀,都要握着“胭脂”沉默半晌……以安慰自己受挫的男儿心……

“这让我怎么和别人动手啊?一出刀就要跳舞,对方还没笑死我就先糗死了。”一舞罢了,宁安深感忧虑,眉头皱成了八字形。“难到要我打斗前蒙个面巾先?好吧……回头就去找找……”

“小安!你在哪儿?快出来,姐姐带你去打猎。”老远传来一阵马蹄声,然后会这样大呼小叫的无疑也只有大姐头孙冉。

“冉儿姐,我在这儿,呃……你们这是?”宁安把“胭脂”挂回腰上,从练功的地方走出来,就看到呼啦啦一大群人,全骑着高头快马,穿着皮裘猎装,鞍上挂弓带箭,全副武装。

“秋猎啊,趁着现在雪还不大。”孙冉指了指身后的大部队,一副我很体贴的样子:“这不,我让人把小灰也牵来了,还有你的弓和箭。”

拜托,大姐!现在可不是初秋,这瑶州冬来较早,三日一雪,哪儿有那么多猎物让你这一波人打的呀。虽是这么想,但宁安可不敢质疑自己的大姐头,更何况孙冉现在兴致正高,大不了就陪她玩玩呗,只好走上前去,牵过小灰,翻身上马,做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走吧!”

“走!今年第一场秋猎,一定要满载而归!”孙冉秀手一挥,带着身后一众小妹小弟,斗志昂扬,绝尘而去。

※※※※

“小安,快看,我打到一只鹿耶!你怎么样?”孙冉骑着马,红妆猎猎,英武不凡,带着一群人欢驰到宁安这边,指着马鞍上的猎物,语气兴奋,得意非常。

数十骑出了山谷,就分做几队,相约比试较量,现在时间已到,俱都汇合一处清点猎物,孙冉独猎一鹿俨然成了大赢家,而宁安所在的小队虽然成绩还不错,但他自己的情况就惨点,孤零零的只有一只松鼠、一只紫貂,倒不是他没有碰到好的猎物,只是同行的猎手兴致勃勃,而宁安自幼打猎,也不想和他们争夺,遇上好的猎物都刻意想让,这才收获惨淡。

“没事的,宁兄弟,你刚来这里,对附近的山林都不熟,第一次打猎就能有所斩获已经非常难得了。”宁安自打进了山谷,除去练刀时偷偷摸摸不见踪影,平日里作息练功都和众人一起,他入门虽晚,但悟性惊人,加上待人礼貌、处事谦和极好相处,和家族里的小辈们很快打成一片,甚得大家喜欢,现在看到他猎得的野物不多,便有人出言安慰。

孙冉和宁安在汤池相处过一个月,知道他山野求生的本事,虽然没亲眼见过他开弓,但既然连爹爹都称赞过他的箭术,想来是不会差的,怎么会只猎到这些东西?于是上前查看,发现猎物都是眼中中箭,皮毛丝毫无损,这才知道宁安刻意谦让了。

“你们这些笨蛋!人家小安从小就寻山打猎,箭法比我们不知道厉害多少,这回是故意让你们罢了。”

“这……这怎么可能,我瑶州男儿,谁不能骑善射,我看他弱不禁风,也不像有什么能耐。”听大姐头这么说,就有人不乐意了,这个小白脸有什么了不起嘛,一来就这么受欢迎,还天天巴结大姐头,整个一吃软饭的。

“你不信?那好,你自己看看,这么小的松鼠和紫貂,你能只射双目不伤皮毛吗?”孙冉一双美目盯着说话那人,愣是把一个昂扬男儿看得躲躲闪闪,不好意思了。

“就……就算是这样,那……强者多得,当仁不让,谁要他刻意让手的。”那起先说话之人名叫孙石,是孙冉打小的玩伴,生得高大孔武,双臂如猿,不运真气便能开四石强弓(一石约合60斤),在箭法上颇为自负,刚看过猎物创口,也承认自己虽有勇力却未得这份精准,但当着这么多玩伴的面,也不好认错服软。

“你这臭石头,每次一有不服就犯倔。”对于这幼时玩伴,孙冉也无可奈何,于是众人都看着宁安,担心他会加入争执。

“这只山猪想必就是孙石大哥的猎物了吧。”宁安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孙石的马前,用手拎起地上的猎物,那是一只只比孙冉的马鹿稍小的山猪。

“是啊,怎样?”孙石以为这小子想要挑刺,粗声粗气地回答。

宁安不以为忤,微微笑道:“季节严寒,山猪皮厚,孙石大哥的箭居然能够洞穿其腹,可见所用之弓,不下三石,而小安手上的这张弓,即使满开,也不到二石之力,箭不能及远,若是和孙石大哥两百步外同时看见猎物,恐怕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众人一愣,这明显是在给孙石台阶下嘛,本来刚才的事孙石是有不对,但基于打小的交情,也只好两不相帮,没想到小安这么大度,这臭石头还不赶紧就坡下驴。

孙石也没想到这让人看不惯的小子居然会这样说,他虽然性子高傲,本意却并不坏,现在见宁安以德报怨,心中也生出悔意,但笨嘴拙舌,哽了半晌也不知说什么好,看得人暗中着急。

“唉,算了!你这呆子,待会儿把你这山猪烤来吃了,分给大家,就当赔礼道歉。”孙冉终于等的不耐烦了,马鞭一挥,敲定结局。

“对,把‘你’这头‘山猪’烤了,让你闹腾。”孙冉旁边一个古灵精怪小姑娘也接嘴道。

“哈哈!”,众人齐笑。

孙石虽然被骂,但看着大家欢乐的样子,对刚才之事已不在意,心里舒坦不少,也就摸摸脑袋,与众人一道嘻嘻哈哈地去了。

众人把那头山猪开膛破腹收拾好了架在烤架上,宁安连忙上去帮手,细心地掌管火候、指点大家涂洒盐巴和各种佐料。

宁安手艺娴熟,烤起山猪来小菜一碟,孙冉他们也早有准备,马上还带了酒水和鲜果,待猪肉烤好后,众人围成一圈,席地而坐,宁安主动将小刀递给孙石,让他割肉与众人分食,坦然的态度和示好让两人芥蒂消除,孙石还亲手解了一块肥美的臀肉分给宁安以做抱歉。

接下来大家饮酒吃肉,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欢宴持续一时,人人大快朵颐,亦都微有醉意,几个好食的伙伴不断夸奖今天的烤肉滋味鲜美,宁安也和几个喝得开心地酒友聚在一旁恣意吹嘘。

“小安哥哥,酒量不错哦!来,尝尝我带的果子。”说话的是刚才把孙石比作野猪的小姑娘,现在手里抓了两个果子,正要递给宁安。

“那个……菲菲,有我的吗?”有一货腆着脸问小姑娘。

“你?有啊,在孙冉姐手上呢,自己去抢呗。”小姑娘费力地挤到宁安这边,一句话把这货给打发了。

“那……算了,我还是留条命喝酒吧。”这货蔫蔫地走开。

小姑娘坐在宁安身边,身形娇小,下巴尖尖,看年龄不过十三、四岁,倒像只机灵的小狐狸。

“菲菲,怎么跑这边来了?不陪你孙冉姐了?”宁安认得这小姑娘,她是孙冉的堂妹孙菲菲,平时老爱跟在堂姐的后边,跟孙家姐妹都很要好。

“哦,表姐一喝高兴,就爱拉着人拼酒,我还小,要躲躲。”小姑娘一边回答一边往宁安脸上瞄,眼中的惊叹与好奇让他心碎。

宁安别过头热情地和身边的同伴拼酒,可小姑娘这时候却完全没有要躲躲的意思,依旧津津有味地待在这里,还主动倒酒什么的,比谁都要热心。

“小安哥哥。”

“嗯?”

“这把刀,就是‘胭脂’吧?”小姑娘伸出一根纤白的手指,指着宁安别在腰间的弯刀问道。

“嗯,是它。”

“那,可不可以给我看看,以前只听孙凝姐提起过,却还没亲眼见过呢?”小姑娘一双大眼睛闪啊闪,这让宁安怎么拒绝?便笑着解下弯刀递给她。

“哇~~,好漂亮!”看着流光冶艳的弯刀,小姑娘一脸痴迷:“那个……小安哥哥,我听大人们说起过,端木姨娘当年常以‘胭脂’作舞,一曲终了,技惊四座。”说着,小姑娘讨好地依过来,带点撒娇地道:“你既然学过姨娘的刀舞,相必也会跳吧,今天机会难得,就跳来看看嘛,嗯~”

我嗯你个头啊嗯!这熊孩子!没见我每次练刀都要偷偷摸摸深有苦衷吗?还让我当众跳舞?你干脆杀了我得了!宁安假装没有听见,置之不理。

“哦?小安还会跳舞啊,那想必应该非常好看吧!”宁安可以假装,但身边一群人喝的迷迷糊糊耳朵倒尖,听到有人跳舞,趁着酒意,就跟着起哄起来。

“嘿嘿!小安,其实我……我也很会跳……跳舞的,你容我歇……歇息片刻,不这么晕……晕晕乎乎,待……待会儿给……给你们跳个‘大……大威风!”还有个醉鬼躺在地上叫道。

“大威风”宁安知道,那是瑶州男子跳的一种摔跤舞,动作要求甩肩摆腿确实威风,可现在我这个情况不一样啊,我这个一点也不威风。

这气氛一旦高涨就很难平息,不一会儿,所有人都在说宁安准备跳舞,就连孙冉也拎着个酒囊凑了过来。

“怎么?小安,要跳舞啊!好啊好啊!我还没看过你跳舞呢!我说,你们几个醉鬼都给我闪开,腾个位置出来给小安表演。”孙冉已经喝了不少酒,霞飞双颊,美艳无方,同时大姐头的风范也展露无遗,连踹带骂赶得一众小弟飞快散开,然后所有人都目光期待地看着宁安。

骑虎难下!!!

宁安怒视着挑起危机的小姑娘,可这时菲菲小丫头目光热切比谁都要激动,见宁安“看”着她,“心领神会”,一把将弯刀塞回宁安手里。

“小安哥哥,加油哦!”末了还投以鼓励的微笑。

“……”事已至此,宁安已无法回头。

唉!算了,反正大家也已喝醉,就赶紧跳完了事吧。环视满地醉鬼,宁安稍觉安慰,带着胭脂步入场中,一声刀鸣,不甘而舞。

“桃夭”分为上下两段,每段八节,每节十六式,每式纷繁复杂,包罗万千,宁安花去七天,也只学了半式而已,但仅这半式已负诸多风采:

宁安今天穿的不是猎装,但也是窄衣紧袖的武服,因此不会有“飞衣罗袖”的“艳丽”场景,只是这衣裳为求方便,制作得比较贴身,加上宁安的体态确实有点“纤巧”,一旦舞动起来,倒有了“轻腰款摆,玉骨玲珑”的感觉,还有之前多少喝了点酒,即使没醉,眼中也蒙上了水色,顾盼之间,神光流彩,这情景……已够“迷人”了……

舞着舞着宁安发觉不对,本来刚开始还闹哄哄的,现在却安静得很、落针可闻,急忙停止下来,才发现不知何时所有人都定住了,连原本呼喝拼酒的家伙也安静下来,转而目光呆滞地望着这边,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孙冉那边的情形也一样,尤其夸张的是孙菲菲小姑娘,一双星眸亮闪闪的几乎透出光来……

这……这都怎么了?

“其光融雪,其神如妖;

虽是男儿,亦占千娇。

妙哉!妙哉!”

风中忽有歌声响起,朗朗清音,醒人耳目。

“什么人!”听到突然传来的声音,雕像们顷刻复活,所有人立即反应,身姿半跪,扣箭按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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