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落在尘道上,隐隐颠簸。江无妍没有捋开车帘,只是隐隐感知着车身上下起伏的感觉。不远处的那人一袭白衣,靠在车壁上,微微闭着眸,似在浅眠。
在她这样一个“敌人”的面前,不知为何,白衣居然还可以睡地这样毫无防备。
江无妍乌黑的眸落在这个略显纤瘦的人身上,微微地一眨。
不知为何,她总感觉这个人于她,始终没有丝毫提议。他让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分明是才认识不久的人,不知为何总会在某一时间落起几分熟悉的感觉。
这种滋味,道不清明。
如今,他们是在去祥云谷的路上。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在回去的时候竟然也不知收敛,就这样浩浩荡荡的仪仗,反倒与皇上出游没分毫逊色。
白衣轻轻地动了动身子,徐徐张开眼的一瞬,正好触上江无妍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两人一时对视,都各各微微一愣神,江无妍慌忙不自觉地瞥开眼去,对白衣面上漏出的那抹笑意视而不见。
真的很熟悉。怎可能这样的熟悉。心跳微微一快,江无妍下意识地伸手捂了捂,却是依旧禁止不住。然那人却分明在背后打量着她,轻浅亦不霸道。
她闭上了眼,准备假寐,但身边的一些紧张感渐渐地没了去向,居然也就真的这样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到了祥云谷。
“姑娘,请随我来。”江无妍睡眼朦胧地下了马车,前头有个身着黑斗篷的侍女替她领路,一回头却见白衣并不跟来,面上露出几分疑惑。那侍女见她这副神色,也猜到了几分心思,解释道:“谷主一早就招了二谷主,姑娘先随我去就是。”
江无妍对她言语间那句恭敬的“姑娘”也觉有些不妥。白衣到底是怎么对其他人介绍自己的身份的?难道不是说她就是他的侍女吗?再深深看了眼那人,她也转身跟上。
在祥云谷中,白衣自然是有自己的一处庭院的。乍走入,迎面来的只是一阵淡淡的花香,并不浓郁,入鼻分外舒畅。
“那个……”江无妍随着侍女走去,想要召唤,却不知如何称呼。
“我叫‘桃色’,姑娘叫我‘小桃’就好。”猜到她的心思,侍女的话里也并无过多的情绪。
真有几分不像个活人。江无妍不由多看了她几眼,也有点感慨祥云谷中的规矩。视线向身后走来的方向一望,便问:“你可知谷主找二谷主是有何事?”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次白衣受到传召,与她私纵了沈、莫二人脱不了关系。
桃色依旧在前方领路,并未回头,语调里也听不出一丝情绪:“其实今日谷主也传了姑娘,只是二谷主未许。”
果然。江无妍咬了咬唇,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到了。以后就请姑娘住在这里。”桃色到一间屋前推门而入,转身看了她一眼,“我以后就负责照看姑娘的起居,以后姑娘若有吩咐,只管叫我就是。”
这样的待遇,与其说起囚禁,倒不如说是供为了席上宾了。江无妍眼里有情绪一闪而过,问:“二谷主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为何,桃色闻言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一时间竟一改漠然,落了几分冷冷的神色:“这个不一定,但日落前恐怕是回不来了,姑娘若是累了,不如早些休息。”
桃色闭门走出,屋里就只留了江无妍一人。
沉静下来的周围,一时显得分外空阔。
江无妍坐在八仙桌旁,微微出神。不知为何,心里竟然有些不安的感觉。隐隐觉得,这次白衣受到传召,恐怕并不是什么好事。原本既然是连同她一并被召唤的,他到底为什么硬要留下她?难道这人就不怕惹地祥云谷谷主勃然大怒吗?
越是想,却越是感觉剪不断理还乱。
江无妍坐在桌边发呆,不知不觉间时间过去,外面的庭院中还是一片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经渐渐暗下了。
江无妍看一眼外边的昏暗,星辰零星,月色也有些凉薄。她起身推门而出,才发觉桃色一直站在门外。
见她出来,桃色一脸恭敬:“姑娘可是有何吩咐?”
江无妍略一迟疑,问:“二谷主可是回来了吗?”
桃色道:“已回来阵子了,如今应已回屋。”
“二谷主的居所是在何处?”江无妍问出口已觉唐突,又补道,“不知是否方便探看?”
桃色低垂着头,依旧是一副毫无情绪的模样:“二谷主早有吩咐,这个院子,姑娘想去任何一处都可。”
江无妍抿了抿唇:“那请小桃替我带路,我想去看看二谷主。”
“诺。”桃色欠了欠身,在前方带路。
江无妍跟在她之后,心里情绪莫名。
一路去,过了几条长廊,在一道拱门前,桃色忽然停住了步子。江无妍有些诧异地问:“怎么了?”
桃色伸手指了指拱门之中的那处别院,道:“前方就是二谷主的居所,这门之后,我不方便进入,姑娘请自行前往吧。”
江无妍抬眸,在月色稀疏的木影间,见到一处的屋内亮着盈盈的烛光,便也点了点头。
白衣的院子里,并不似想象中的守卫森严,反而走入后不见一丝人影。
难道是这人过分的心高气傲?江无妍心中疑惑,不由也放慢了步声。走到门口时,竟有几分忐忑。毕竟已是入夜,她这样突然前来,现在一想,却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了。
想着,伸手敲门的动作却是迟疑地一停,但最后的动作已经停在门上,分明是没用上多少的力气,但她不想的是,这门居然并没有关上。
“吱呀——”一声,落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突兀。
整个屋子里弥漫着朦朦的水汽,这人却是刚刚出浴。有些热气触上门外交融的的凉风,缱绻交融在一处。
江无妍看到白衣青丝上缠绕着的****,轻轻地贴着他如脂的脖颈落下,水珠旖旎地滑落在周围。整个人愈发脱俗地如一朵出水芙蓉,他似未料会有人这样猝不及防地闯入,在背对她的一瞬,已慌忙戴好了那副面具。
转身,不知为何,江无妍竟从他面具背后的眼中看到几分惊疑。
江无妍面色微微一红,语调中也是微微窘迫:“方才本要叩门,不想房门竟然未关,还请二谷主不要怪……罪……”
最后的吐音却在视线无意中落下的一瞬无意识地顿住。
白衣初出浴,身上只是一件松松垮垮的衣,这时胸前的衣襟微微敞开,分明是皎白纤然的肌肤,露出的却分明是狰狞的伤痕。一道一道有些残忍密集地遍布着,有些是救的,但看有些的成色,却分明是刚刚落上的。
想起今日谷主对他的召见,江无妍的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
白衣顺着她的视线低头一看,默不作声地将衣襟轻轻地揽了揽,藏去了这些丑陋的伤口,云淡风轻地看了口:“无妍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他开口直呼了无妍,语调过分自然。
然江无妍满心方才看到的伤口,也没觉出异样,只随口道:“听闻谷主召见你,不知可是为了卜算楼的事?”
白衣倒手的姿势霍然一顿,才既而徐徐地满了一杯,送到唇间一抿:“是。”
他的回答过分简明扼要,反倒让江无妍不知如何接口了。眉心微微一蹙,她凝着那人的眼,问:“为何不将我送去?”
白衣若有若无地看了她一眼,唇角却是漫不经心地抿起:“因为我不想。”
很是自我的一句话。只是他不想,轻描淡写。
如果不是方才撞见了那些伤口,江无妍或许也会误以为那只是一件小到不足挂齿的小事。眼里有什么微微一动,竟不知如何接口。
“天色不早了,今日颠簸,早点休息吧。”白衣见她这般神色,也有些不自觉地终于躲开了她的视线,“以后你就住在我的院里,没人能将你怎样。”
不想江无妍却是没有就此离开,反而抬足一步走进了房中,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
立定。抬眸看他:“你何必要对我这样好?我们以前是否认识?”
吐息一字一句地落出,她与他只是咫尺之遥,正是隔得近,她终于清晰分明地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虽然只是一时的动摇,但也已足够。
“之前听闻,几个月前,谷主曾经对你使用了修罗之刑……”并不待白衣回答,江无妍的话语已徐徐落下,仿似梦呓里的呢喃,缓缓落在周围,轻浮在耳畔,如周围仍未散尽的水汽一般的沉沉迷离。
这一霎,白衣原本沉凝的神色间,仿佛愈发深邃了几分。
江无妍心里浅浅一笑,不知为何竟有些揪起的感觉。果然,凡是经历过修罗之刑的人,永生都是难以忘记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