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神斗开始的那日,江无妍感到所有的不安与局促仿佛顷刻荡然无存了一般。
是日天微蓝,蓝地分外澄白。
几人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却并无人说话。不远处设置的八处擂台上,道界各派的人都在纷纷比试着道术,唯独这里一块显得分外安宁。不少人路过时会投来好奇的视线,然后恋恋不舍地就把目光投在了台上。
作为蝉联两届的擂主,前头的初选是卜算楼并不需要参与的。这时坐在这里,不过是等其他各派比出一个胜者。于是,几人围坐在桌旁无比的淡定,偶尔几句闲话家常,眉目间都没有过分的紧张。
江无妍抿着茶,暗暗打量着段逸风的神色。然而他只是一味的漠然无神,面上清清落落地垂着眸,衣角不时随风轻轻摆起,却无过多的反应。
心里难免落些盘算,却也不知这人是如何想的。
其实她很想问一句,离开了卜算楼,他是真的准备去祥云谷了吗?那个利用了她的身体复活了朱颜的地方,而对她的利用竟然也只是换上段逸风的归去?着实想不清明。
这时远远地有些吵闹,往那边看去时才见一处擂台旁边纷纷围上了些许人,然后各色的议论混在一处,反倒听不真切了。
依稀间似乎闻到了些许血的气息,江无妍微微蹙了蹙眉,视线落过恰好看到几个人抬着一个人匆匆往云来客栈方向跑去。一眼看去是一团红,那人竟然是被血给染透了。看装束似乎是天山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神斗上怎么会出现这种事了?江无妍诧异下往台上一往,却见一个穿着藏青色斗篷的男人站在台上,手上还留有浓密的血色,祥云的图案分外惹眼。
又是祥云谷在惹事!
天山的人出离的愤怒,险些按奈不住,这时从人群中走出一个白衣老者。江无妍认得是天山的掌门清虚。
清虚制止了暴动,但看向祥云谷几人的脸色亦不好看:“素闻祥云谷是南疆圣教,‘神斗’只是道界中人的切磋,点到即止,何必下这样的狠手?”
台上的男人面上微有鄙夷的笑:“抱歉,我也不知道天山的人是这般不堪一击。”
“竹其,走了。”婴母腻味的童声在周围一落,叫竹其的男人一抹狡黠危险的笑,随意地看了眼天山众人,言语间分外张狂:“其实想不受伤很简单,只需要——退出神斗就行。不然,我不保证还会有其他人遭到更加残酷的事……”
轻声的一笑,但是落在心头显得几分毛骨悚然。
很多人都已怒目而视。
这时祥云谷的那顶轿子正好经过旁边,江无妍透过那飘逸的纱幔,依稀入眼一抹臧红的影子。回想起那日在后院中无意中看到的,她的神色中无端多了一种怪异。
然也在擦身而过的同时,那人仿似有感知,霍尔回头向他看来。然而这一眼间,却再也没有移开视线。
江无妍感觉全身霍然一冰,下意识地捂了捂胸口,突兀的心跳霍然凛冽,直到祥云谷一行渐行渐远,那种通体冰凉的寒意才渐渐地消退。隔了层纱幔,没有看清那个人的任何神色,但只是一缕视线,她已感到通体僵持。这个人分外危险。
“他是祥云谷的三谷主,沉色。”慕怜香的话轻轻巧巧地落过。
原来是三谷主……
这时比试结果已出,获胜的却果然是祥云谷。
一时间,卜算楼几人的神色也皆不好看。回到云来客栈,才知道天山派被祥云谷打伤的那人,却是不治而亡了。
念容难免悲愤:“祥云谷的人未免欺人太甚。”
沈君之徐徐地吐出一口气,却是道:“明日就是我们与他们的较量,恐怕出赛的人都要小心了。”这样轻缓的话落过耳边,周围霍尔沉默,感觉氛围有些压抑。
今日但凡与祥云谷比试的人,都是非死即伤的。他们想来是要借此机会扬名,每次出手都不分个轻重,加上南疆的术法与中原不同,很多人都只是初次接触,竟然没有一人能从他们手上占得便宜。
娓娓的檀香散在屋中周围,几跟各自散去,但终究也难以入眠。
云来客栈因很多人结束赛程离去而络绎冷清,剩下的也都是等候明日最后一日的最终赛事。
江无妍在房间中恍惚出神地随意游走,无意中一抬眼,本是漫不经心的时候这一瞬却是微微放大了瞳孔。
一片寂静的夜中落了几个星辰,其他的若有若无,有两颗星中间似连了条轨道,然而有一团微黑的夜色笼上,中间的那条线似乎隐隐断开。
纤长的指稍稍拈了一掐,江无妍的脸色并不好看。就是让很多人踟躇的明日,却当真有一道不利的卦象,然而再往后看,却又是连她也算不真切的了。
“任何人都不能有事……”默默地这样一声,仿似说给自己听,然落入耳边,轻地却连她自己也并不确定。江无妍微微抱了抱身子,觉得有些单薄,也有些凉。
只是一个普通人的身体,她也不确定能将自己原来的水准发挥到如何程度。每个躯体都如一个容器,有自己本身的一个承受限度。那日断魂坡外的山林中,她为破阵已经远远超脱了本身的负荷,因而透支之余,才会不堪重负。那日本就已是一个警醒。
江无妍毕竟不再是以前的朱颜,她无奈地发觉很多事竟然力不从心。
但是那一点却依旧是她自己明白的——任何人都不能有事。即便让她再去死上一次,卜算楼的任何一个人,她都不容许他们有事。忆起那个三谷主与段逸风的谈话,江无妍遥遥抬头望着天际的那份诡异的命途,眼里的神色霍然深邃。
微微咬了咬唇,又似沉重地决定了什么。
待到次日真正神斗之时,江无妍落入众人的视线中,已经隐隐换了一套装束。她可以留意到所有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微微地一顿。
一身洁白无暇的道服,落在纤瘦修长的身姿上,将肌肤衬地愈发纤尘不染。她微微抬眸,有些空灵的神色间并没有平日里大家闺秀浅浅的温婉,而是一种平淡却并未空洞的神色,视线轻轻地在几人身上一落,露出下颌光洁的弧度,仿似一朵出水的青莲,分外不落世俗。
虽然依旧是平日的江无妍,但依稀感觉微微有变了些什么。
留意到落在身上的注视,江无妍抬头看到段逸风深邃的眸色,唇角有些单薄地微微一抿:“怎么,不好看吗?”她照的是以前自己在修道时的装束,白色的道袍在身,让举手投足之间不自觉也多了几分仙气。
“挺好的。”
这样的一句话落过,江无妍一时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然段逸风却已一转身遥遥走远了。他的身形在渐远时一点点散去,她微微眯了眯眼,才未被落于他身上的阳光刺迷了视线。
他刚才说……挺好的。
心里莫名微微一跳。
“你在担心什么?”慕怜香凑近了身子忽然这样说,话很清,旁人也并没有听到。
江无妍不禁躲开了他的视线,摇了摇头:“不,没什么。”
那抹温浅的视线一闪而过,最终也退了开去。
江无妍默不作声地跟在他们身后,来到了赛场。一抬头的时候,落入眼中的只是茂密的一片绿。
碧落山的山谷遥遥望去,最后只是隐秘在一片葱郁的林木中,一眼看不透彻。风在外面徐徐挂过,但落入那片山林的时候,却是静止,甚至没有吹乱半分木叶。
这片林子里,已经安置了结界。
微微的碧色落在眸中,已略有其他的意味。
与先前的选拔比试所不同的是,之前以一对一的方式在擂台上各显其术,然最终谁能夺魁,却是要看走入这片结界的七个人中,哪方能有人最先穿过这片林子。
谁先成功穿越,就是胜者。
抬头可见林木上方沉沉压着的异样的蓝影,有些幽森。
“或许这次本不该让无妍来的……”沈君之眉目间不免有些担忧。站在一旁的莫儒同样脸色不太好。若是以前两次,本也不会有何大问题,即便在里面碰上,也不过是道术上的一斗。但这次不同,这次的对手是祥云谷。
先前的一些比试众人都看在眼里,难免会有不安。以祥云谷那些人的不择手段来看,若要他们手下留情,恐怕难过登天。
如今的几人中,唯独江无妍只能勉强算是半个道界中人。
“少于七人就不得参加神斗了,现在也是骑虎难下了不是么。”江无妍声色浅浅淡淡的,然而言语间却是平淡疏浅,看不出分毫紧张。
她这样的态度,反倒叫其他人说不了什么了。总觉得今日里她的身边似乎有种别样的气息,让人觉得有些捉摸不透,却分明是一种分外熟悉的感觉。
慕怜香的折扇一摆,藏下了眉目间漾起的一抹笑意。
眼前这样的一个白衣女子,叫他情不自禁地仿佛想起了几年前的她……
风也悉数,缓缓地行近了穿过结界,最终的神斗终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