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不久,也就是临近年根的时候,报社给白杨举行了欢送会,宣布其年后就不能再跟大家一起共事了,要去A城宣传部。
那天大家都有些小感伤,我却表现得喜气洋洋,这看起来就有点不正常。我那会儿,脑子确实有点乱。崔晓强更是喝得东倒西歪,让我十分不爽,你丫感的哪门子伤?
上厕所的间隙,崔晓强亲热地搂住我,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汗毛倒竖说:“你想干什么?这儿人可多!”
这家伙嘿嘿一笑说,别装了!唉……他又叹口气说:“啥都别说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我心说,沦谁也沦不到我啊,你自己沦去吧。
崔晓强突然诡异地问我:“你知道白杨为什么这么顺吗?”我一惊,说:“不知道。”他神秘地笑笑说:“你知道白杨她爸是干什么的?”我摇了摇头。他笑而不语,卖了个关子。
我被他弄得乱糟糟的,心里想,管他呢,她爸干吗关我屁事。
酒席最后,蔡总编提议,一人说几句祝福的话。可能是喝了点酒,大家都说得挺煽情的。崔晓强简直都要哭了,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那会儿我甚至以为,白杨不是调回A城,而是要发配边疆了。
轮到我的时候,我从容起身,十分客气地说,祝白杨工作顺利,一帆风顺。相比大家的情意绵绵,我的祝愿略显简短。以至于我都说完了,大家还在愣愣地等着我。蔡总编打圆场道:“李文青不善言谈,比较内向,但是短短几个字已经包含了所有的祝愿。”
白杨也十分矜持地说,谢谢。
现在想来,我们这两个狗东西还他妈挺能装的。
大年二十九那天,我吃过午饭,正趟在床上等着吃晚饭。白杨突然给我打电话,让我下楼一趟。我屁颠屁颠地跑下来,只见这娘们小腮冻得红红的,骑着小摩托,上身黑色卡腰小皮衣,下身蓝白牛仔裤,足蹬棕色短皮靴,看起来既时髦又俊俏。我还惊喜地注意到,她手里提了一个白色大方便袋。
我色迷迷地说:“干吗呀?这才刚放假就想我了?”
白杨咯咯一笑说:“美死你!我给你买了点东西,你过年吃。”
我腼腆地接过来一看,什么牛肉干了,烤鱼片了,都是我平时不舍得买的。这得花多少钱啊?我当时就急了:“谁让你给我买东西了!我要的是现大洋!”
这娘们笑吟吟地说:“跟我妈逛超市呢,突然就想给你买点吃的。”我说:“你妈呢?”她说:“回家了,我骗她说有点事儿,折回去买的!”我挑起大拇指说:“白杨——你干得好!”
她说:“好了,我得走了,回家打扫卫生去。”
这时候,我就很客气地说:“你说你,来就来吧还买东西!你等会儿,我去给你拿钱去。”白杨嗔怒地看我一眼说:“少跟我在这儿装,我走了,拜拜ⅰ
我提着一大包吃的,看着白杨骑着小摩托,飒爽的身姿渐行渐远,心里美滋滋的。目送她走远了,我又觉得挺遗憾的,今天也不知怎么了,楼上邻居们也没有出来的,要是让他们看到我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那我得多有面子!搞不好就传得沸沸扬扬说,李家小子,真有手段啊!
年假大概有七天,以前光听不信,现在可知道相思之苦了。我在家没事干,只能看电视。往沙发上一歪,就是一天。可怕的是,我现在看到漂亮姑娘就会想到白杨,觉得她们怎么长得这么像!除了一个鼻子两只眼,居然还都长了两只耳朵!当然白杨似乎比她们都要漂亮些。
我以前可不是这样。在我上大学的时候,每到周六都会跟那个女死党去多媒体教室看电影。美其名曰学外语,其实就是看美女。每次看到心仪的女生被猥琐男追到手,我就恨铁不成钢,骂那个男的****,怪这女生不自重。放着我这样的男生不找,居然被个猥琐男骗到了手。
有时候被我唠叨烦了,死党就说:“你丫闭嘴行不行,有种就去追,别跟个娘们似的在这里叽叽歪歪!”
我面红耳赤地说:“我追她?你开玩笑吧?!我是娘们?我哪里像个娘们?”这一晚上我都耿耿于怀,非要她向我道歉,并承认我不是个娘们。
抛开身边的女同学不算,我那时每看完一块新片,都会喜欢上女主角。有一次看完了《罗马假日》,我忧伤地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奥黛丽·赫本。这可怎么办?!
我对自己这种见一个爱一个的操行,深感不安。我惭愧地对死党说:“完了,上周还喜欢费雯丽,现在我又喜欢上赫本了,原来我是一个滥情的人。”
我的这个女死党她是一个善解人意之人,为了让我找到平衡,她安慰我说:“没什么,这很正常,上次看完《变形金刚》,我也喜欢上了大黄蜂。”
我当时被她惊得色变,真是慓悍的人生不需要理由。怎么说我喜欢的还是个人,她居然爱上了一个机器。我绞尽脑汁想要安慰她几句,最后只能叹口气,拍了拍她的肩。现在想来,我之所以喜欢跟她在一起,是因为她让我觉得自己还算个正常人。
我之所以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大家,我现在已经改掉了滥情的毛病,只喜欢白杨一个。
那年寒假正在播一部言情剧,名字忘了,片尾曲叫做《赤道和北极》,听到那个期期艾艾的女声唱着:“love you and love me,从不曾忘记,和你在一起的甜蜜……可是忽然,仿佛丢了你……”
这时想起白杨,心仿佛被掏空了一般,真想有她在身边。当时我就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我可能是陷进去了,******!
因为相思难耐,每天晚上我都要跟白杨发短信,有时候也打电话。这时候我们聊的话题已经很暧昧了。有时候我正聊得兴起,她突然说:“好了,不早了,我要洗澡睡觉了。”
我一听,“洗澡?!”
然后我就说:“边洗边聊嘛ⅰ闭饽锩且逭词严地说:“滚一边去,你也早点睡吧。”眼见着计划泡汤,我只好娇声说道:“好的,再看块****我就睡……”
那边传来一句:“白痴。”然后就是咔嚓一声。
这娘们半夜睡不着了,也喜欢给我打电话,语气十分寂寞,问我想她了没。你说我能不想吗?一想到她窝在床上,穿没穿睡衣的问题,我就很激动!我忍不住向她抱怨:“你说,你也寂寞,我也寂寞!我们何苦要这么干抗着?!为何不****点什么,让夜晚更美好一些!”
这娘们突然就冷淡下来,冷冰冰地问我:“你想干什么?李文青。”我说:“哎呀,能干什么呀……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有时候正聊着,我觉得时间很长了,就会突然问她:“是你给我打的电话吧?”她说:“是啊,怎么了?”我说:“哦,那就好,接着聊!”
然后我就陪她随口瞎扯,直到她睡意蒙ぁN液芙景恋厮担我做得天衣无缝,白杨丝毫没有发现我怕花电话费的心思。
假期的最后一晚,我们在一起吃了晚饭。点完菜后,我闲得无聊,就苦口婆心地嘱咐白杨:“到了新单位,你可一定要重新做人哇,你这爆脾气是得改改了。”这娘们突然就给了我一记直拳,说:“你一天不找事儿,就难受吧?”
我被她戳到痛处,就转移话题说:“说真的……如果有新同事追你,你可不要甩了我啊,咱俩都那样了,你可得对我负责呀。”
这娘们杏眼圆睁,压低声音问我:“咱俩哪样了?李文青,你是不是想讹我呀?!”
“我讹你?!”我扯开嗓子就喊了,我要让大家评评理。这娘们瞪我一眼,威胁我说:“闭嘴,人家都听见了!”
我不管这个!我挤着眼说:“你敢做还怕人说吗?”话音未落,又是一脚,疼得我哇哇乱叫。早晚有一天,得让这娘们把我弄残了。
这娘们讥讽地说:“我你就不用操心了,管好你自己吧。”我一听她说这个,赶紧岔开话题说:“好了!不闹了,以后就不能在一起了……我这心里挺难受的。”说完这话,我情难自禁地站起来,一扭头说:“我去趟洗手间。”
等我乐呵呵地从洗手间回来时,菜已经上来了。我还没坐稳,就拿起筷子准备动手。这娘们突然又问我:“你洗手了没?”
神经病!我一听就烦了,你吃你的,我吃我的,我洗不洗手关你屁事啊,你又不是我妈!
我不耐烦地说:“洗了,洗了。”这娘们一板脸说:“伸出来给我看看。”
****啊!我只好回去洗了一把。被她搞得一点情绪都没有了——菜都凉了!耽误我吃饭。
送白杨到家后,眼看她要走了,我善意提醒道:“你看咱们都这么长时间没见了,以后再见也不容易,咱们是不是拥抱一下?”
这娘们温柔一笑,给了我一个拥抱。为了下一步进展,我又难过地说:“明天一整天都见不到你了,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这娘们推我一把,笑笑说:“好了,没见过你这么腻歪的。”
所谓多情却被无情恼,我失望地说:“看来我喜欢你,比你喜欢我要多一些啊。”说完我叹口气说,“那我回去了,明天见。”
“李文青!”白杨轻声把我叫住。嘿嘿,我暗喜,就知道她不会让我带着失望回家的,我可怜兮兮地回身看着她。果然,这娘们含笑走上前来,踮起脚给我额头一吻说:“好了,滚吧!”
“哎!”我就像得到奖励的小学生,神气十足地离开了。当然我不知道这么类比,小学生们同意吗。半路上想到明天见不到白杨,就觉得很绝望。这时候才发现,以前每天上班前,我都是充满期待的。只是,好日子一去不再了。
第二天,我拖着身子,病恹恹地来到办公室。一看到对面那张空桌子我就很烦,让我更烦的是,张颖居然搬了过来!真是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猪”颜改啊!
她突然往这里一坐,真让我不习惯。我想起白杨的时候,一走神就媚眼如丝地看了张颖几眼,吓得她六神无主地躲了出去,搞得我也很尴尬!可我都习惯了,这有什么办法?
所谓习惯成自然,上初中那会儿,我们男同学见了面,不兴打招呼,流行撅起嘴抛飞吻。所谓习惯成自然,有次我一不留神,撅起嘴就冲邻居叔叔来了个飞吻。我至今记得他眉头一紧,半天回不过神的表情。从那以后他就有点躲着我。
秦总编把我叫到办公室,说有个先锋赞让我跟着领导小组去采访一下,九点下楼等车。所谓领导小组,就是个喝酒小组,组员除了酒量大,还都是没什么正事儿的主。
这次的采访对象是一家医院,至于它怎么先锋的我不知道,反正得赞一个。采访过程,还是一如既往的做作。报社作为纸面媒体,相对好一点,我竖着耳朵听就好了。电视台就要麻烦得多,莫名其妙被拉来的受访人本来就紧张,还要被他们拽来拽去的选角度摆造型。三四十的人了,被他们指挥得话也不会说,站也不会站。表情还一定要真实自然,要他们把虚话套词说得理直气壮,你当他们是电影明星呢?
有些受访人未必喜欢上镜,无奈在此住院,医生让来你总不能不来吧。当然也有些喜欢往这里凑的,这样的人大多油嘴滑舌,爱出风头。但是很快就会被电视台的把毛病给治过来,搞得他们额头冒汗、方寸大乱。电视台的这帮家伙都是一把整人的好手。
至于讲话内容,都是记者写好了,有专人藏在镜头后面,手举采访稿,讲话人比着念就是了。我刚来的时候,也帮电视台的干过这活,藏在镜头后面,给人举讲话稿。
我那时可被这帮孙子折腾得不轻,不是嫌我藏得不严实,露出一只手,就是怪我拿纸不稳,让讲话者看不清楚。后来我倒是稳住了,这帮孙子又说我得配合讲话者身高,始终让他的眼睛平视。这就是说,我得在后面半蹲半立,并像部电梯一样随上随下。****你妈!吃饭的时候,我就把这孙子灌趴下了。
这些讲话稿更是陈词滥调,无非就是护士对我们就像亲人一样温暖,除了陪我们睡觉,什么都干了。大夫更是医术精湛,简直就是我们的再生亲爹之类。有些夸得兴起还会搞出个在世华佗,这真叫我受不了。当然这一切成绩,最后还要归功于院领导的英明决策。
而这个领导往往在饭桌上,喝得东倒西歪,满嘴粗口。其实他们的心情我都理解,得到表彰情难自禁。对为其做宣传的记者表达感谢,多喝几杯这也正常。可我每次看到电视里,他们庄严肃穆的样子,再联想到他们在酒桌上的做派,心里就很不舒服。再深入想想他们喝完酒,钻进小汽车,开到哪家洗浴中心,我简直要恨他们。
这样的事情多了,真叫人腻烦。有时候觉得自己跟个骗子似的。我也曾跟白杨谈起这些感受,她叹口气说:“工作就是这样子了,你不能只看到丑陋的一面,你要多看看闪光的一面。”
她说:“我们的工作也是很有意义的,不是吗?我们毕竟还可以反映一些社会现象,也可以帮助一部分人。”
她说得有气无力,我在一边闷不做声。她又说:“哪有这么尽如人意的事情呢,大家都一样。生活还得继续,工作还要积极地去做。”其实我知道她说得很对,她不说我也明白。我就是烦,想起来就很丧气。这份工作跟我当初所想,实在是大相径庭。
报社工作就是这样,刚来的时候,你满腔热血,想要大展拳脚有所作为。你是一个浪漫主义者,你的工作也是浪漫的,你对其充满激情,你幻想着做一个刀笔吏,受人尊敬,可是慢慢的,你见得多了,又被人轮奸了几次,你也就老实了。见到领导,你习惯性地摆出一副又甜又乖的样子。想想,自己都脸红。
你要不想滚蛋,就得写些淡如白水毫无主见的稿子,一天天这么麻木地混着。混迹其中,有时候你也会感到享受,享受这份虚荣。旁人眼里,你看起来人五人六,甚至有些光鲜,可你自己清楚这他妈真没意思。
工作不顺的时候,你会感到难过,你也只有在失意之时,才会感到迷茫困惑,这么一想,你真他妈活该!你开始环顾四周,想要从路人身上,寻找生活的答案。满目的灯红酒绿,一个个面无表情,你失望地发现,大家都他妈一样,活着!于是你试着不去想,心安理得地睡去。第二天醒来,一切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又是他妈新的一天!随波逐流的,兴高采烈的,顺理成章的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