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我们一家人沉默了一路，这在我们沈家几乎是无法想象的，因为谁都知道我们家的氛围是多么融洽，时时充满欢声笑语。这种可怕的沉默在我的记忆中似乎只有过一次，沈若去世的时候，我们家几乎消沉了小半年。
空气似乎都凝结了，我心里觉得十分压抑，然而曾几次张嘴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得闭上嘴巴。我父母眉头紧锁，神色稍稍有些紧张，似乎在思考如何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我生平第一次觉得回家的路途是如此遥远，车子的引擎声终于停下来，老爸最先打破了沉默，故作轻松地说：“肚子饿了吧？我先去厨房给你们煮点面条。”
“老爸，不用了，我想现在没有人吃得下，你们瞒了我这么多年，现在也该告诉我了吧？”我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静。
老爸脸上露出像平常一样慈祥的笑容，“莹莹，对不起，我和你妈妈不是故意想要瞒你的，我们只是太爱你，不想因为我们这一代的恩怨而影响你的生活。”
“老爸，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这些事情我是通过别人的嘴巴才得知的，我会怎么想？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年纪小的时候，你们这种借口还说得过去，可是我已经快三十岁了，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我至少也应该有知情权吧？”我突然有些气愤，因为我在他们眼里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小孩。
老妈忽然抬起头，直视着我的面孔，深深吸了一口气，说：“莹莹，不管你年纪多大，在我们心里永远都是个孩子。我本以为那些陈年往事会被我带入坟墓，没想到王晨会出现在你的订婚宴上，更没想到你的未婚夫竟然为了复仇而来。孩子，对不起，不管我是谁，但你只要记住一点，我是你妈妈，永远都是。”
我也凝视着她，依然无法将这张满是皱纹的平凡的面孔与传说中那个美极了的脸联系在一起，唯有那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才能证明这张脸的主人曾经是大美女，我和沈若唯一相似的地方就是同样拥有与我母亲一样漂亮的大眼睛长睫毛。原来沈若与我真的是亲姐妹，尽管父亲并不是同一个人，难怪我与老妈长得一点都不像，反倒是与沈若越长越像，我以为是因为我太思念沈若，太想成为沈若那样女子，所以思想影响了我的相貌，长得与她越发相似。然而我怎么都没想到是因为我们都是陈子墨的女儿。
她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长叹一声说：“莹莹，我从来都没告诉过你，你与我年轻的时候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你不用怀疑，就是沈若长得都没有你像我。所以你十五岁去王家参加宴会的时候，王逸德才会忘情与你攀谈，倪画眉也因此才会对你动了杀机。”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你怎么知道的？”我忽然发现眼前这个曾经熟悉的妈妈变得有些陌生了，她轻抬下巴，神情中透着几分傲慢，尤其那双眼睛变得十分锐利凶狠，接着又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一样变得迷离，让人无法看清楚。我的心里陡然升起几分寒意，对眼前这个女人有些畏惧。
她很快就恢复了常色，戴上那个已经戴了多年的面具，笑着说：“事关我女儿，我怎能不放在心上呢？我已经失去一个女儿，所以不能再大意，让悲剧发生我唯有的女儿身上。莹莹，也许我真的应该早点告诉你三十多年前我所遭受的苦难。”
老爸依然扮演着老实巴交的角色，为我们泡了一壶茶，还端来几盘小点心，我趁机多看了他几眼，然而他却像是没察觉一般，默默躲进了书房。
我的视线转向老妈，强笑着说：“我也很想知道三十多年前你与王晨父母的恩恩怨怨，到底有多深的仇恨，竟会用最珍贵的生命来报复对方。”
她面有愧疚，因为沈若的死与她有脱不开的关系，我忽然发现她的双手微微颤抖，可见那些往事有多么刻苦铭心，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心还是无法平静下来。
“故事的开头是个美丽的爱情故事，然而谁又能想到后来会演变成一个血腥的复仇故事呢？”她的目光变得迷离起来，神思仿佛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其实说起来我和王逸德之间的故事不过是老套的下乡知青的爱情故事，我们两个在当时算得上是男才女貌，然而当时不允许知青恋爱，不管我们之间爱的多么热烈，都只能偷偷摸摸。不过当时到底年轻，禁不住诱惑偷尝禁果，当我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差点吓死，不过幸好那时知青已经开始大批回城，王逸德在我之前被调回城里，离开之前信誓旦旦地说要等我，我也相信了他的话。然而我没想到我等来却是他结婚的消息，当时我的肚子已经凸显出来，幸好是冬天才没被别人发现，那时我心灰意冷，几乎恨不得去死。可是当我走到河里的时候，肚子里的那个小生命突然狠狠踢了我一下，体内潜藏的母性突然苏醒，我一下子就清醒过来，就算是为了这个孩子，我也不能轻易死去。没过多久，我也被调回城里，我试图去找他，可是总被倪家的人挡在门外，王逸德的新婚妻子知道我对她是个很大的威胁，想尽法子让我的工作迟迟不能落实，然而我的落魄还是不能让她甘心，因为她始终害怕王逸德会见到我后就离她而去，气急败坏之际居然安排杀手杀我。谁知倪家派来的杀手竟然是老沈，也就是你爸爸，他一见到我就喜欢上了我，怎么也下不了手，最终还是放了我。可是我却不知道该去哪里，老沈虽然暂时骗过倪家说我已经死了，可就凭着我出众的外貌很难不被人注意，所以他就想出一个法子。”
老妈说到这里似乎有些累了，一连喝了两杯茶，闭着眼睛养神，她的面容的皱纹一下子变得全部涌现出来，苍老的面容看上去与一般中年妇女无甚区别，我心里忽然有些悲哀，女子就算生的再美，年轻时再风光，也终究会老去，变成一个普通的老妇人。
“于是你就去找了个医生帮你整容？”我轻声问道。
“医生是我找的，因为我太怕失去你妈妈，所以想出这个自私的方法将她永远留在我身边。”老爸不知何时走出来沉声说。
他走到老妈旁边，双手搭上她的肩头，眼中露出温柔的神色，低头怜惜地看着老妈冒出几根白发的头发。老妈握着老爸的手，脸上露出幸福的神情，“我一点也不后悔当年嫁给你爸爸，更不后悔变成一个俗气平凡的女人。”
“也许你们的选择都没错，可是沈若却成为你们的替罪羔羊。”我并不是责怪他们，只是一想到沈若的死就心如刀绞，她是那样一个美好的女孩子。
他们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叹息着说：“我们也没想到王逸德会遇到沈若，更没想到倪画眉竟是那样狠毒，居然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老妈恨恨的语气让我有些心惊，生怕心中的猜测变成现实，忐忑地问道：“那你应该很恨她吧？难道你就那样任她胡作非为？”
“哼！那你也太小看你老妈我了，我就算再软弱，看到自己的孩子惨死也不会无动于衷的，更何况你爸爸那么爱沈若，怎么会轻易放过她。更可怕的是她还要对我唯有的女儿你下手，我怎么能容忍？”老妈冰冷凶狠的语气让我感到陌生，可心里一想到沈若，却又觉得能理解她的做法，假若有人伤害我的亲人，恐怕我也会那样做。我怎么都没想到倪画眉居然还对我动了杀机，难怪我那次在王家总感觉有一道凶狠的目光盯着我。
老爸忽然开口说：“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到底帮沈若报了仇，可是却没想到倪画眉的女儿命那么大，遭受那样严重的车祸都存活了下来。”
“我可以理解你们恨倪画眉，甚至她的女儿，但是为什么要杀死高科一家人呢？如果不是高科命大，他恐怕早就命丧黄泉了。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知道了真相，我会一辈子都活在悔恨之中的。”尽管高科活下来了，但是一想到他年少时所承受的伤痛居然是由我最爱的父母制造的就愧疚不已。
他们满脸愧疚地说：“对不起，我们也是爱女心切，你太过迷恋他，而他却只爱王晨而忽视你，我们怎么能不恨他呢？可是如今他对你的伤害也足以弥补我们对他造成的创伤了吧？”
“不，远远不够，我的父母都健在，而且深爱我，可是他却变成了孤儿，如今他为了我就连爱了多年的王晨都离他而去了，他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可怜的孤家寡人，我以后可怎么面对他？”我双手捂着面孔，想到他受到那么大的伤害却依然把我当做朋友，然而造成他今天惨剧的人居然是我的父母，我的心都开始颤抖起来。
“孩子，你太善良了，可见我们的教育还不算失败，至少你的人格健全。可是王晨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我们想主动去找她，把这一场孽缘终结。”我抬起头看到老爸脸上露出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坚毅，我忽然觉得老爸身上多了几分耀眼的光芒，一下子变得十分高大了许多。一个男人究竟有多爱一个女人，可以为了她把自己所有的光芒都收敛起来。
我忽然想起一个父母始终没有提到的关键人物，“杨凡怎么样了？十多年前的事情他不是也有参与吗？你们怎么都没有提到他？”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他自然被我们安排妥当了，不过如果你要是想见他，我们马上为你安排。”老妈殷切地笑着说，看来她似乎一直很喜欢他，大概因为他曾经是沈若的恋人吧。
我当然不会为杨凡担心，因为他总是那么成熟稳重，似乎十分懂得安排自己的生活，如果不是爱沈若太深，恐怕也不会做出十三年前那样出格可怕的事情。
但是我一想到年迈的父母要去找因为心怀仇恨十多年而有些心理变态的王晨又开始担忧起来，“你们真的要去找王晨吗？你们打算怎么做？”
“莹莹，你不用担心我们了，还是想想如何应对你那些八卦同事吧。”老妈轻轻抚摸我的长发，语气中充满担忧。
我也知道我订婚取消的事情一定会成为办公室茶余饭后的谈资，然而这是无可避免的，不过他们过一段时间就会失去新鲜感，终究不会对我造成太大的伤害，如今父母与王晨对决的事才是我最担心的。
不过他们心意已决，必定不会听我的劝告，他们毕竟活了半辈子，况且此前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应该能对付得了王晨吧。
我苦笑着说：“好吧，也许我真的应该更担心自己的事情，因为我再不嫁人就嫁不出去了。”
“我沈家的女儿可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只是你不愿嫁罢了。”老爸溺爱地看着我说道。
老妈却一本正经地说：“当然如果你肯放下高科，你爸的话的确是成立的。”
“可是有些事情是我自己无法控制的，不过我尽力吧。”我努力扯出一丝笑容，高科对我来说一直都是一个不轻松的话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