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一开始很简单,试想一下:奥格瑞玛郊外的红土上,森金村摇摇欲坠却又坦露着永不磨灭的决心,这足以证明它无论何时都是巨魔最贴心的家园。巨魔们在村里村外游走,漫不经心地瞅着旁人,好像对什么都漠不关心。早些年,他们闭关自守,在部落的关怀下自给自足,日子过得清苦但也无欲无求。可自从部落施行了种族经济开放政策,这种原始的生活就被彻底改变了。
首先不得不承认,种族间的商业交流的确改善了森林巨魔们的生活。他们不再只吃野猪和老虎,还尝到了银松森林的狼肉,甚至听说了银月城皇家特供的龙鹰卵卧酥山狮;詹苏尔引进了达纳苏斯酸菜饼作为新的鱼饵,并企图以此垂钓厚壳龙虾人;村子原本清冷的市场渐渐热闹起来,泰塔希和她对面的杂货商克瓦埃以前总是心平气和地聊着老公和孩子,现在却为生意忙得不可开交。自从克瓦埃打破垄断,开始兜售面粉和甜香料,泰塔希就再也不能跟她客气了。两个人开始想尽办法,表现出市场竞争的雏形。要不是孩子还小,泰塔希觉得自己真应该去当个旅行商人。
“糟糕透的一天!”泰塔希一进帐篷就嘟囔着,女巨魔独有的沙哑声放大后,仿佛夹杂着地精机械的轰鸣,“克瓦埃那个老女人,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秩序!”她一屁股坐到地上,躺下又坐起来,“甜香料,面粉……压低价格也就罢了,真不知道她从哪儿知道的,美味风蛇,那是什么东西,只有愚蠢的巨魔才会喜欢那种食物……”她突然发现儿子在一堆头骨后面注视着自己,赶紧压低了声说,“这简直败坏了传统!”
“这简直破坏了传统!”泰塔希的丈夫大喊着走进小帐篷,这是个中等身材的巨魔,獠牙也不威猛。认识泰塔希的时候,他自称尤尔松,从南边的村子来,家乡闹着饥荒,父母都死于饥饿。事实上,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南边根本没有什么村子,巨魔历史上根本没有过任何饥荒,而且他们饿不死。尽管如此,泰塔希还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温和的獠牙,当然,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这简直破坏了传统。”尤尔松生气时,眼睛会变红,“没人听我的劝告了,猎人们都开始用枪,你们知道的,那种会喷火的东西,射击时轰轰作响。”他扭头,仿佛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道,“弓箭才是森林巨魔的骄傲,手持弓箭的荣耀感……让我们对猎物造成致命的伤害,火枪真应该见鬼去,可他们还是在用,这些破玩意儿……简直破坏了传统!”
父母都沉默下来,怒气未消地瞅着孩子。小巨魔今年刚满12岁,凡事还有些懵懂。孩子出生的时候,夫妻俩给他取名苏拉恩,意思是白天的冰。孩子6岁那年,父母又听从巫医的建议,把他的名字改为了吉加萨,意为闪光的金子。巫医说孩子将来迟早会成为巨魔的英雄,虽然他对每个人都这么说,可尤尔松和泰塔希总是对此深信不疑。
尤尔松这些年来忙着筹建一个猎人团队(猎人们经常组织起来,以众力去捕猎一些个人难以驯服的野兽),猎物或换取的金钱先由领导者抽出一部分,其他成员则平分余额。这种私人团体(有些种族称之为公会)近来才开始在巨魔们的世界里出现,而过去,只有尤金才有资格组织大型捕猎。尤尔松现在感到压力很大,因为筹建这样一个大型组织需要不菲的花费,而他们家的积蓄少得可怜。泰塔希的店铺生意一直很好,虽然市场在变化,但她的老字号招牌总算留住了大部分消费者。为了丈夫的事业,她变本加厉地想办法扩大销售规模,也同更多的杂货生产人建立了友谊。前几年,她还总是不遗余力地支持尤尔松,可最近情况却发生了变化。尤尔松的团队迟迟无法完善,泰塔希的杂货生意却越来越好,她甚至开始考虑聘请雇员。若不是克瓦埃那个老女巨魔,泰塔希肯定能控制住森金的杂货市场了。当妻子在事业上超越丈夫,一个传统家庭往往会丧失和谐,这绝非危言耸听。泰塔希开始认为丈夫的团队是个吸金的无底洞,尤尔松显然察觉到了妻子的变化,这让他更加焦虑和忧愁:为了筹建捕猎公会,他已经负债累累。他既感到对不住妻儿,又对未来充满了向往。自打泰塔希不再对他言听计从,他就决定靠自己的力量坚持事业。他可真是个坚强的巨魔。
“你看看你,尤尔松!你是个男巨魔,可你除了会躺着发愣,还会干些什么!我总是对母亲说,我嫁了个好巨魔,一个有种的男巨魔——哈——你也算是?真不知道我是不是得罪了哈卡,哎呀……让我找了这样一个没用的家伙。你能不能打起精神,努力!努力!努力!哼,我在外面累得脚都软了,你倒好,在家里睡大觉,我还要烧水做饭洗刷。啊——哦——我真是瞎了眼!”
泰塔希说这些的时候,尤尔松往昔的气概便又要丧失一些。他只好默不作声地、一如既往地躺着发愣。并非懒惰,他只是在考虑如何填补已有的亏空,并尽量减少债务。最近一段时间,公会有了不少的起色,他们已经能够在贫瘠之地捕猎雷角犀牛和珍贵的长颈鹿,事情总算还有希望。泰塔希说得累了,就会心平气和地烧水或是洗刷打扫,还时不时地来一句:
“我可真是过够了。”
父母的谈话时常让吉加萨感受到无形的压力。父亲的焦虑感染他,母亲不时的暴躁让他压抑。每当父母从外面回来,即便不发脾气,他也总是刻意地想去讨好他们。他没有安全感,有时候他只是想让父母安静下来,大家开心地谈论某件事,可这简单的要求也是奢望。久了,小巨魔逐渐表现出情感的缺失,继而是表达能力的缺失。他越来越沉默,骨子里又藏着无处宣泄的热情。他因此开始用暴躁去表达真实的自己,这或许是生命的本能。但同时,危机感又让他对每个人都温和有礼,尽管他不愿意相信别人。
父母希望他将来成为一名魔法师,就是当下最时髦的行当之一。许多年前,古尔丹和耐奥祖的堕落让兽人认识到了魔法的可怕。森林巨魔在沃金带领下重新加入部落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深受影响,对魔法表现出明显的抵触。可自从种族间的开放政策施行,许多巨魔就迷恋上了魔法,魔法也开始将巨魔们的生活带入一个全新的时代。然而,魔法给艾泽拉斯带来文明的同时,也被环保人士认为污染环境,并且这一观点近来越发深入人心。研究表明,冰霜法术将施法者附近的热量转移,而法术本身不消耗任何热量,整个法术过程就是一个对外界产生热量的过程;而火焰法术的施放需要消耗大量氧气,同时制造一些有损臭氧层的气体化合物,这两种魔法的广泛使用,被认为是造成艾泽拉斯世界逐渐变暖的直接原因。众所周知,所有魔法——包括冰霜与火焰——均以奥术魔法为基础,因此奥术魔法被谴责最深。
为此,近年来,在兽人领袖萨尔和牛头人大酋长凯恩血蹄的努力下,部落各个种族领导层签署了一系列公约维护艾泽拉斯公民权益、造福子孙后代,如《魔法不扩散公约》《冰霜与火焰限制新九条》《奥格瑞玛环境保护法》等。然而,巨魔们并不喜欢这些条约。很久以前,强大的巨魔帝国阿曼尼和古拉巴什被醉心于魔法的暗夜精灵击败,数千年文明毁于一旦。整个种族开始了漫长的动荡生活。后来,兽人、被遗忘者和高等精灵凭借对魔法的运用而发展壮大,只有巨魔还单纯地信仰巫医与萨满教义。而今,魔法刚刚开始改善这个古老种族的处境,部落就开始限制相关行为,巨魔们认为这不公平,因而不仅不遵守沃金亲笔签下的公约,反而将魔法更加壮大起来。
“儿子,打起精神来!你将成为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巨魔法师。”父母的叮嘱与期望时刻萦绕在小巨魔耳边,小巨魔却对这一热门行业毫无兴趣。某个寂静的黄昏,小巨魔站在暗矛海滩上,望着远方的回音群岛,几个杂乱的文字瞬间涌上心头,待它们重新拼凑,似乎有了某种韵律:
瑞影流梭揽海蟹,
余夕寂寞返回音。
这种韵律带来的奇妙感觉,远胜于森金村原有的那些诗歌。吉加萨陶醉在一种近乎痴迷的状态中,待回过神,他想起无尽之海的传说,想起巨魔历史的沧海桑田:
御风俯瞰无尽海,
只见苍茫与森金。
从那以后,小巨魔心中便充满了这种新奇的韵律,整日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他因此更感孤独。魔法老师安苏瓦发现吉加萨学习越来越不用功,就悄悄告诉了泰塔希,那天晚上,泰塔希又忍不住发了脾气。
“你这个坏小子!说说你都做了什么!”她拽着小巨魔的胳膊,就像拽住一个小偷,“你对得起我和你父亲吗?我本来以为我的家庭里会诞生一个伟大的魔法师,一个伟大的!瞧瞧啊,这就是魔法师的样子嘛……”
吉加萨默不作声,但是眼中显然噙着泪花,僵持了一会儿,泪被咽了回去。尤尔松过了好久才插嘴。
“好了,泰塔。”他亲密地叫妻子,“也许孩子的兴趣不在这儿呢,就任由他发展……对吧吉加?你是个有理想的小巨魔……”
“尤尔松,你给我闭嘴!”妻子提高了嗓门,“他这辈子注定要成为魔法师,这样才能光耀门楣,光宗耀祖!什么理想都比不上一名魔法师的自豪感!小子,吉加萨,小巨魔!你给我听好了,要是安苏瓦老师再向我告状,你就别想再进这个家门了!”
“泰塔,孩子还小……”
“我说了让你闭嘴,尤尔松。”泰塔希又燃起了新的怒火,“你不比他好到哪儿去,你的上进心呢?你活跃的小脑袋呢?算了吧尤尔松,既然你觉得不想跟我在一起,你就带着这个小冤家走,我自己能过得好好的,比任何时候都好!你们爷俩都这么不争气,这可真让我伤心。”她似乎突然伤感了,“什么都不如意,这就是生活?”
尤尔松不住叹气:“这可不就是生活,这就是生活。哪有一切如意的呢……”
“我不想听了,尤尔松。”火又燃了起来,“滚回你的公会去吧,但愿你能填饱肚子!孩子你别想带走,他要当个合格的魔法师,谁都改变不了!”
吉加萨擦掉隐约的泪花,眼前的情景让他心中的诗脱口而出:
“万家灯火暖,
一人孤欲悲。”
泰塔希愣住了,她听着儿子的喃喃自语,突然觉得憎恨。没错,她想起来了,克瓦埃那个疯婆子制作美味风蛇的时候,也会这么念叨。
“听听啊——”她难过得要哭出来了,“啊呀呀——这孩子都说了些什么呀!这是不祥的咒语,是诅咒!听着尤尔松,咱们不能不管他。我觉得应该找个魔法师给他看看了。”
“找个巫医吧……”
“必须找个巫医!”妻子同意了丈夫的建议,不住地抖动孩子的身体,仿佛能驱走他灵魂中的恶魔,“哎呀,我可怜的吉加萨,你怎么学了这些邪门歪道!都怪我,没有给你足够的关心,克瓦埃那个女人,她的美味风蛇,已经严重打击了我的生意,我都是为了这个家……”泰塔希转眼间就泣不成声了,“你得好起来!”
父母带吉加萨找到了巫医,并详细描述了吉加萨身上的诅咒。老巫医眯着双眼,用木柄在大锅里搅拌几下。
“这似乎不是个诅咒。”他开始慢条斯理地讲述,“虽然你们不能完整地描述他的话,但我想这可能跟巨魔历史上的一种诗歌体裁有关。远在精灵种族出现之前,巨魔两大帝国阿曼尼和古拉巴什统治着未裂开的整个大陆。那时,两个帝国协同作战,与冷酷无情的亚基虫族发生了艾泽拉斯世界上的第一场战争。亚基虫族是一个残暴却拥有智慧的种族,它们意图消灭卡利姆多上一切非昆虫类生物。两大巨魔帝国联手,面对它们也几乎不敌。可是后来,亚基帝国居然一分为二,一部分逃往北方,建立了艾兹卓-尼鲁布城邦,一部分逃往南部虫穴,由泰坦克苏恩领导,建立了安其拉帝国。没人知道巨魔如何迫使虫族退却。大部分巨魔认为是巨魔的顽强在意志上战胜了虫族,也有人认为是巨魔的后人——暗夜精灵从中协助,更有人认为是某位英雄力挽狂澜……众说纷纭。”
“诸多传说已经不起考证,但相传,一位伟大的诗人在战争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大锅中的液体沸腾起来,老巫医使劲嗅了嗅,“一位名叫杜瑟尔赞的巨魔,历史并未对其作详细记录,但他却出现在一些传说和文学作品中。有一小部分历史学家相信,他奇特的诗歌体,创造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使得巨魔与亚基虫族达成了停战协议。这种传说中的诗歌体,如今零星分布在全世界,偶尔还能寻觅到蛛丝马迹。比如美味风蛇食谱上的咒语,据说就是这种力量的残余。而你们的儿子,很可能通过某种方式学习到了这种诗歌……”
老巫医嘶嘶地笑着,泰塔希和尤尔松却觉得恶心和毛骨悚然。这个物质年代,没有人愿意相信什么诗歌和传说了。泰塔希和尤尔松在这件事上出人意料地达成了共识:巫医为了制造经济效益而将一些传说与吉加萨牵强附会,而明智的夫妻俩是绝对不会上当的。
“你的意思是,我的孩子通过某种莫名其妙的方式,学习到了上古的诗歌?”
“笼统地说,可以这么认为……”
“嘿嘿……”泰塔希狡黠地笑着,“这一点儿都不好笑,巫医。啧啧……我敢肯定这是个诅咒,要不就是哈卡对这孩子不用功的惩罚。您用不着讨好我们,说这孩子天赋异禀,完全没有那回事。但我仍然以他为骄傲……”
“泰塔,礼貌点儿。”尤尔松轻声嘱咐。
“是克瓦埃?是克瓦埃!”泰塔希几乎已经发现了事实的真相,“克瓦埃不仅要搞垮我,还用恶心的美味风蛇诅咒我的家人!”
巫医叹了口气,泰塔希似乎有点儿难为情了,“您说吧——至少您的故事不错——”她支吾着说,“您应该有少许酬劳。”
尤尔松掏出钱袋,妻子却赶忙阻止了他,顺便狠掐了一下他的脊梁。老巫医显然是见惯了,摇摇头说:“你们还是多关心关心孩子吧。”
那天晚上,小巨魔一夜都未合眼,半夜里,他听到了母亲哭泣的声音和喃喃自语。
“妈妈,我现在多需要你给我一点儿温暖呀,尤尔松他不争气,现在连小吉加也学起了旁门左道,但我敢肯定是克瓦埃和她的美味风蛇坑了这孩子。噢,妈妈,您同我一起祈求哈卡吧,虽然我并不清楚哈卡是好是坏,可现在我需要帮助!”泰塔希已经无法更悲伤了,她依稀记得出嫁时母亲的叮嘱,“您说过的,要是丈夫不能保护家庭,就得靠自己。您看吧,尤尔松是个好男巨魔,可他不会帮我去找克瓦埃问个明白——他不是那种积极上进的人。”她抽泣着,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事实上,我也需要弄到美味风蛇的食谱,尽管上面充满咒语,可我都是为了这个家啊!没有食谱,我的店铺就要敌不过对手了。您的在天之灵可能不明白,妈妈,森金村这些年来变化太大了,我是说市场经济。”
吉加萨辗转反侧,直到母亲在泪光中打起轻鼾。小巨魔也偷偷落泪了,他很少表达情感,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帮母亲得到美味风蛇的食谱。他轻轻起身,走到帐篷的另一侧,胡乱翻出几件衣服,用粗绳子捆成一个疙瘩,便悄悄出了家门。这恐怕是他第一次欣赏到森金的夜景,尤其是如此晴朗的夜空,几朵云轻描淡写,把持着群星的光束,地面上,三月的风把杜隆塔尔的砂石打磨得像鹅卵,空气中流动着白天少有的湿润,赤裸的草堆里,隐约传来窸窣。
邀风入凉夜,
草色会光青。
不问意何去,
倾心云笼星。
默念完新的诗篇,吉加萨发觉周围的景致更加清新,一切都反射着月的微光,一股莫名的能量四下流窜。小巨魔心情从未这么好过,他暗自揣度,觉得应该先弄清楚美味风蛇食谱从何而来。很快他就拿定了主意:既然克瓦埃阿姨有这食谱,她一定能知道食谱是怎么来的。森金村不大,所以他很快就找到了克瓦埃的家,发现克瓦埃的小女儿在门外的石头后面偷偷练习魔法。小女孩名叫苏辛瑞,是魔法老师安苏瓦的得意门生,吉加萨没跟她说过话,此刻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搭讪。
“你好——”他支支吾吾地说,“你在干什么?”
苏辛瑞停下动作,舒展着手臂,疑惑地瞧着小男孩。
“嘿——你也是安苏瓦老师的学生——”
“我叫吉加萨。”
“那个差等生——”小女孩嘲笑道,“你什么都不会。”
小巨魔不吭声地看着她,苏辛瑞下意识地回避凝视,随后摊开了双手。
“好吧,我开玩笑的,你这么晚到这儿来,吉……萨,有什么事吗?”
“是吉加萨!”小男孩强调说,“你一定知道从哪儿能弄到美味风蛇食谱吧?”
“哈哈!”苏辛瑞笑出了声,赶紧捂住嘴,小獠牙露着寒光,“我妈妈早就说了,你妈妈会认输的,你是代表你妈妈来求救的?呃——居然选了这么个时候……”
“不是,我妈妈不会认输的,她是最好的杂货商!事实上,我代表她来告诉你们,过不了多久,我们也能制作美味风蛇。”
“瞧瞧,迅猛龙始终藏不住尖牙,装可怜的野猪人总要露出尾巴。你一定想知道那食谱从哪儿来对吧?”
“我只是需要知道它在哪儿——”吉加萨不想说下去了,“你不会告诉我,可我仍然找得到!”
苏辛瑞眨巴着眼睛,把弄了两根紫色小辫子,语气突然温和起来。
“嘿嘿嘿——你别着急,如果真的知道食谱的确切位置,它就不会这么神秘了。实际上,我们都不知道它在哪儿,呃——我只知道能在西边的某处找到线索。”
“谢谢。”吉加萨转身就想走。
“真是个急性子。”苏辛瑞叫住他,打量了一番,“你不会魔法——呃——我是说人多力量大,也许你会会需要我的帮助?”
“你想要帮我?”小男孩有点儿意外,父亲曾经告诉过他,女巨魔都是善变的,也许这句话应验得正是时候,“你为什么要帮我?”
小女孩没有再说什么,拉起吉加萨的手朝西走去,吉加萨挣扎了一下,竟然顺从了她的指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穿越了一条浅溪,跨过一根倒地的粗壮枯木,来到一片山谷面前。月光逐渐暗淡,伴随着似怨恨的风,咿呀的怪叫从山谷深处传来,让吉加萨心里发毛。
“食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嘿,听着。”苏辛瑞一脸严肃地说,“我说了我也不知道食谱到底在哪儿,只知道这个地方是往西的必经之路——假如你还想找食谱——”
“好吧好吧……”吉加萨支吾着,深吸了一口气,又是点头又是摇头,他想起母亲的哭泣,顿时有了勇气。四下流窜着凄冷的风,如一双巧手,仿佛要把两个孩子的骨头拆出来。莫名的怪叫不断在山谷中回荡,不知是不是风声。小巨魔沉思片刻,心中又浮现出诗歌:
“烈风虎视凄人谷,
隐怒无状但闻声。
正思慈母心愈碎,
初生无畏意难平。”
仿佛某种神秘力量作祟,嚎叫的风顿时安息了,山谷中透着幽静,隐约有了亮光,仔细听去,似乎有什么在吱吱作响。两人摸索着挪了几步,四下开始亮堂起来。顺着吱吱声,他们看到燃烧的篝火,潮湿的木柴噼啪地响。一小拨科卡尔半人马奴隶围卧在火旁打鼾,其中一个略显高大,手中还握着木制弓箭,显然是个小头领,这样的半人马在科卡尔氏族中被称为前锋。两个小巨魔不敢做声,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继续前进。路过一顶科卡尔的破帐篷,苏辛瑞努努嘴,示意应该进去看看。帐篷由树枝和泥土搭成,如半人马的智慧一般拙劣。地上铺着整张虎皮——也许是熊皮——但是附近并没有熊出没,几个泥土罐子横竖乱躺在角落,另一侧放置着一个还算精细的木盒——居然是打开的,一张羊皮纸蜷缩在里面。
“是食谱……”吉加萨激动地喊了出来,苏辛瑞赶忙捂住他的嘴,眼神中充满抱怨。吉加萨止住声,急切地打开羊皮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低等通用语,科卡尔氏族大部分子民只会使用这种语言。
“这不是美味风蛇的食谱。”他小声说道。
“没错。”苏辛瑞点点头,把图纸舒展开,铺在地上,双手开始窜起小火焰,火焰在她胸前汇集,逐渐形成一个球状火团。火球顺着创造者的旨意,轻松击中了目标,羊皮纸皱着脸被烧掉了,苏辛瑞露出得意的笑容。他们继续静悄悄地前进,又连续闯进两顶敞篷,每顶帐篷里面都有一卷蜷缩在木盒里的羊皮纸,而苏辛瑞也总是做着同样的事。等她烧掉了第三张,似乎觉得轻松了很多。吉加萨也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你究竟在做什么?不是去找食谱……”
“嘿,听着。”小女孩压低了声音说,“这也算是做好事了,科卡尔氏族的野心膨胀,已经开始侵犯森金的神圣领土。如果你还算是森金的一员,就会支持我做的事。”
“我听说过,他们敌不过牛头人,所以把目光投给了弱小的我们。”
“我们不会继续弱小下去,所以才要摧毁他们的进攻计划。”
“就在那些羊皮纸上?”吉加萨总算明白了,“没有那些低等文字,他们就会乱成一团。”
“有你的一份功劳,但是听着,这里可不是我们该待的地方。”苏辛瑞说着朝外走去,险些踩到一个科卡尔努力的尾巴,那条小尾巴摆动了几下,荡起微尘。苏辛瑞惊慌地捂住鼻子,“天哪!我对这潮湿的泥土过敏!”
话音未落,她就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小脸涨得通红。附近的半人马纷纷睁开睡眼,露出白日里的凶残,当他们发现是两个小巨魔惊扰了他们的美梦,这凶残就更加溢于言表。他们咿呀地怪叫着,更多同伴醒来,数不清的半人马把两个孩子团团围住,更多的篝火被点亮。
“天哪!”苏辛瑞惊叫道,“听说半人马从不留俘虏,我们完了!”
“也许他们会放了咱们……”
“醒醒吧男孩!”苏辛瑞惊叫着抱怨,“这都怪你,压不住自己的声音,那条尾巴才会动弹!”
吉加萨不想争辩什么,苏辛瑞突然使用闪现术离开了半人马的包围,闪现术是很难掌握的魔法,安苏瓦老师的学生里,只有苏辛瑞学到了一些皮毛。吉加萨恐惧地蜷缩在包围中,很快他想到了妈妈,眼泪止不住留了下来。片刻,半人马群后方传来一阵骚动,苏辛瑞被抓了回来,看来她的闪现术也仅仅限于形式。苏辛瑞哭丧着脸,又是恐惧又是绝望。一只科卡尔前锋把她扔到吉加萨旁边,跟刚才的神气活现比起来,这个姑娘简直判若两人。
“我们死了!死定了!死于无情的半人马,吃掉自己父亲,半神和石头公主生的野杂种!”
“他们听不懂……”
“我得承认——”苏辛瑞哭着说,“我从来没想过要帮你找那食谱,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它在哪儿,那该死的食谱!”
“你从没想过帮我,而我却帮了你!”
“看看这结局吧……”苏辛瑞伤心极了,“如果我们就这么死了,我需要对着你和哈卡做个忏悔:我带上你来,只是为了发生意外时让你吸引住这群怪物,自己用闪现术逃掉。现在我忏悔完了,吉加萨,吉加,我不该利用你,把你拉进来……而且我的闪现术——最多是个幌子罢了!”
“这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别告诉我仅仅是为了森金——虽然刚认识,但我知道你不是——”
“我不是那种人!”苏辛瑞的声音沙哑了,“安苏瓦老师说,要是有人能毁掉科卡尔前锋们的作战计划,他就把这个人推荐到银月城魔法学院去……”
吉加萨无比难过,他从来不曾如此精心地为自己着想,生活中,他一直为了父母而活,他们不关心他,甚至经常连食物都没时间给亲爱的儿子准备,他们不了解他,逼迫他学习自己一窍不通的东西,还异想天开地认为孩子是这方面的天才。可吉加萨就是这么爱着父亲和母亲,除了他们,只有那个空荡荡的家才能给他一丝安全感。小巨魔伤心地想起从前的一切,因而更加伤心。
“别伤心了吉加萨。”苏辛瑞靠近他说,“说实话,都是我害了你,如果咱们有来生,我就当你的妻子做补偿……”
吉加萨却突然平静下来,这让他自己深感意外,很快,片段式的字符在他脑中恰当地拼凑。
迷谷奇缘陷愁思,
唯憾今生无相知。
莫道此世报来世,
但愿光返人不识。
世界瞬间掺杂了模糊,至少山谷中的一切略显出扭曲容貌,仿佛正经受着某种神秘力量的搅拌。小巨魔意识逐渐淡漠,隐约听到另一种诗歌传来:
“时光停歇,
是谁吞噬恩泽?
但愿不识,
人海亦阡陌蹉跎。
且听逝者婆娑,
且盼知己缘多。
光阴无错。”
吉加萨最后看到的,是一缕黑色的长发。
“想找美味风蛇食谱,就到贫瘠之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