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大龙在院内用冷水一通洗，脸和手都冻得红红的，然后直接去上房外屋拿了个馒头。正在做饭的宛老婆子斜眼看看他没有吭声。
原来可以这样的，大龙心想，那以前自己是怕什么不敢吃饭呢。直到他站到冰封的江面上，才想明白这个问题。以前太想讨好她们了，太想做个好孩子，所以不想惹她们不高兴。现在明白无论自己怎么努力她们都不会满意，索性就不管不顾，事情就这么简单。
小妙长大了，怀里揣不下，大龙把它放在鱼篓里带来让它散心。它在冰面上自在地走了几步，大概是嫌冰得慌，就爬上大龙的背，随着他的身体动作前后晃悠，自在得很。
啪啪！冰面一捣开，鱼儿就往出跳。有的跳出来又掉了回去，大龙一数冰面上，总共有五条鱼。
他扛着小妙，拎着鱼篓进了菜篮公的院子。
菜篮公我来了。
进来吧。
大龙一进院，小妙就跳下去，东闻闻西闻闻，还抬头看着大龙。
就在这儿玩吧，别跑远了。大龙说完走进屋子：菜篮公，看，这是我打的鱼，都收拾好了。现在就可以烤了，你家有盐吗？
菜篮公坐在炕上，正在梳头，他的头发象雪白的麻团一样。你看看外屋碗柜架上有吗？
大龙找了半天也没找着一点盐。再看看炉灶，冰冷冰冷的，没一丝热气。走到院里看，院内空荡荡，一根柴也没有。
他说：菜篮公，我出去一趟。
他先到家偷了点盐，又拎斧子到杂树林砍了一棵枯树，拖着来到菜篮公的家。
进院见小妙威风凛凛地按住一个动物在咬，那个动物情急之下放了个臭屁，正嘣在小妙的鼻子上，小妙大叫着跳开，不住地用爪抹着鼻子。那个动物柔若无骨的腰身一扭，钻杖子缝就不见了。
妙——小妙围着大龙不住地叫。
妙也没用，有本事你把它抓来吃。大龙说。
点着炉子，给小妙一块生鱼肉，大龙就开始烤鱼。大龙把菜篮公端了出来，连篮放到碗架柜上。
鱼儿肥得很，鱼油滴到火上，滋啦一声，冒出一股白烟，不一会，满屋子都是呛人的烟气。
放盐放盐。菜篮公指挥。大龙放盐。
翻面翻面！大龙翻面。
我尝尝！大龙就叉起条鱼举到他面前。
他吃了一口：唔，好了，正正好。熟了，你是怎么想到的吃鱼呢，这鱼真香啊。
小妙爱吃，有一回我想着这东西烤熟了一定好吃，谁知就吃上瘾了。
是好吃。
菜篮公你今年几岁？大龙把肚子上的刺挑掉，咬了一口鱼肉问。
七十三了。七十三八十四，阎罗王不叫自己去。菜篮公笑着说。
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大龙说：娶媳妇，生一大帮娃。
好孩子，有志气。菜篮公说。我小时候的志向也是娶媳妇生娃。
那你的媳妇和娃呢？
死了。
那你的父母呢？
也死了。
那你的亲戚朋友呢？
就是他们不死！菜篮公说。还有我，也死不了。
大龙见菜篮公流了眼泪淌了鼻涕，就说太呛了吧，我把门打开。
他开了门，一见院里想起来了。菜篮公，你家没柴，你都不烧炕的吗？
没事，我不睡炕。
那你睡哪？对了你有篮子。以后我来给你送柴，总睡篮子有多累呀。大龙说。
看书累了，大龙收拾屋子，想起斧子拉在菜篮公家忘拿回来。冬日里长夜漫漫，村里人好到菜篮公家听古，大龙也想借机看看热闹。看看天色已晚，大龙点着火把走出家门。
微弱天光中走到那个荒草凄凄的院门，一看院内好如群鬼跳梁，一群动物上窜下跳，噼哩扑噜，闹成一团。大龙一见这个场面就认出是和小妙撕打起来的那拨动物。看那柔若无骨的腰身，满地扭动的身姿，还有吱吱乱叫的喧嚣，就是它们好悬没要了小妙的命！大龙拿着火把就冲了进去。不象上次是胡抡，这次是有目的的烧，烧得那帮动物吱吱大叫着退去。
菜篮公！他叫着冲了进去。屋内没人，人呢？忽听头顶上说：我在这儿呢。咦，菜篮公怎么在房顶上。他头朝下，就象屁股粘在房梁上一般。你在那上面做什么？
我要睡觉了。院里什么动静？
大龙看着奇怪。你是怎么上去的呢？
这个容易，你也可以。菜篮公说着，就象在炕头那样挪动着挪到墙上，又挪到炕上。
大龙惊奇得嘴都合不上了。
来，试试。先静心宁气，不看脚下，目光对着你要去的地方，凭感觉，走——是不是行了。正说着，一看大龙走到墙上，迈了两步，心中一喜，啪！掉下来了。
别急，再来。菜篮公说，关健要静气宁心。
大龙迈步走，走到墙上，又走到房梁上，向下看着炕看着地面。他欣喜地四下张望不肯下来了。
打着火把扛着斧头走出菜篮公的家，大龙脸上还挂着兴奋的笑。
那不是花货吗？大雄和村里的几个闲汉正在闲逛，一眼看见兴高采烈、蹦蹦跳跳的大龙。
哟，拿着火把，扛着斧头，你这是要到哪行凶去啊！大雄堵住了大龙的去路。
怎么着，退了学不念，放下书本就成了盗贼了！
他不会满世界找秀才的情敌拚命吧。有闲汉笑道。
说起这个大雄就一肚子气。他那不争气的爹动则脸上挂伤就回来了，弄得他娘暗地时落泪不敢声张。都怪这小兔崽子多事，把那点事闹得世人皆知，让他大雄没面子。
怎么着，你扛个斧头这是要砍谁呀？他撸着大龙的后脑勺，打得啪啪的。
大龙一见事不好，知道今天没那么容易了局，就一扔斧头说：你要给你！
大雄说：哟，想栽赃啊，看来真有事啊。
大龙腾出手来了，他双手一抡火把：我可没惹你，是你惹的我！
大雄说：我惹你怎么的？你自己还能龙旋震天是怎么的？正说着，大龙火把往他脸上一杵，自己撒丫子跑了开去。
哎哟！大雄惨叫着，手捂脸蹲了下去。那几个闲汉都慌了神了，围上来被他骂着：还不给我抓住那个小兔崽子！
大龙跑，那几人在后面追，荒不择路，跑到小震家那里。
那几人说，好了这是个死胡同，他跑不了。一边说，一边站着倒气。
大龙看着迎面的墙，心念一肃。
那几人看着大龙走上墙，又从墙上走下去不见了。
你看到没，他能在墙上走。
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
几个人追到墙下，试了试，又跳了跳，这墙太高了。真的假的，大龙能走墙？
大龙飞快地来到小天家院子，他从紧闭的大门里往外看着。一队人跑了过去，紧接着家里就传来了大喊大叫的声音，还有砸东西的声音。有人大声说：搜，不信这小兔崽子能飞到天上去！
他就是个妖孽！我说是炸尸了你们不信，人有在墙上走的吗！找到他，烧死他，让他为害乡里！
孩子们打杖你哪能这么说呢！再说大雄比大龙大那么多，孩子打不过一时错手也是有的。等大龙回来我问问怎么回事！秀才说。
谁跟你论怎么回事！村长说。我儿子瞎了他也别想活，看见他我就弄死他！
忽然哪有动静，大龙吓得身体一颤，回头看却是小天家门打开了，是小天娘听外面有动静让小天出来打探。
两人蹲在门后往外看着。怎么回事？小天问。
大雄截我，我拿火把烧他脸了。
你进来吧，外面多冷啊。小天说。
不了，你进去吧。等他们走了我就回家。大龙说。
小天陪着他，一会就浑身哆嗦，冷得抗不住，进屋了。
大龙不知道冷，只知道今天捅了大篓子。
快半夜了他才敢回家。大门紧闭，他悄无声息地回到东下屋。小妙见他回来了，从房梁上跳下来，亲热地直呼噜。
迷迷糊糊刚闭上眼睛似的，听外面惊雷也似的砸门声。大龙一咕碌爬起来，见窗子透白，心说坏了，让人堵家了。小妙噌一下跳上房梁，他想都没想也上了房梁，顺便就出去到了外面房顶上。
来了来了！宛老婆子开门。一伙人冲了进来。人呢，有人踢开东下屋，摸摸炕上，有点温度。刚还在这儿呢！
村长抬头看看，说，这小兔崽子能上墙就能上房，去，到外面看看去。
大龙一听，赶紧从背面下房，三窜两跳溜之乎也。
他来到江边，呆呆地站着不知该怎么办。走着走着，来到他的窝子那，见昨天用的工具还在，就有一下无一下地刨冰，想把昨天封住的那块冰面重新打开。
怕怀中的石头再次掉到冰上，他拿出来含在嘴里，继续用力。啪的一声，最后那块冰掉下去了。他正往水里看，一点没有觉察，有一个人过来摁住他的头，提起来倒着就把他顺进冰冷的江水里。他刚想喊，一张口，那块小石头咕噜一下，被他咽下去。
他在冰窟窿那想爬上来，但上面一顿镐把砸了下来，他只好躲开。游了几下再过去，刚拨开冰块，又一顿镐把捣下。大龙无奈地守在冰窟窿这儿上不去，四处转磨磨儿。冰面下，这儿那儿垂挂着尖刀似的冰凌，好悬没扎着他。他气急败坏地把周围的冰凌拨掉，再回过头来一看，那个冰窟窿不见了，这么快就封上了？
他急得张口大呼，呼的一下，大股的水从嘴从鼻子进去，又从耳朵出来。呀，怎么回事，我在水里也能呼吸？游了两下，觉得破棉衣有点碍事，就一抖身，从衣裤里退了出来。看看头上的大冰盖，再看看水流，转念一想，上不去也罢。那条胸有大志的泥鳅说，前面就是大海，我去看看大海吧。
头上冰封的江象玻璃盖罩着这条宽阔的走廊。阳光折射，水下到处五颜六色闪着七彩虹光。大龙一边躲避迎面而来的大石，一边小心头上刀似锋利倒挂的冰凌，顺着水流自由自在地向前游去。一路上有小鱼小虾游过他身边，他饿了就张张口。江里暗了下来，他知道天黑了。前面来到一个平缓的去处，他正想找个石缝卡住自己睡一觉就听得前面有吵闹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