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雍宫前的紫陌上并无过多路人,多已被清扫,因而辘辘而去只有耳边的车轮声,风似轻缕,散散拂过衣襟。车中只有慕怜香和朱颜,随行太监几个跟在马车后面跑着,透入几声轻轻的步声落入耳里,但车厢里空空落落的却是分外寂静。
慕怜香抬了抬眼,瞳中似朦了几抹雾气,唇上是平且单薄的线条,并不见平日里温和谦谦的弧度。面前的红衣透着几分光线微微胧了眼,这时朱颜似乎感知到他的视线,恰好抬头,目光就这样不经意地一触,两人都未避开。
朱颜面上无神,声色也是浅浅的:“怜香想说什么?”
这个时候前往皇宫的路也只是一半,慕怜香周身随着颠簸的马车也是微晃,闻言轻轻地一缕吐息,让人感觉下意识地心也随之一沉,然而话语却分明平缓无波:“你来卜算楼,究竟是为的什么?”
话落在周围的时候,感觉氛围微妙地一冷。
朱颜的唇角却轻轻扬起,仿似一朵花蕊轻轻绽开,眼里酿着一抹黑:“你又何必过问呢……二谷主?”吐息落在周围,她缓缓地抬眸,视线坠在慕怜香的身上,然此时,已改了称呼。
这种笑里,更多的是一种清冷和漠然。
朱颜的话语顿了顿,言语间略有讥讽:“如果让别人看到一向风度谦谦的慕丞相如今这副神色,不知又该做如何感想?”
音落无声,然慕怜香也只是面无神色,就像一张素净无染的白纸,任怎么看都琢磨不透他的心思。这一时周身的气息似乎略略发寒,依稀间透着点疏远和无情,风在周遭一下盘旋,也刻意无痕地绕了开去。
这种姿态,看任何东西都像是死物。纤薄的唇角间,这时却不易觉察地一弯,凉薄的气息一时间反而浓郁了不少:“既然叫了我一声二宫主,以这样的语调跟我说话,莫非是想再死一次吗?”
这样的语调,未免过分阴冷了。
朱颜的姿势微微一僵,空灵的眸抬起,反没丝毫畏惧,落下一抹腻味深长的笑:“果然是死过一次的人,如今在徒弟面前竟然也没了丝毫份量呢……”
慕怜香面无表情地抬眸:“你真以为自己就是‘朱颜’了么?”
话落之后太静,静地针落有声。
朱颜在他的注视下沉着神色对上他的眼,眸底依稀间有些残谑,面上是一味的疏浅:“如果我不是‘朱颜’,那谁又是?或者你是想说——在卜算楼里被你‘金屋藏娇’的那个么……”
慕怜香沉默不语,身边风一滞,纤纤的红衣已经轻轻腻上他的身子,转眸间只见一片朱红间一双深邃的瞳,眼中是似笑非笑的讥讽。她的神色里多了几分玩味:“谷主安排我来,自然有他的目的。所以你也只需要记住,她——只是‘江无妍’。或者,你想让这个天下知道她的真正身份,然后,叫祥云谷让她彻底从世上……‘消失’么?谷主,一直并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
慕怜香不动声色地推开了朱颜略显冰凉的身子:“这些与你无关。”
朱颜似笑非笑:“与我无关?”
慕怜香淡漠地看她一眼,却似只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死物:“别忘了,祥云谷复活你只是为了一个人。”
“好一句‘只是为了一个人’。”朱颜嗤嗤地一笑,“白衣。二谷主。你刚才是动怒了?你不是,喜欢着她吧?”话未落,她的下颌顿时一紧,微微磨合的骨骼间,慕怜香的面容霍然咫尺。
“你只是祥云谷的一件东西,不觉得管的太多了么?”
这样的语调,没有怒意,没有喜态,显得过分冰凉了。
纤长的指紧紧地捏着,朱颜的下颌间隐隐已落下了依稀的指痕,然而浅浅的视线一掠,声色缓缓拉长了几分:“如果真想保护她……你最好——不要,惹怒我……”
马匹这时一声嘶喊,外边的响鞭一落,恰是到了皇宫门口。
慕怜香紧固着她咽喉的手轻轻地送落,十指纤长,肌肤清透细致,怎也想象不出是一双随时可取人性命的手。
朱颜落了空档,呼吸微微有些急促,渐渐缓过,才几分淡漠地看着他:“白衣,我奉谷主之命来,你除了配合我别无选择。你……”她的话一滞,眼里落入的是一抹冷漠地几度令人窒息的神色,一时舒畅的吐息一时间也有几分的滞塞了。
“不要试图用任何人来威胁我。”
最后落过耳的是这样的一句话。朱颜想要反驳时,感觉那样一眼看过慕怜香的神色,周围的氛围仿佛顿时沉下,无声的压力笼上周身,竟然一时间发不出一个声音。
脑海中一落空白,待回神时却见那人一袭白衣,随手掀起车帘,徐徐摆动折扇之间,已经云淡风轻地下了马车。
“有劳公公带路了。”车外透过垂落的帘子落入温和的言语,听声音依旧是如往昔般的柔和翩翩。
这一时,方才的一切就仿似只是一个梦境。
朱颜眼中的深邃凝结到最后,只留作嘴边私有似无的冷笑:“慕怜香么……又或者是,祥云谷的二谷主——白衣呢?”顿了顿,落过身边的话语,始终显得过分凉薄了:“的确是,很有意思……”
徐徐地掀起了帘子,外边的太监被动静惊扰,纷纷投来视线。朱颜在这样的注视下泰然自若,这时,面前落入了一只手,话语温和:“我扶你。”
抬头时落入眼中的是一抹分外人畜无害的笑,她的视线在他身上一落,最终也是温温笑起:“谢谢怜香了。”
旁人的视线有惊羡,有赞叹,交织在一起也并不分明了。
遥遥抬头,立在面前的只是一处宫墙,宫门大开,遥遥投入视线,只见深不见底的宫道长廊,两边是高耸的红墙,永远望不见外面。
搀在手背上的那只手有些冰凉,这一时忽然将他握地紧了紧。然慕怜香回头时朱颜已经不着声色地松开了他,前头的太监引路,拖曳着翩长的红衣,曼身紧随其后。
他理了理衣衫,也散散地跟上。
然而到了殿门之外,纳夜却只传了朱颜一人。
慕怜香蹙了蹙眉,本还要说什么。
太监见状已往旁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显然并不愿当这个出头椽子。这时眼前一花,只觉一片红影闪了下眼,已徐徐地从他身边走过,落下不着情绪的话:“前方带路吧。”
慕怜香的视线落在她的背上,最终还是没有多留。
款款落落的殿堂,光线有些昏暗。朱颜走入时外面的光投入,将她修长的身影沉沉地投射在大殿上。下颌依旧留有方才摩擦的疼,刚刚抬头的那一瞬,终年平而无痕的眸里似乎有什么隐隐一荡。
这时落入眼中的,是一个修长的身影。这个身影在她的记忆里,分外的熟悉,而是分外的——残忍。
高高在上的龙椅,似乎让他更添几分桀骜天下的气度,然而他的视线却让她深深感觉到,他仍是当年的那个男子。这样的视线,有些深邃,有些苍远,更透着几分俯瞰时的探究,唯独不同记忆的,是这个人此时漠然的面具下仿佛龟裂了一条痕迹,隐隐流露着其他的什么情绪。
然这种情绪并不是如今的朱颜想要探究的。
“朱颜参见皇上。”唇角是若有若无的冷笑,然而徐徐一垂头的时候,已在这样的动作下不着痕迹地掩去了。
急促的步声传落在空阔的殿上时显得分外清晰,这里周围很宽阔,宽阔到每一下步声都似是落上了回音,一下又一下沉沉地敲在周围。
面前的风似乎微微轻了轻。
“朱颜……”这样一声里,似很是眷恋。
朱颜余光落下,眼中投入了一只手,反投入眼中,显得有几分晶莹。是一只很适于弹琴的手,却也是属于帝王的手。朱颜的唇角抿起了一分笑意,恍惚间,脑海中的某处落过回忆里的一分片段,手被轻轻握住,感觉那人的指尖有些冰凉,因而她的弧度也是微微的冷。
不管以前有多么的温和、舒心,她唯独记得的是,最后的那一段记忆。
那么冰冷的一天,也正是这样一只好看的手,冰冷无情地将一杯酒递到她面前,对她说:“朱颜,喝下去……”
这人是真正的杀人凶手,她唇角凉薄的神色这一时间有些无限地放大,缓缓地抬眸,深邃的眸里一时间却是冰凉无痕的漠然,冷地似一支无形的箭,自那身皮囊之上,沉沉地穿过。
她反握上他的手,这一瞬,是愈发的阴寒。
“皇上……”
浅浅的吐息落过,她周身的风忽而持续地疏散,霍尔张扬狂乱之间,大殿的门一声沉闷的响,霍尔关上。
外边与殿中的关被隔断,只留下沉沉的烛火跳动,衬着她那一身红衣忽明忽暗。
“咣当”低暗的周围有什么东西坠地的声音,似是翡翠,依稀借着灯光可以看出是那一个玉扳指,此是孤零零躺在空阔的大殿中央,依稀分外的荒芜孤凉。
大殿之内随着着一声的落下,霍然沉静。是死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