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怒目圆睁,嗖的一声站起来。正当我心乱如麻地考虑着跑是不跑的时候,她已走到我身边,低头靠近我说:“去你妈的,李文青。”
几天后,市电视台的一个记者联系到我。她问,那篇自闭青年的稿子是你写的?我说,是我跟一个同事合写的。她说,能帮我联系一下采访对象吗?我们觉得这个题材很好,想做一期有关毕业生心理健康的节目。我十分高兴地答应了,并委婉地表示,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去做嘉宾。我早就想上电视了!
回到办公室,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白杨。她听后也十分开心。她说,真有成就感!希望能帮助一些人。
“合作愉快!”她突然笑盈盈地向我伸出一只手。我受宠若惊地握住。“咦ⅰ蔽伊┩时打了一个冷战。她说,我得赶紧洗手去!我说,回去我就把这只手剁了!
这是我第二次握住这只手,两次的心态大相径庭。第一次的心情,可以用胆战心惊来形容,而这一次就有些得意洋洋了。一个姑娘主动伸出手,让你来握,这说明她对你有了好感。这时候你可以做两件事,一是顺藤摸瓜,看除了握手还能不能干点别的。二是,趁她掉以轻心,给她个下马威。而行事谨慎的我,选择了静观其变,日后再说。
几家欢喜几家忧,张颖这几天就不太顺,惹了点小麻烦。说起来,这事儿实在富有戏剧性。张颖的婆婆带着孙子去医院瞧病,大夫开过药后,示意她去指定药店买药,买药回来再将服用方法告之。婆婆来到药店发现刷卡机坏了,就胆大妄为地去了隔壁药店买药。
这种不遵医嘱的行为,自然令大夫十分不爽。但是作为一个有修养的老大夫,他并没有暴跳如雷,一下蹦到天花板上。他风度翩翩地说:“既然你不是在指定药店买药,那我也就没有必要告诉你怎样服用了。”
这句话听起来倒是挺押韵,但逻辑性就有点混蛋了。听婆婆一说,张颖立刻火冒三丈,遂将此事报于领导。此医院仗着自己是省属医院,从来就不把我们地方小报放在眼里。如今又在记者婆婆头上动土!领导当机立断,放手去干!
一篇扬眉吐气的稿件,牵扯出一个普遍存在的问题。这篇文章立刻闹得满城风雨。那个老大夫也是对着喇叭放屁,臭名远扬了。可是谁能想到,此大夫竟是秦总编早先的一位女同事的公公。并且这位女同事现在还身居要职。一个婆婆一个公公,这事儿确实有点乱。
那位女同事立即打来电话,一会儿把秦总编训一通,一会儿又把张颖骂一顿。简直忙得不可开交,只恨不能顺着电话线,把他俩拖过去打一顿。大水冲了龙王庙,两个人有苦难言,也只能听着。
给领导惹出这么大麻烦,张颖也深感不安。她就像祥林嫂那样不断地对我们重复:“谁能想到那是她公公呀,谁能想到呀!”
为了这事儿,报社还专门开了会。会上,秦总编大义凛然道:“我也没想到她会如此失态,把我骂了半个钟头。但是我原谅了她!她没有素质,我们不能没有素质!”秦总编在这里提到的有素质,我只能理解为,没有形成一男二女混合对骂的局面。
说到伤心处,秦总编动容地说:“有时候感到,我们做记者这份工作挺悲壮的。干工作就难免要得罪人,但是,你们放心去写。出了问题有我顶着,我顶不住了还有蔡总编。”
他这番话,让时常给报社捅娄子的我,大大的感动了一番。“但是!”他话锋一转,“以后你们在写曝光稿的时候一定要把握好度,好在这次张颖写得比较含蓄、措辞十分严谨,如果不严谨呢?被人抓住把柄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秦总编提出两个设问,让我心惊胆颤。如果你用语严谨没有夸张臆测,那出了问题领导还能帮你顶一顶。但是你被人抓住了把柄,谁也帮不了你。
常在河边走,难免要湿鞋。以前总以为,文章中的人物很遥远。现在才知道,这个世界真是小,人与人之间七拐八拐总能扯上关系。稿子刊发在报纸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恨得咬牙切齿呢。
我也很快就为自以为犀利的文笔付出了代价。那是一篇关于KTV唱歌扰民的稿子,我实地体验了一把,觉得这家KTV的音响实在震撼,于是我就写了篇稿子,把他们过硬的音响效果称赞了一番,说,搞不好还能从附近居民中熏陶出几个摇滚歌手。
写完后,我并没有放在心上。那也实在是十分平常的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在站牌前等公交车。我斜斜地倚在站牌上,不时地瞅一眼一旁的白杨。她看我的时候,我还冲她笑了一下。心想,这傻妞。
就在这时,三个一脸横肉的男人站到了我的面前。“你就是李文青吧?”为首的矮子冷冷地问我。
“是啊……”一看他们长得这么专业对口,我就有些紧张。
“你跟我过来一下。”矮子一句话我就傻乎乎地跟过去了。我这个毛病到现在也没改,总是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其实我胆子特小,上小学的时候跟人打架,我俩被人围在中间,我赖唧唧地说:“有本事你先打我。”对方也赖唧唧地说:“有本事你先打我!”我们都把先动手当成了一种本事,都十分谦让。于是我说:“是我先说的,有本事你先打我。”
要是不上课,我俩能这么一直说到放学。最后连看热闹的女同学都急了:“你俩到底打不打呀,再不打就该上课了!急死人了!”
来到墙角里,矮子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眼露凶光:“你新来的吧?知道你惹着谁了吗?”
我笑一笑问:“什么意思?”
“你******。”他一把卡住我的脖子,将我按在墙上说,“你他妈想作死啊?”
我的心脏立刻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在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拳脚即将到来之际,我不屑地笑了笑。有时候我他妈挺服我自己的。
就在我绝望地做好挨揍准备时,白杨站在拐角大喊一声:“你们干什么!”简直就像从天而降破土而出!没想到这娘们急了嗓门这么大。“你们要敢打人我就报警!”她一手举起手机,就像举着个手榴弹。好一个女英雄呵!那一刻,她在我眼里真是光芒四射。
矮子狠狠地盯我一眼说:“你他妈以后给我小心点。再来找你就没这么便宜了。走!”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嚅动了一下嘴唇作出“你妈个逼”的口型。我本可以表现得更有种的,比如在他们走出一百米后,我大喝一声,“妈的,有种你们给我回来!”
但是考虑到他们要是真回来怎么办,我就没有出声。
白杨问我:“你没事儿吧?”我笑笑说:“操,没事儿。”
“你认识他们吗?”
“不认识……可能是因为写稿子吧。”我有些沮丧,差点被人打了,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如果我知道白杨在一边观看,我倒宁可被人揍得鼻青脸肿。事后,我伸出一只手,狠狠地擦一擦嘴角的鲜血说,操他妈×的!
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经常有这样的想法,尤其是在看完了武打片后。我经常盼望着来几个恶棍,在女同学面前把我暴打一顿。我英勇不屈地爬起来,骂他们****,然后接受女生们崇拜的目光。然而这件事情一直未能如愿,我倒是在女生面前,被我妈揍了几次。这搞得我很没有面子。
白杨说:“我用手机把他们的照片拍下来了。”这让我吃了一惊。这娘们心眼儿够多的!她继续说,“这事儿你得跟蔡总编说说。”
我低头想了一会儿说:“算了。”
她奇怪地问,为什么?我摇摇头没有说话。我觉得这事儿挺丢人的,差点被人揍了,最后被白杨救了,这叫什么事儿啊?再说,以前就有同事提醒我,写稿子要把握好度,别给自己惹麻烦。我一直没当回事,现在出了事,我怕有人看笑话。有些人表面上他妈装出一副无比关心的样子,对你嘘寒问暖。或许他们心里正乐颠颠地想到,叫你再得瑟,你不是挺牛逼吗?
我不想给他们创造这样的机会。
白杨问我,你知道是哪篇稿子得罪了他们吗?我没有回答,我反问道:“你不是拍了照片吗,给我看看。”
我拿过手机,一看就慌了。这照片还他妈拍得挺清晰。画面上三个彪悍的男人将我围住,我被人提着脖子,面对镜头一脸的惊慌。典型的叛徒模样。我尴尬地说:“快删了,这太破坏形象了。怎么把我拍成这个样子?”
白杨接过手机,咯咯地笑起来。有道是,一笑泯恩仇。此刻我的脑海中浮想联翩:夕阳下,胡同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正被三个恶霸调戏欺辱,一位女英雄如神兵天降挺身相救。为了报答这位女英雄,书生只好以身相许。
“笑什么呢?”白杨奇怪地瞥我一眼。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没什么,呵呵。”
落日的余晖洒满了整个车厢,我跟白杨并肩坐在公车的后排,我感到此刻的气氛有些暧昧。这种暧昧,令我看起来有些躁动不安。
“我在宣传部看过你写的稿子。”她打破了沉默,脸上披着一层霞光。“是吗?”在一抹霞光中,我的脸上绽放出惊喜。经验告诉我,接下来她该夸赞我一番。
果然,她用一种欣赏的目光看着我说:“你在我们那里挺出名的。”我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接下来,她意味深长地说:“可我实在没想到,李文青就是你。”
呃……这句话令我有点尴尬。这可以理解为,她没有想到李文青是个流氓,或是她没有想到流氓还能写一手文章。总之她的意思是,我是个流氓。
因为流氓这个词的涵义太广,所以我很难拿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自己不是流氓。其实我对流氓这个字眼,倒是很有好感。我以为流氓都很幽默,有着豁达的生活态度。只不过不为众人所理解罢了。当然政治流氓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