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忧伤地告诉我:“我真不想干了。你知道报社的收入很低,而且很累。尤其像你每天还要辛苦地赶班。”她体贴地看我一眼。我只能乐呵呵地打着哈哈。我害怕如果我附和一声,我也不想干了。那这句话很快就会传到领导的耳朵里。并且我知道,领导很愿意满足我。
不想干了的林薇,天天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并且她很快就揽到了一个大新闻,是关于黄昏恋的。那个因为黄昏恋跟子女闹纠纷的大妈,把林薇当成了知己,一趟一趟往报社跑,并毫不吝啬对林薇的人品以及工作的赞扬。为了避免影响民生部的工作,林薇只好把大妈带到走廊里交谈。
然而事情的进展似乎并不顺利,几天来我时常会听到林薇与刘主任,关于新闻切入点以及中心思想的讨论。并且随着时间的延长以及修改次数的增多,林薇渐渐失去了耐心,于是这种探讨慢慢变成了争论。
终于,在一个安静的下午,争论变成了争吵。两个人都爆发了。我在隔壁急得不行,该动手的事儿,吵什么吵啊!
第二天来到报社的时候,我隐隐感到空气中有些异样的气息。林薇辞职了。她只是给同办公室的张颖发了一条短信。短信的内容也很简短:报社压力太大,不适合我的性格。仅此而已。
因为她的不辞而别,秦总编大大地发了一通脾气。在一次谈话中他不满地向我倾诉:“我一直就对你们80后有些成见。你看果不其然,林薇辞职也不打声招呼,起码的礼貌都不懂!”
我在一旁听得十分头大,似乎就连林薇辞职都是我的错。
形势似乎很明朗了,我也以为我的****运会有好大一坨。那天晚上我回到家里吃了两大坨馒头,并含蓄地告诉爸妈,我留在报社基本已成定局了。
然而,第二天老四就来了。他白白净净戴一副金边眼镜,姓刘名可。你说他来就来吧,还把老五也带来了。不带他们这样的!
好在老五只是借他老子的关系来报社锻炼,跟我们并没有竞争。他叫崔晓强,此晓强非彼小强。
崔晓强是一个很有趣的家伙,至少我很喜欢他。因为大家都知道他老爹的关系,所以他表现得十分低调。他常常把我拉到一边十分神秘地说:“我爹是×局副局长这事儿,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可别跟别人说。”他还十分敏感地告诉我:“别人知道了不好,毕竟蔡总编跟我爹太熟了。”
崔晓强很善交谈,尤其喜欢同女记者交谈。他的招牌动作就是将头发向后一撸,抛出一个电眼问:“看我帅不帅?”
女记者们被他逗得嘻嘻哈哈,时尚版的苏姐甚至要请他做模特。这可把我羡慕坏了。我累死累活也不过是让自己的文字露了下脸。他刚来就要把自己的脸弄到报纸上了。对做模特这件事,崔晓强表现得十分重视。他穿着笔挺的西装把头发梳得锃亮,在我惊羡的目光中出门了。
第二天,我醋意十足地把报纸翻看了好几遍,都没能找到崔晓强的脸。后来在他的指引下,我才发现一只伸向电动车的手,仅仅是一只手。这是一篇发在民生版的稿子,标题是:看好你的电瓶,谨防三只手。
从崔晓强的口中我还知道,他有一帮朋友总是要请他喝酒,还有好几个姑娘总是缠着他不放,这些都让他很不耐烦。“没有办法啊!作为一个帅哥压力很大!”他时常向我们抱怨。
其实压力很大的不止是他,跟他对桌的张经理压力也很大。林薇走后我调到了民生部,刘可坐到了我原来的位子。崔晓强就很难安排了,领导们绞尽脑汁最后给他配了把椅子,塞到不足十平米的广告部,跟张经理对桌。
这间办公室只有一张桌子,长一米半、宽八十。我很难想象两个大男人这么近距离地对着,当他们冷不防抬起头看到对面那张大脸时,会不会很囧。
来者不善的刘可,让我跟于明都感到不小的压力。这就意味着我们三人之间还要淘汰一个。于明一直表现平平,而刘可却展现出强劲的势头,接连在报纸上发表了几篇质量不错的文章。
那段时间领导们总爱拿我俩来做比较。由于我总是把新闻稿写得放荡不羁、不伦不类,秦总编经常意味深长地对我说:“小刘的新闻稿就写得很成熟呀!”我一边点头附和一边在心里抱怨,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最讨厌拿我跟别人比了。
先天不足的我要想留下来,只能多在报纸上发表稿件。因为所有的采访活动都由秦总编安排,大家所得机会相差无几。要想在刊稿数量上胜过别人,只能靠写副刊取胜了。
那些日子,我夜夜挑灯扯淡,不惜将自己中学时代的斑斑劣迹公布于众,写出一篇师生恋。哦不,是师生情。讲的是年幼猖獗的我如何为非作歹、作奸犯科终于在老师的点化下修成正果。为了表现老师对我的爱之深切,我还意淫出她含泪抽了我一个嘴巴子。自此全篇文章达到高潮。
我也很高潮地将此文递呈秦总编,秦总编大惊失色地读完全文后说:“这都是你干的?”我急忙告诉他,此文已经远远高于生活了。他心有余悸地说:“写得还是挺生动的,你交给张颖发在教育版吧。”
我大喜!你知道,对付女人我还是有一手的。我羞羞答答地来到已婚女人张颖桌前说:“呀!张姐你今天的衣服很漂亮哇!”张姐仰起头开心地说,是吗?其实我早就买了,一直没穿。一听这话我气就不打一处来,我愤怒地批评了她:“这么漂亮的衣服,你为什么不早穿?!”
扯了一会淡后,我就把稿子拿出来说:“张姐,这篇稿子秦总编已经批了,请你发到教育版吧。”
张姐笑眯眯地说:“你放这儿吧。”
我很乖地点下头说:“好的,谢谢张姐!”
谁知,张姐以前竟做过教师,对我这样的学生深恶痛绝。看到我这篇稿子,立刻引得她内分泌失调,情绪出现较大波动。我在办公室都听到她与秦总编争得不可开交,说,这篇文章不是新闻稿,不适合教育版云云。
后来这稿子就杳无音信了,我也不好说什么。总之耗费心血写出的稿子被咔嚓掉,是一件很让人沮丧的事儿。
这期间我也陆续发了不少稿件,几乎每篇都要被编辑改得面目全非。火眼金睛的编辑们,总能一眼找到你这稿子出彩的地方,并理直气壮地将其删掉。你要想问个原因,他们会一本正经地告诉你,是版面决定稿子而不是稿子改变版面,排不开了,自然要删掉。
如果你还不死心地暗示,可不可以由我自己来删呢?他们微微不悦道,你这些语言不是新闻语言……诸如此类,总有一万个理由等着删你。
被强奸的次数多了,我也不会自讨没趣了。每次被强奸后,我还会十分享受地夸赞几句,活干得真好!我受益匪浅地说:“啧啧……简直是画龙点睛啊!这么一改,比原来强多了!”
强个屁!
在那些倒霉的日子里,我时常会遇见粉T恤。此妞十分傲慢,从来不拿正眼瞧我,这就搞得我在她面前很没有自信。一想到上次在公车上被她戏弄,我饭都吃不香,觉也睡不好。作为一个侠肝义胆的好男儿,我最见不得两种人欺负我,一种是妇女一种是儿童。
这天,我俩在公车上再次狭路相逢了。所谓狭路相逢阴者胜,我盯住粉T恤打量了一会儿,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当时车上人很多,大家都摇摇晃晃地站着。我神神秘秘地走近她身边,看着窗外说:“小心你的左边。”
她一脸惊讶地转过脸来,好像我更值得小心一样。我不为所动,依旧神秘地盯住窗外说:“你左边那人可能是个小偷。”
听到这里她瞪大了眼睛,十分惊恐。我心中窃喜,不动声色道:“你不要慌,按我说的做!”见她没有反应我继续说:“把你的包打开,看有没有丢东西。”
“这是我表弟!!!!!!”
什么?!!!犹如平地一声惊雷,我的头嗡的一声就大了!苍天啊,不会这么巧吧?吾平生整人无数,从未失手,想不到今天竟晚节不保哇……
事到如今,我也只好死皮赖脸地解释了:“误会,误会,我见他老碰你包……我还以为……”
她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感觉却像经过了一万年。她忽然莞尔一笑说:“没关系,谢谢你。”
呼——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我尴尬地笑笑:“不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要说我这嘴也是贱,为了挽回颜面我又补充道:“不过,你表弟长得实在是……”
“嗯?”她不高兴地看我一眼。我慌忙解释说:“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你表弟长得很帅,实在不像你表弟……”
后来她那个表情就很难形容了。熬至到站,我灰溜溜地下了车,第二次挑战告败。俗话说得好,问世间情为何物?一物降一物哇。我这辈子注定是犯小人了。
我们三人最终会留下谁,两位总编的意思一直也不明确。这就导致个别老记者,对我们的态度忽冷忽热。可能今天总编夸你一句,这位老记者就高看你一眼,人也和气。如果总编批了你几句,这个老记者就会对你恶声恶气。这种态度,实在是有些无厘头。我自己不适应倒不要紧,他要是因为这个把自己搞得神经错乱,那叫我多过意不去。
我清晰地记得,那天刚刚开完主任会。待刘主任开会归来,我恰巧把写完的一篇稿子交给他看。这只是一篇写井盖丢失的小稿子,谁知他怒目圆睁,一把将我的稿子拍死在桌面上。
“你这是写了些什么?!”他大吼一声,失去了理智。我赶紧跑过去听从教诲。他突然抓起一只笔,叉叉叉叉叉!纸都被他插烂了,还不解恨。我在一边看得心惊肉跳,幸好没插在我身上呵。
“越写越差!”插够了以后,他顺手将这篇稿子拂到地上。办公室里突然静下来,我呆在原地,就像被人扇了一通响亮的耳光。那天我心里很难受,还从来没被人这样羞辱过。这装孙子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我又想到了林薇,也联想到报社是不是已经决定辞退我了?故有意派出一员虎将,先给我来个下马威。我是不是该识趣地自动辞职呢?那几天这个念头一直在我脑海里盘旋。可是一想到辞职后父母失望的神情,我的脸皮顿时就厚了起来。是的,我的亲人,他们是我装孙子的动力。
就在我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转机出现了。这还要感谢一位区长。那位区长在翻看报纸时,注意到民生版的几个曝光稿件,其中就有两篇我的文章。他一时心血来潮,大笔一挥作出批示,责令有关部门立即整改。这可让报社领导们面子大增。
蔡总编还特意搞来了批文的复印件,给大家鼓劲。他一脸凝重,抚今追昔地说:“最近因为曝光稿太多,经常有相关领导打来电话施压。正当我开始动摇的时候,袁区长亲自对我们的曝光稿做出了批示,这就说明袁区长对我们的工作很肯定呀同志们!袁区长亲自批示呀同志们!”
他一口气把袁区长说了两遍,恨不能袁区长再批示几遍。“有袁区长给我们撑腰我们还怕什么,我们要坚持曝光下去!”随着蔡总编的头发剧烈地一抖,同事们立即笑成了一片。
我坐在一边听得暖洋洋的,总因为写曝光稿言语过激挨批,今天,总算有人给咱平反了。同时我也替蔡总编高兴。实事求是地讲,他是个称职的总编,是个好总编。
这个决定报纸导向的总编,不是那么好干的。如果一派好话空话,就会丧失读者信赖。如果曝光频繁,就难免造成负面影响。报社夹在中间实在难做。
会后,秦总编毫不客气地表扬了我。让我好好干,放手去干!并安排宋姐以后把我的工作餐也定上。在这之前,实习记者是没有免费午餐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于明的高材生光环渐渐黯淡。领导对他的稿件总是不太满意,同事们也渐渐开始疏远他。他是一个很憨厚的人,不善言谈。我也不善于没话找话,总觉得太过热情会给人以假惺惺之感。何况在别人眼里,我们是竞争对手。我要是表现得太热情,就有点笑里藏刀的意思。每次见面,我们只是真诚地一笑,问下对方近来感觉怎样,稿子写得还顺手吗。
那段时间经常听到秦总编对他的批评,他被安排的采访越来越少了。他自己也有些郁郁寡欢。他告诉我,他的研究生还没有读完,过段时间就要回学校去。他学新闻这也是服从调剂,自己并不喜欢。他说过这话不久,就离开报社回学校去了。实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我对他隐隐有些不安。
既然于明走了,那我就算是被报社聘用了。两位总编分别找我谈了话,无非就是肯定一下过去,鼓励一下将来。秦总编也没有忘记嘱咐我,写稿子时不要太偏激,要多向老记者学习。最终,按照个人文风,我留在了民生部。刘可则调入了要闻部。我开始慢慢融入了这个集体。一切都是新鲜的,那时候我干劲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