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鬼眉
冬去春来，人们都还沉醉在山河披银，大地粉妆之时，悄然之间又雪消水长，嫩叶满枝，山丹吐艳，半年的光阴就像于一眨眼之间，就这么快的过去了。
山里的夏天虽比外边来得晚些，温度也要低上一些，但山脚四周的树木上，也有新蝉在细细的叫着，使得这山村更显得宁静安详。
王家庄，时值仲夏。
此时已近中午。不过此时正是收割麦子的时候，所以村中除了老幼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在地里忙着。
村道上远远的有个人影朝着王家庄走来。
等人靠近了，才看清原来是个算命的先生。这先生五六十岁的模样，脸上皱纹横生，唯一可称道的也就是下巴上留着一把山羊胡，虽然有些花白，但是油光水亮的，倒是给他平添几分潇洒。
那算命先生身穿一领破旧的青色长衫，领口和袖口的太极图案都被油腻遮得严严实实的，由于他这身衣服太脏，看不出来什么料子的，不过想来这也是无关紧要的，天下术算早已没落，不复往昔那般“掐指间可算天地日月，鳞羽下可洞查生死幽冥”的荣光。
不过这位相师好像与其他算命先生不同，别的相师虽说也是云游四方，但大都混迹在帝都、州郡等大城市，而且生怕别人不来求自己。
而这位算命先生则是另类的很，只见那先生左手拿着一个掉了色的布幡，上书四个落拓疏狂的大字“难开一口”，让人一看就不由自主的却步于三尺之外。
除了右肩上还有一个灰扑扑的小褡包，里边儿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东西，其他的物件什么都没带。
忽然，算命先生停下脚步，朝着一个小院落里凝神望去，那混沌不清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夺人的光芒，像是有透一切的威力。如果有人看到，一定会惊奇一个人的目光竟然可以这样锋利逼人。
顺着算命先生的目光望去，只见有个梳着朝天辫儿、约有三四岁的小娃儿。那小娃儿也正好扭过头，朝着相师这边看来，然后好像觉得没什么异常，就抓了抓那根乌黑发亮的小发辫儿，继续做自己的事儿。
那相师不由点了点头，随后又开始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举目四顾，唯一出彩的地方也就是在那个小院儿里的，有一株五人合抱粗的梧桐树，树干五丈来高，根部虬劲粗壮，枝干笔直，不见一丝的弯曲，树冠茂盛像是一个巨大的绿伞，几乎能覆盖住整个院子。
那棵大树下，正有一堆小孩儿，年龄大约都是在六七岁到十一二岁之间。
只见他们都在围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团团坐着，在专心致志的听着少年讲故事。众小娃儿听得过瘾，那青年也讲的分外投入。每每讲到意兴湍飞之处，还时不时的站起来做些骑马射箭的动作，嘴里还一边模仿着战马嘶鸣，刀剑交击之声。
每每听到精彩的部分，那些小屁孩儿们都不由得发出“哇”、“哇”的感叹声。
本来算命先生也想要过去，但是忽然察觉得到什么动静，就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不是十分高大，但身法却矫健异常的青色身影，正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大步流星往山冲里赶，从那行云流水的步伐可以看出，来人不是普通江湖人士，不但练过武，而且有一身不俗的武功。
但凡高明武学都严格讲究身、眼、步、法四者合一，只有这样身体才能爆发出招式本身应有的威力和效果。
这个身影的主人就做的不错，再差一点儿就可以到达登堂入室的地步了。
看着那人的动向，是朝着那棵华盖一般的梧桐树方向来的。那算命先生，想了想就坐到青石街道旁的高台上，默默地看着事情的进展。
“三哥，你说岳大元帅生下来的时候，真的那么神么？”那个脑门上顶着一根儿朝天辫儿，穿着一个绣着金色的鲤鱼跃波图案大红肚兜的小奶娃儿，正双手交叉着支在膝盖上，托着下巴，满是羡慕样子的问道。
“那是当然！岳大元帅出生的时候，那是满屋红霞，有个展翅金鹏模样的神鸟虚影，落了下来，砸的瓦上一片金光，然后就是岳大元帅降生了！”那十五六岁的少年满是骄傲的神色，好像岳大元帅越厉害，他就越有面子一样。
“那我生下来的时候，你看到什么奇异的景象了吗？”那个小奶娃儿忽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满是希冀的神色。
“咳！我想想啊。。。。没有！”少年好像知道这小娃儿要问这样的问题，装作思考状，然后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哦！真的没有吗？”那小娃儿满是失望，但仍是不甘心。
“嗯。。。仔细想来，好像有点不同呢！”
“什么？真的啊！三哥！好三哥！快点儿告诉我嘛~~”
“我记得那一天啊，晴空万里，没风没雨，”少年开始半生不熟的吊着书袋，摇头晃脑的，“也没有异香扑鼻，唯一不同的地方啊，啧啧，真是，啧啧~~就是蚊子显得特别多！我和老大老二都恨不得多长几只手！”
那少年一脸认真的模样瞬间变成了戏谑，“怎么，咱家小四相当大将军？哈哈哈，老夫子告诉我，不要羡慕旁人，只有等你成名之后才有传奇。你以后就明白了！”用手揉了揉小奶娃儿的发辫儿。
周围的小娃儿们听少年说得有趣，也很是开心，乱起哄。
“好了，别嘟着嘴了，来来来，我再给你们继续将岳大将军的故事！”
当少年讲到岳大元帅被奸臣挤兑陷害之时，一众小娃儿纷纷破口大骂“秦老狗不得好死”以及诸如“我非要扒了它的狗皮”之类的狠话。
只有那个被称作小四的奶娃儿摇摇头说道：“我以为岳大将军会长命百岁，没想到死得这么不值得，以后我不要当他那样的人！”
“好了，都别生气了，坐好了，我再给你们讲一个更好地故事！”那少年看到小四的思想受到不好的引导，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虽说这故事是历史事实，但是总归是自己给他讲的，要是等老爹回来知道了，还不揭了自己的皮！
想到这，少年不由得一头冷汗，于是就想换个故事引开诸小儿的注意力。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一件事的影响并不是你想消除就能消除的，到底是隐患还是无关痛痒的道理，就得看这个人以后的人生际遇如何了。
不得不说，小孩子的心思就是单纯，这不还不到一分钟，这群小娃儿就又开始“哇”、“哇”起来。
等到一堆小屁孩儿们发出过几十次毫无意义的“哇”之后，少年的兴致好像因为天气温度的升高而降了下来。
“胖虎，你去帮我倒点水，我渴的厉害！”那少年指着最边上一个胖胖的男孩儿说。
“怎么又是我？每次都是我！你不是说这回轮流来的吗？”小胖子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很是不满的说道。
“还不是你平时经常欺负我！我哥叫你去你就去，要不然你就不要再听我哥讲故事，他可是我亲三哥！再说了，我们等你接完水回来再继续讲！”小奶娃儿此刻很是理直气壮的说道。
“呦喝！这是谁家的小娃啊，这么小都知道威逼利诱的权谋了，有前途，有前途啊！”门外传来一个很是油滑的声音打断了几小儿的吵闹声。
推门进来的人，正是刚才那个疾驰而来的青色身影。
这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一身青衣打扮，白底黑面的布鞋上还有青草和泥土，看来一路上并没有停歇。但是听他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一点也没有气喘的杂音。
再看那个人的长相，脑袋很尖，发髻也显得很是细小，一张下巴很长，唇上留着两撇八字胡，加上那一双滴溜溜的细眼，无论他的五官怎么看，都让人觉得这个人不是什么老实人。
“你是什么人？看起来很面生啊，来我们村干什么？我们这儿没有什么古董，也没有人去城里当下人！眼看就是正午了，我们家大人随时都会回来！穷山穷水的，没什么东西好招待客人的，就请你到下一家吧！”见到有生人进来，那讲故事的少年这回儿也站了起来，很是滴水不漏的说着。
“呵呵呵，不错不错！都说梧山是个好地方，这一方山水钟天地之秀气。”那中年人点了点头。
“以前听两个人说着怎么怎么好，当时还不怎么相信，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就连这梧山支脉的凤爪山，都能养出这么水灵灵的人才！小的机灵，大的老练，很不错啊！你们是谁家的孩子？”那人也不生气。
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拿起大粗瓷碗，“咕咚”、“咕咚”喝了起来。那少年正要发飙，忽然低头一看，那人腰间别着一块黑色玄铁令牌，令牌上的花纹很是复杂，令牌中间阳刻有一个“玖”字。那少年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了几下，像是想到什么，就暂时按捺脾气，耐心的等着那人把水喝完。
“嗯，还是这水甜啊！真他娘的解渴！你是王家小三吧，很不错，有眼力劲儿！本来我还以为你要给我一顿好打呢！哈哈哈。。。“那人其实在喝水的时候悄悄地调整了下视线，观察着这个少年人。
看着那少年还是沉默的样子，中年人用大拇指，抹了抹两撇八字胡，继续说道：“怎么？我这副长相就那么让人不放心？我是青石城城主家的廖管家，同时负责第九卫的招兵情况，要不是你哥王二，王坤乙现在刚当上卫所长，需要交接的大小事务很是繁杂，我老人家还不愿替他跑这八十里的山路呢！”
“啊？！你就是前天我二哥信里说的廖管家啊？！怠慢了怠慢了！！小四，赶快去六婶家里把咱爹他们叫来！就说青石城廖管家来了！快去啊。。。。你们几个也都赶紧回家吧，今天那就讲到这了，其他的以后再讲。”
“来，管家大人，屋里边请。穷乡僻野的，刚才那不是因为没想到是您这个大贵人嘛！来来来，屋里边做，我去给您弄壶茶。。。”
“茶就不必了，再给我弄碗井拔凉水，这水喝着有股灵气儿，比茶好喝！”那管家摆摆手表示不用介怀，他自己也不客气，径直往屋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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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小四踏出院门的时候，坐在道旁的算命先生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小娃儿的眉目，长叹一声：“人族小儿口中坐，生来六道一半通；两道鬼眉无双有，盗得乾坤大道名！”
话一说完，也不管众小娃指指点点，站起来就走，看似那算命先生走的缓慢，然而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一阵没有来过的风。
小四看到算命先生坐的地方，有个小撘包，捡起来打开一看，是一个拳头大小，四四方方的铜疙瘩。没来由的，小四觉得这是个好东西，自己一定不能放弃。
于是他将那褡包往地上一放，画了个圈，表示此物有主。
然后很是放心的就屁颠屁颠去喊他老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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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三啊，你大哥和你二哥现在在卫所里我很放心，有人用规矩管着，我放心得很。到那一定要踏踏实实的，每天还必须到夫子那学习，不能逃课！你们仨从小就是不安分的主，这回我算是真心踏实了，只是白瞎了你爷爷给你们起的名字了！”王老爹正在语重心长的嘱咐着并抱怨着。
“什么嘛，我大哥的名字还霸气点，叫王一；二哥的名字就太随便了点吧，王二?!怎么听怎么像是店小二的名字，不过,好在我二哥现在已经成年，夫子给他起了个好表字——坤乙！也就是地上第二的意思，不犯忌讳，还有内涵！”
“但是！但是，我的名字怎么就好了？爹您给我说说，王三听着怎么好了？都说数一数二，还没听过有谁数到三的！”
“就连打架时都是喊着‘一、二，兄弟们，抄家伙动手！’”那少年一听，立马露出很是不忿的样子。
“你还好意思说这！”王老爹好像是抓住什么把柄了，面红耳赤的训斥道！
“要不是你们三兄弟整天调皮捣蛋，没个正形，我怎么会在给小四起名的时候，在记着他生辰八的纸上不由自主的写着你们仨的名字，最后一气之下给“三”字上面加了一竖，就这么糊里糊涂的，给我的小四起个名字叫“王四”！你怎么不说说人家是受你们连累，多么无辜！还抱怨你爷爷，滚犊子！！”王老爹说起给小四起名字的经过，就不由得满是气愤。
“啊，哈，那个，嘿嘿…哎，我马上过去！！爹，我的马车到了，那个，我就先走了哈，等过年时，我再回来啊！”那少年一看局势不利于自己，马上选择第三十六计！
临走还不忘高喊一声：“爹，其实，小四的大名叫王丰，征兆五谷丰登的丰！是个极好的名字！！“三”字加上一竖念“丰”，而不念“四”！哈哈哈哈，我和大哥二哥其实早就知道了，只是他的名字比我们好，我们不舒服！再说，只是怕你难堪，哈哈哈……告诉小四，等过年回来我给他带好吃的，我王三去也！！哈哈哈……”
“你们、你们……一定要小心行事，千万别吃亏啊！”随着马车渐行渐远，王老爹愣在当场，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王三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想要发狠，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变成了喃喃自语。
心中又是高兴，又是伤感。高兴的是，原来自己的小儿子的名字，在自己误打误撞之下，被确定为一个很好的名字；伤感的是，儿子们终于都长大了，总要离开家出去闯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