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十七年过去。
茅福升当初上山时，叔叔的义子茅九命才刚学会走路，而如今已长成了个俊俏小伙。看着混在一堆小师妹间偷吃胭脂的混小子，茅福升无奈摇头。今天是茅福升下山的日子，叔叔放行却要求把九命也带下山历练历练，这不是给他找罪受吗。那混蛋小子出去后，指不定要给他闯什么祸。
茅福升假装咳嗽，捂着嘴低头走到茅九命的身边。茅九命也乖觉，立马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恭谨地叫了声：“大师兄！早上好。”
“嗯。”茅福升点点头，很自然地说了句，“今天午后我下山，你跟我去。”
“太好了！”茅九命一蹦三尺高，原先装起的乖样子一下子全没了。“又可以下山玩了，小凤，师兄给你买个风筝玩好不好？”
那小凤还来不及答应，就听茅福升说：“不是下山置办日用，是出远门。少则三四月，多则三四年，你要是不愿意，可以跟你爹去说。”
“啊，三四年啊，好像是久了点。远门是多远的门？那这样，我想想吧……嗯，好吧，我就勉为其难跟你走一趟吧。那么远的门，大师们你一个人不安全，爹肯定是要我去保护你的，嘿嘿。”茅九命顽皮地说着，自拍自胸脯，惹得众师妹一个个朝他翻白眼。
“脸皮厚得可以磨刀。”茅福升笑笑，摇头取笑。
茅福升刚上山时，山上只有三个人，茅福升的叔叔茅有道，茅福升和穿开裆裤的茅九命。而之后几年，茅有道又收了一共九个女弟子，不管年龄大小，一律按入门先后排辈分。茅九命自此后就天天跟在几个年纪比他大的师妹们身后，不再去烦茅福升修道了。
这次茅九命要出山，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面了。九个师妹都为他准备了礼物。时间匆匆，只有半天，师妹们也不知送了他什么好东西。九命都一一接下，背上了或大或小的九个包袱，加上他自己的行李一共九个。下到半山腰的时候，九命叫苦不迭，几次三番恳求道：“大师兄，我的好师兄，帮我背几个吧……重死我了！”
“不背。”茅福升好笑着回绝，“自己的东西自己背。”
“哇，大师兄，你也太绝情了吧。同门一场，你就忍心眼睁睁看着我被十个大包袱压死？”九命无不夸张地叫道。
“嫌重，那就扔几个呗。”茅福升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靠。我知道了，大师兄你这是嫉妒！赤裸裸的嫉妒！你嫉妒师妹们都喜欢我不喜欢你，送我东西不送你。”九命气呼呼地道，“不帮我背算了，师妹们送我的好东西你连看都别想看，哼！”
“能有什么好东西，我会稀罕？”茅福升无所谓地说道。
“女孩子送的东西就算不贵重，那也是要好好珍藏的。”九命说得头头是道。又突然狡黠一笑，转问道：“对了师兄，你有没有女孩子送过东西给你啊？你都快成个老头子了，不会都没被女孩子看上过吧。啊，师兄，你有没有心上人？漂不漂亮？这次下山是不是要顺道去看看她啊？”
茅福升像是想起了什么，脸忽然一红。女孩子送的东西么？那一晚算不算！突然他又闭上眼使劲摇摇头。都过去的事了，还想它做什么。
“关你屁事！”茅福升闷声说了句，找个块躲在树荫下的石头，放下了包袱，坐下休息。
九命直接一屁股坐倒在地，如释重负地长长舒了口气，叹道：“唉，都是长相惹的祸啊。这次出去，不知又要迷倒多少痴情少女。女人的爱慕就像包袱，少了不行，多了有压力啊！”
“去！”茅福升正在喝着水差点没喷出来，郁闷地踢了那混小子一脚。九命夸张地大叫一声，翻了个身，直接躺在了阳光下。躺了一会儿，他又爬起来，仔细认真地拆开一个又一个包袱，想看看师妹们都送了什么东西给他。
三师妹的是一个香囊，小小的一个竟然用了十层布裹着。难道香囊还能碰坏了不成，九命郁闷地想着，拆开第二个包袱，四师妹送的是一大包袱五颜六色的石头，都是平时九命送她的，现在她赞起来送还给了九命。靠！敢情他背了一路的烂石头。九命抹抹汗，继续拆下一个，五师妹的是几十个硬馒头，六师妹的是一沓黄纸和一坛黑狗血……
“哇，果然都是好东西啊！”茅福升幸灾乐祸地说着，抓了个馒头来吃，一边看着那坛黑狗血自言自语道，“咦，这是什么！还有酒？”
九命正气愤着，连忙护住那坛黑狗血，大叫：“不给，不给，你休想。”
“休想是吧。”茅福升顿了顿，突然两只手哈了哈，迅速在九命的咯吱窝，腰际呵痒痒。九命大笑着躲到了一边，茅福升连忙抓起坛子，一掀盖子就凑上嘴咕嘟喝了一大口。
下一秒，“噗——”茅福升喷了九命一身黑狗血。九命哈哈大笑，又拍手又跺脚，乐得直不起腰。
茅福升和九命这一路玩玩闹闹，倒也没生什么事。只是在路上遇到了几只不安生的野鬼，他俩人是谁？是茅山道士啊，三下两下轻松收服。
一个多月后，两人终于到了兹岚县仓齐镇，那片茅福升有着无数回忆的故土。时隔多年，仓齐镇变化很大。旧时的小屋不见了很多，新建的房屋多了些西方样式。走在街上也不时看到一些卖洋人小玩意的商人，不过穿洋装，说洋话的人倒是没有，毕竟这里只是一个小镇。
九命看到什么都感到新奇，都要停下来玩耍一番。在街上逛了一圈，九命兴奋地问茅福升道：“大师兄，这就是你以前呆过的地方？这么好玩，你怎么还舍得离开这住到山上？”
“呵，以前这里不是这样的。”茅福升讷讷地说道。都说物是人非，而今物也不是当年的物，人呢？不知变成什么样了。她现在如何，或许他不该再去想了。可是心却抑制不住地想要知道关于她的一切，想知道他走后她过得好不好。
十七年前，茅福升在朱莲江畔等了络儿一整夜。不见络儿，茅福升又回去等她，等了好几天都不见络儿来找他说明情况。直到两个月后，突然听到陈大帅纳妾的消息，而大帅的小妾就是络儿。茅福升买醉了几夜，最后还是叔叔茅有道把他带回山上的。“女人，不可靠啊，男人还是要做自己的事业。”这是茅有道对他说的。而他们茅家男人的事业，就是练得一身好道术，除尽天下妖魔鬼怪。
逛着，逛着，九命突然看见前方围着一拨人，就大叫一声：“啊，是不是有艺人戏耍？我去看看。”茅福升无奈地摇摇头，只好跟上。
“唉，这个月第九头了，还有一头，也就完事儿了。”
“真恐怖，这是被什么野兽咬的呀？”
“你眼睛瞎了？这是咬的吗？分明是被吸干了，连血带肉都吸得干干净净。我说啊，这是西方的吸血鬼干的。”
“切，我看是你小说看多了，哪来的吸血鬼，别自己吓自己。”
才刚走近，两人就听人群中有人议论。九命好奇心重，更是加劲往人堆里头钻。一进到里头，就看到地上坐着一个胖乎乎的妇女，两只胖手抹着眼泪在抽泣。
那胖女人哭道：“我的大肥猪啊，我把你养得那么壮，却喂了没心肝的畜生呀。怎么我这么倒霉呀，怎么就偏偏找上了我家呀？上个月没了两头牛，这个月又死一头猪，这日子怎么过啊。……”只见胖女人前面的地上躺着一头死猪，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一张死猪皮！
刚刚有人说死猪是被吸干了血肉，但茅福升上前查看了后，发现这只猪分明还是有肉的。只是水分完全被吸干了，比火烤的肉干还要干，那肉都硬得像石头了。茅福升翻动那死猪，也没人管他，反正这猪已经没用了。镇上的人早就试图吃过这种被吸干了的牲畜，却发现那肉浸了水后臭得不得了，就像早就腐烂了几百年，而牲畜的骨头却脆得似粉末筑成。就好像整头牲畜的精华全被吸走，留下的只剩杂质废物。
九命见大师兄在拨弄那头死猪，他本就好奇得不得了，现在正好，也伸手去探查那尸体。九命翻了翻猪头，“咦？怎那么轻！”
“废话，连魂魄都直接吸走了，这猪还能留下什么。”茅福升看似冷淡地说道。他直起身，往外走去，九命也跟着起身走了。关乎魂魄的事，肯定又与鬼怪有关，还是不要让百姓知道的好，以免引起慌乱。
在路上，九命搓着手，小声地对茅福升说道：“大师兄，看来咱们又有活干了。”
茅福升不置可否。九命于是又问道：“大师兄，你怎么看？难道还另有蹊跷！”
“嗯。”茅福升点点头，就不再说话了。两人走进了一家酒馆，坐在一个偏僻角落，上齐了点的菜肴后，茅福升这才说道：“这畜生尸体上没有一丁点鬼气，也没有妖气。如果不是人和普通野兽干的，那就只有仙和魔了。你说怪不怪？”
道士修炼到一定程度是能闻到鬼气和妖气的，茅福升就能闻到，九命却还没有这般道行。现在听茅福升这么一说，九命也觉得这猪死得怪异了。九命一边思考一边说道：“这样啊，不是鬼和妖做的，人是绝对没这个能耐能把猪弄成这个样子。仙和魔嘛，那是千年前的神话了，现在这世道哪还有。那就只有野兽了，难道真的是野兽干的？”
“野兽能把猪吃成这样，那还叫野兽？”茅福升撇撇眼，没好气地道，“那就直接成妖了！你道术怎么学的，连这么基本的常识都忘了。”
“那是人做的？”九命更加不解地问道。
“人要吃猪还需要费那么大劲把猪搞成这样？”茅福升白白眼反问，对九命的智商很是怀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