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房地产公司的日子,虽然轻松却也无趣。初来之时我就发现,办公室墙角里有一个泄了气、掉了皮的足球。我问李会计这玩意从哪儿弄来的?她说,她来这里的时候就有了。这地方的人,一茬一茬换得很勤。
你也知道,我这人手贱,不但手贱我脚也够贱。没人的时候,我就关起门来在办公室里踢足球。刚开始的时候,我在踢球,李会计在记账。后来就是,我俩一起踢。她把裤管挽起来,穿着高跟鞋跟我踢,踢起来比我还带劲。
你知道财务工作有多无聊了吧。
事实上,我那时候相当迷茫。我豪情万丈地辞掉记者工作,本来是想着放手一搏有所作为的,结果却做起了踢足球的小出纳。李会计之前是在一家国企做财务科长的,后来单位不景气这才心一横辞了职。
用她的话说就是,在哪里干不是干,有奶就是娘!当然这不是她的原话,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这实在是人生在世,身不由己。说白了就是,我还没找到属于自己的路。不知道这辈子,该以什么为生。人在年轻的时候,大都要经历一个这样的过程。
我想我还要再经历一些事情,才能作出抉择。我慢慢地想,我慢慢地熬。
如果说,有一件事令我十分不爽,那就是段滨时常要在我跟白杨之间插一杠子,总要跟我们一起吃饭。令我不得不佩服的一点是,他居然让我有了一种电灯泡的感觉。但是我一句话也没说。
这天白杨打来电话,告诉我段滨又要请我们吃饭。我说,我就不去了,有我在他放不开。
这娘们还跟我急了,说,李文青你什么意思呀你?你以为我想去啊!我说,又没人拿刀逼你。
她说,那好,我把他回了就是!
过了一会儿,白杨又打来电话,她无可奈何地说,段滨已经在她楼下等着了,这要再推辞怕伤他面子。
白杨再打来电话的时候,已经跟段滨等在楼下了,让我赶紧下去。远远看去,段公子正站在车外,跟单位的刘总称兄道弟。同事们也都认识这位公子哥,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有特别****者,还诡秘地笑着往车里看,看看车里坐着的那位姑娘长得漂不漂亮,配不配得上我们老板的公子。而车里坐着的那位正是我的女友,白杨。这一幕可真够他妈了个逼的!
我点头哈腰地跟刘总打了招呼,一猫腰钻进车里。白杨无奈地冲我耸耸肩。车外段滨大声说道,刘哥,那我们走了!咱们改天一起喝点!
饭席之间,段公子扯淡吹牛,好不快活。作为一只电灯泡,我一言不发自顾自地吃饭。白杨见我闷不吭声就问:“文青,你是不是累了?不然咱们早点回去吧。”
我未及开口,段滨抢先说道:“小伙子哪这么容易累呀。我爸说了,小李很能干!”他居然叫我小李,当着白杨的面,我的笑容尴尬地僵住,将要夹菜的手又生硬地缩回来。
段滨全然没有注意我的尴尬,继续大声谈笑。说实话我很想把那盘拔丝地瓜按到他的脸上。可是我忽然从那张彪呼呼的脸上发现了几丝他爹的影子,于是就给了他爹几分面子。
他们还在说笑,我有点不甘寂寞,就把服务员喊过来说,给我们拿几瓶啤酒。服务员问:“拿几瓶。”我说:“拿一箱吧。”我这句话把段滨骇了个半死。他说:“我开车不能喝酒。”我也觉得有点过了,就说,先拿四瓶吧。
白杨担心地问我:“怎么要喝酒呀。”我说:“我想喝。”她没有再说什么。之后就是我一个人喝酒,他们俩闲聊。看得出来,白杨有些心不在焉,她很担心我。但是她越是担心我,我越是要喝。
那天晚上,我喝得并不多,却醉了。他俩把我送到楼下后,白杨让段滨先走,她自己留下。白杨一只手扶在我的肩膀上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受委屈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突然抑制不住地哭了,哭得一抽一抽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他妈怎么了,就是心里难受,非常难受。我不想让她看到我哭的模样,就一边哭,一边推着她说:“你回去吧,别管我。”
在我的记忆里,自从上了高中我只哭过一次,那次是家里卖出租车的时候。那时候开出租车很赚钱,我爸就跟小姑父合伙买了一辆,雇人来开。刚买车的时候我十分开心,觉得新生活就要开始了。可是开了大半年,没有赚到钱,就决定卖掉。在上晚自习的路上,我一个人拐到黑漆漆的广场上,坐在地上倚住栏杆,哭得很伤心。
而今天我竟然当着一个女孩子的面,不知羞耻地哭起来。白杨在一边不知该说些什么。没一会儿她也要哭了,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还笑眯眯地对我说:“你怎么了?男子汉哭什么哭,羞不羞呀?”
我说:“你别管我,你快回家吧。”她不肯走,而是柔声问我,你到底怎么了,能不能跟我说一说?我一把将她抱住,哽咽着说,白杨,我好孤独呀!这句话埋在我心底已经好多年,从未对人说起。
白杨默默将我抱紧,用手掌轻轻地摩挲着我的背。我们俩就这么抱着,抱了好久。我感到渐渐平复了,就轻轻推开她说:“我没事了,你回家吧。”
她不想走,说可以再陪我待一会儿。僵持了片刻,她说:“那你先回家,我看着你进了门再走。”我只好转身往家走。站在门前,四周一片漆黑,我把泪水擦干,悄悄进门。
因为喝了酒,我很快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手机上有一条短信,是白杨发来的:文青,到家了吗?我叹出一口气,心里怅怅的。
从小到大,我一直有一种强烈的无助感,即使跟家人或是朋友在一起,总会感到孤独。我小时候,在外面受了委屈,强忍着不哭回到家里。可我妈总能看出我要哭的样子,就问我:“怎么了?文青。”我最听不得她这么问,她一问,我就控制不住地咧起嘴哭出来。
我想,我之所以在白杨面前哭得不顾脸面,像个孩子,该是把她当成可以依靠的亲人了。我想从她那里得到温暖。
我妈给我总结过,越是跟我亲近的人我越爱对人家发脾气,这就叫给脸不要脸。再就是,我总喜欢挑节庆期间发脾气。就拿过年来说吧,家里包饺子,我偏要吃鸡。我妈说,过年就得吃饺子,以后再吃鸡。
但是我不干。我认为既然是过年,这么喜庆的日子,我想吃鸡你们就得满足我。再说,大过年的你俩可不能打我。但事实上,我总是低估了我妈的火爆脾气。不但吃不上鸡,还总要挨巴掌。所以我回忆起过年的滋味,总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现在长大了,过年没人打我了,我反倒觉得这年淡如白水,一点年味都没有了。
白杨一直没有问我,那天为什么要哭。我猜她该明白。我开始在家学会计,目前我能做的只有这个了。新工作一直没有着落,只能在段滨他爸的公司干着。我发现自己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了。
白杨就要过生日了。以往的时候她都是在家里过,上大学的时候就在宿舍过。现在有了我,这就不一样了。我说,以前的时候你之所以低调,这很正常!你也没什么可骄傲的。这次,我们要铺张一下,要浪费一下!要过得嚣张一些!
刚开始的时候她说,那你中午陪我过吧,晚上我还回家。但是我考虑到中午实在没什么气氛,后续的活动也不好安排,就软磨硬泡好说歹说,终于做通了她的工作。为了跟我在一起,白杨可谓是大逆不道,这很好!
那天我穿戴一新才发现,衬衣跟裤子都是白杨给我买的,还有那双很舒服的皮鞋,也是她给我买的。这让我觉得很幸福。生平第一次,我背后拿了一束鲜花,早早地等在了约会地点。尽管这看起来有点二。
至于蛋糕,我已经提前交到了吧台,让他们在合适的时间端上来。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感觉有点矫情,但我想白杨会喜欢。女人总喜欢你为她们犯傻,而我刚好想给她一个惊喜。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些千篇一律的做法,特立独行的我当然还有B计划!那就是等吃过了晚饭,我们顺道去商店买一瓶红酒,两个高脚杯,还一定要晶莹剔透的那一种,之后我们找一盏昏黄的路灯,坐下来开喝。我要带她浪一下!
至于C计划我就不太方便说了,这个计划讲究的就是一个少说多做!
晚风习习,月光如洗,我得意地站在街上,想象着这一切的一切,忍不住淫笑起来。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傲立于风中,我忽然看到了老板的宝马,正缓缓向这边驶来。只有一辆车,这说明此行目的不是为了应酬。我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坏了!搞不好要碰到老板跟他的二奶了!
我正要躲避,却发现段滨从车中下来。
万分鄙视之下,我舔着嘴忍不住最后一瞥。这一瞥,让我呆在了原地,下车的居然是夏橙!怎么会是她?我来不及叹息,白杨又翩然而出了。站在那辆尊贵的宝马面前,她看起来是那样的刺眼。
忽然之间,我仿佛明白了一切。一种被愚弄的感觉,掺杂着强烈的醋意,令我怒火中烧!因为白杨并没有事先告诉我,今天还有别人,别的男人,而这个男人又是段滨。
今天她穿了那件雪白的连衣裙,略施淡妆,就像个公主。看到我后,她含笑挥一挥手,怀里是一捧白玫瑰。我猜,这该是段滨送的。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我在等待她的靠近。我已经准备好了最恶毒的台词。
白杨带着微笑,在我面前站定。在她身后是将黑的夜色、初上的霓虹以及匆匆的车流人群。这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不怀好意,一如我脸上的表情。而她并没有留意我的叵测,她甜蜜一笑说,等很久了吧!
我冷冷地笑着,她好奇地打量着我说,哟哟,生气啦!不就是迟到了一会儿吗?我的表情一脸平淡,她笑眯眯地戳一戳我的肋下说,好啦,好啦,是我不好!
他怎么来了?我冷冷地问道。她撅一撅嘴说,哎呀,回头我再跟你解释,咱们快进去吧,别在这儿说。
这时,她挽住了我的胳膊,机会来了。我一把甩开她的手说,闪开,别他妈碰我!她的笑容瞬间化作惊愕,怔怔地看着我。我冷笑一声说,我就不进去了,你很喜欢同时跟两个男人拍拖吗?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呀?你还是找你的富家子去吧,他有的是钱……
“啪”犹如一声惊雷,一个耳光抽在了我的脸上。我愣在了原地,左脸热辣辣的发烫,耳朵里嗡嗡直响。
我一直就盼望着,有个漂亮姑娘,眼里含着热泪,当众抽我一个嘴巴子,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了。然而她并没有说,李文青,我恨你!可见她是真的恨我。
她愤怒地盯着我,泪水涌满了双眼,止不住颤抖的是她的下唇,和我的心。我耸一耸肩,无所谓地笑笑,将手中的红玫瑰扔掉。她还在哭,任泪水将粉底打花。我转过身将头高高昂起,大踏步离开了。
走在人行道上,身边的树木跟行人在一片模糊中向后退去,心中的怒火令我几乎发狂。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是夏橙。几秒钟的迟疑后,我接起了电话。
“你发什么神经呀!李文青!”就连平日里娇小可人的夏橙都忍不住大发雷霆,这正是我要的效果。我笑笑说:“没什么,你们不用管我。”
“今天可是白杨生日,你这么走了算怎么回事?!”夏橙因为抑制不住内心的气愤,说出的话感觉有些气短。
我没有说话,实际上我在坏笑。
她继续说:“段滨非要给白杨过生日,这也是好意。白杨怕你不高兴,特意叫了我一起来……”她顿一顿说:“这些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见白杨哭……李文青,你赶紧回来给白杨认错。”我说:“没别的事儿,我挂了。”
“你是不是男人呀,李文青?”在这句刺耳的话中,我挂断了电话。冷笑着关机。
大幕落下,我的戏演完了!
回到家,我靠在床头叼着烟,回味着今晚发生的事情。不知道他们会怎样收场呢,饭肯定是吃不成了,白杨一定特别难堪,搞不好还在哭呢。我们本可以很开心的,我精心准备了那么多……总之,这个生日算是被我毁了。这下段滨该得意了,他期待已久的机会来了。
被白杨抽过的半边脸,还在隐隐作痛。我坏坏地一笑,终于被人抽了,舒坦吗?或许吧。谁叫她带段滨来过生日呢。如果坚决,她应该可以拒绝的。我最恨女人面对居心不良的男人时,姑息迁就,优柔寡断。我恨这样的事情,恨这样的女人。如果为了一份工作,把自己的女朋友搭进去,那我还算个男人吗?
那天晚上,我一夜未眠。想了很多,抽了很多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