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来没对他设过防备啊。”
“你说的倒也是。不过其实从头讲,我们的关系就挺奇怪的。我一直把齐涛想象成小说里的大反派了,但还是被他吸引,大概这不能叫爱情,只能算作是一种欣赏吧。上海这个地方,不是从民国时候起就有什么间谍呀,特务呀,什么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感是极低的。”
电话听筒的一边传来纸张翻动的轻笑声,“李寒?”
“嗯。怎么了白露?”李寒问。
“你在看剧本么?”
“是啊。你呢?在看着什么?”
白露手下也在翻页。
“我在看康熙字典呢。”
两人都呵呵嘲笑对方起来。其实不是为了看什么,只是在寻找一种手头可以依赖的安全感。
“白露。在听吗?”
“嗯。”
“你觉得,信任感极低的只有我们这样的行业,我们这样的人吗?”
“我不知道呢。不过书上写,专门做这种知己知彼之事和离间君臣关系之事的人从很古的时代就开始了。大概自有史书,就有小人和女子吧。”
“那你说齐涛还算不算是个好男人。”
白露有点不好意思,“我想算是啊。只要你说的,他都照做了。他一点都不在乎和我们交往,我们两个能在上海存在,多多少少都是因为他的照顾吧。”
“那也是因为我们做事认真,技术达标,人也漂亮,谁能说出我们不努力的话呢。”自夸过了,李寒也傻傻讪笑,“我还以为你一定会说,世界没有什么好人和坏人的分别呢。白露……”
“嗯。”
“加油。”
“嗯。加油。”两人间温情的话说着说着就有无尽的绵长,李寒硬下心肠,“我不能再讲了,本来就爱说,爱演,这么一直东拉西扯的,讲话久了,大脑就不停兴奋着,晚上一定会失眠的。明早还要起来背台词呢。就算不是最抢眼的角色,我也要演出我的实力来。”
“知道了。你会的,晚安,妹妹。”
白露挂掉了李寒的电话,转身对照镜子,镜中人眉目开朗,没有用尽的微笑还通通挂在脸上。
女人敛容,端坐着深呼一口气,感觉整个腹腔都是玫瑰精油的香气。原来快乐是有味道的。
农历除夕这天,姬家,夫妇两对,从上海去北京赴国宴。
祁镇远远看到齐涛在座。带着和情敌比较的眼光,就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南方来客。
齐涛那边几桌都是银行家和金融家,钱绎也在。他和祁镇一样都是随父母出来刚刚参加社交的新人。这个昨天从纽约直飞北京的男人,正规规矩矩在那儿摆样子,做他称职的忠臣孝子,恭敬小心的模样和身旁的姐夫齐涛毫无二致。齐涛身边一贯打扮入时的钱渝浓母女也改变了上海社交场中的海派风格,穿出了庆典味儿十足的北京西洋风情,贤淑地直坐着。
祁镇心下一乐。
放眼全场,乌压压,黑沉沉,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笑容板结的一张张脸孔,斯文和气派十足,颇有些端正有余,热情不够的缺憾。左右和执掌家国命运的族群,理性的修养是该达到这种程度。光看看也让人肃然起敬。
电视台一早就布置好了得力人马在录像。祁镇看着外场长焦镜头的架势,一想到这可不是计较儿女情长,争风吃醋,混度时光的普通一餐,就再不敢态度放浪着内心造次,行为谨慎多了。
文艺表演开始后,场内总算年轻活泼的面孔开始大大增多起来。
祁镇盯着台上的表演看,身形姣好的美女俊男虽多,可惜妆容之下辨不清真实的脸孔。音乐声,歌唱声一起,男人不禁好一阵失望,其实,就算看得到脸又怎么样,台面之上是定不会有他的白露,钱绎的李寒。
这一方空间是属于祖辈和父辈的天地,所以眼前的每一个节拍,每一个舞步都是警戒传承家业的当头棒喝,热热闹闹地看着,到最后总是让人心悸。
祁镇的两只手,没戴他平时最喜欢的随身装饰,手套,一丝不苟地摆放在桌面之下交握着。
就连男人身上这套衣服也是母亲帮他准备的。
来前一天,为保证仪容万无一失的得体。
祁镇在镜子前试穿新衣,照了一照,母亲和手持工具等待修改微尺寸的女裁缝在身边陪伴。
两个女人连连夸赞他的身材好,个子高,穿起礼服来一表人材,气宇非凡。
只有男人说不出来的内心感受,虽然之前就不敢过多期待,但这显然不是他所中意的造型。
但祁镇仍旧微笑着,从脑子里寻找词汇向女裁缝道谢说,“穿在身上简直感觉不到存在,太舒服了,您的手艺……棒。”
又接着询问母亲游密,“妈。我这发型要不要修修改改,还有鞋袜也麻烦您一并给我准备了吧。”
两个旁观的中年女人被男人捧得笑容甜如蜜糖。
“这孩子。”
游密也就趁机上下端详着儿子,看了看,说,“大概也没有什么不妥的。不出格,头发黑黑的,健康,挺好看的。”
任何母亲之于自己聪明的独生子,那总是越看越喜欢的,更何况祁镇正用欧洲的惯常习惯轻揽着她的肩头,亲亲密密。
于是游密转头又征询身后女裁缝的意见,“你看呢。”
局外人的她,不会做发型,更不会做鞋子,也不是祁家专职的形象顾问,更不是固执己见让顾客减肥来穿衣服的香奈儿女士,祁镇对她含情脉脉地笑着,她也当然一定附和着游密表示赞同。
“鞋袜呢?”祁镇笑着,趁热打铁。
“鞋袜我可没有时间再管你的闲事了。等一会儿还要和几位伯母一起试试我们要穿的衣服呢。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就这样,衣冠齐备之后的祁镇在现在属于他的位置上端坐着。
男人将他两只自由的脚稍稍又再分开了一寸,然后稍稍归拢一寸;又把他自由的花冠覆盖之下的一副大脑清空了,再清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