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一双眼睛很惊讶地看着白露,“是吗?那你出生时,是白露那个节气吗?”
“嗯。是比较靠近秋分的白露。”
李寒若有所思,“要不我打个电话问问我妈,这名字是怎么取的?根本不靠谱嘛。不过,她老人家肯定会说生你的时候特别冷,本打算取名李冬的,结果生出来一看是个闺女,没办法,只好再取个稍微女孩儿一点的,文化一点的名字,就叫李寒吧。”
说起家族成员,李寒不禁又滔滔不绝,白露有些伤感,问,“想他们么?”
“怎么不想念,父母是儿女永远的牵挂啊。太累的时候,无人问津的时候,我就在想,是不是要退出现在的生存状态,趁着年轻找一份正儿八经的稳定工作,日日夜夜守护在他们身边。”
新年出行的夜高峰,车子滞留在壅塞的交通里,前行不了。驾车的中年师傅回头看了二人一眼。又转过头去。他大概是听了李寒的话,引发了心底的共鸣,所以只是默默看着前方。上海出租司机的体贴之处就在于此,从不会轻易进入客人的谈话,评论他人的人生。冷漠高傲的样子如同老照片里穿着满族旗袍的张爱玲先生。
“愿望当然很美,可是真的可以吗?一份稳定的工作也不会是父母对儿女的全部希望吧。要不怎么会有天下家长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说法呢。稳定平安得到之后就还要加上体面,体面之后我想还应该包括成功显达吧。将心比心,我们自己不也是这么步步提升心理欲求的么?”
李寒长叹,“是啊。又是一年终了清算的时候。今年经纪人告诉我,有些商演我是不能接了。年龄增长了,不能还像十八岁的刚成年那样,发嗲,卖俏,扮可爱。老人要总是占领着年轻人的位置会被鄙视的。可心里真是嫉妒啊。以后六年直到三十岁的路该怎么走下去。我真的很迷惘。需要一部合适的文学作品或是其他音乐作品出来,给我一个演绎的空间转身。也不止我等待着转身。你看看,我们这个圈子。十八岁至二十四岁的人是最多的,二十四岁到三十岁还红着的,转型成功了的就变少了,等到三十岁到三十六岁,大概仍旧持之以恒,在心情和身体上足够健康的条件下,会将事业做到顶点,最迟在这个时间也要考虑后路了,死?还是继续活着,选择活着不是尽早嫁人,也要准备隐退了。然后可以在三十七岁到四十二岁生子或者转行,彻底成为文艺之外的人,当然就更不会再有时间和精力,坚持每天练习才艺了,没有了才艺被人彻底遗忘。四十三岁直至六十岁之后,即便成为瑰宝,作为旁观者的看着也都觉得无比残忍。不是女人的女人,保存晚节还不如男人呢。”
人间前后相继的生命是这样进化的。有新生的喜,就有老去的痛。但人间又是公平的,每个人的每天都有同样的时间,每个人的每天都在变老……自出生开始便一直昼夜不曾停顿地奔赴死亡。
“这也是人生的游戏规则啊。越活着越孤单。但至少我们还活着。”白露扭头看向窗外觉得突然间天地都静止了。
李寒身穿SoniaRykiel的黑色开司米连衣裙,白露身穿相同品牌,相同款式的白色。
一套应万变的音乐会专属礼服,简单,传统,虔诚,是两人拥有所有权的私人物品。
从会场里走出来。爱好西洋音乐的观众里,穿着西洋礼服价格要远高于音乐会门票的随处都是。白露和李寒在其中显得并不突兀。
这就是一个时代的审美趋向,放置在有价格的商业市场之中,行业之间的差距让人汗颜。
同样是文艺人的劳动创造,抛开业内的同行的技艺高低相较,一件西洋礼服价格千元万元十万元,一场西洋音乐会价格百元千元万元,一张中文电影票或话剧票价格十元百元,一本公开发行的中文小说书价格几元十元,当然还有更加惨淡的中文网络文学大概付费的时候会用到角,会有分,也会有更廉价的作者他们的工作生命是免费的。
李寒和白露欢欢喜喜地从出租车里下来,均摊掉车费后,两人相觑一会儿都笑了。
李寒说,“早知道车费这么贵,就不穿这条裙子,去搭地铁,公交了。”
“你这话,我能信吗?这可是我们两个第一次一起去听音乐会。选来选去结果还是选择的西洋曲目。”
“怎么?失望了?”
“没有啊。谁让他们的性价比更高呢?愿赌服输,真是技不如人有什么好讲的。”
“技不如人,大概三年前你就这么说了。像我们这样处处肯为他人着想的可不多。”
白露苦笑,说,“我音乐修养不好,也觉得场上的声音不是从乐器和肉体里发出的,是从天堂和灵魂里渗出来的。还敢不服么?”
李寒一笑,建议,“不然我们在附近转会儿圈圈?”
“好啊。”
两人隔着手套牵着手,走到了公寓前的绿地。
上海冬季夜晚的城市绿地,惨绿里潜藏着春天再来时的盎然活力。枝枝丫丫都是触碰不得的。这个时候最脆弱。
李寒忽然问,“白露,你有没有开间酒吧,咖啡厅或是书店什么的想法?”
“那不是红得发紫时候才可以想的事吗?”
“也是。”李寒笑了笑。
“李寒?”
“嗯。”
“你怎么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你说我又在想入非非,琢磨什么生财之路了,是吧。”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究竟是什么,白露也想不出来,表达不明白,只是觉得憋闷,尽管笑着却不开心。
“那好吧。我们回忆些高兴的事。我们做好姐妹这么久,在上海漂泊这么久,还不了解彼此的以前呢。你小学的事情还记得吗?”
白露想了想,“小学?我作文比赛得了市里的一等奖呢。但那个时候,我最想做的是科学家。最喜欢爱因斯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