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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作茧自缚(2)

正在此时,忽听外面有人高喊:“皇上回宫。”尉迟鹰一惊,探头向窗外望去,只见院门大开,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一大群大监、宫女垂手侍立,十余名锦衣卫士手按佩刀,昂然而入。

尉迟鹰即忙单膝跪倒,垂首静听。靴声囊囊,似有二三人入房,当即朗声道:“新选宫卫尉迟鹰奉召前来,听候皇上差遣。”

只听一个低沉而平和的声音道:“爱卿平身。”尉迟鹰依言起身,心道:“这人声音好熟,倒似在哪里听过?”抬头一看,却不由大吃一惊,一时间竟怔住了。

原来,宫牧野紫袍金带,身着一品大员的服色,侍立在龙书案右侧,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而那居中而坐,头戴平天冠,身穿赫黄袍,面带微笑的皇帝,竟是自己在骊山峰顶小亭上与之对弈一局的黄衫人。

此人正是北周第三代国君,武帝宇文邕。

他自十八岁登基,继承大位,迄今已有八年。宇文邕年少多才,胸怀大志,立意要扫平天下,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自然是求贤若渴。曾数次下诏令各地官吏举荐良材,为朝廷所用。今番从各地武士中挑选宫卫,便是一例。

宫牧野请假回乡祭祀先祖,其实也担负有招揽贤才的秘密使命。他在“赏心园”初识尉迟鹰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此人可堪重用。此后宫牧野与尉迟鹰深交后,更加深了心中的这个想法,所以他才会以言语试探在先,而后有盛情相邀尉迟鹰同赴长安。

回到长安之后,宫牧野便向武帝大力推荐尉迟鹰。言语之间,对尉迟鹰的才智武功,十分推崇。大有天下俊彦者,非此人莫属。

武帝心中颇感疑惑,加之好奇心起,便想亲自考察一番,看看尉迟鹰是否言过其实。故而,他便在骊山安排棋局,使尉迟鹰在不知对手为谁的情况下,弈了一局,看其心性如何。

一局下来,武帝对尉迟鹰也是大加赞赏。回去后便传旨召宫牧野入宫,商议招纳尉迟鹰这事。宫牧野对尉迟鹰为人已是十分了解,献策说道:“尉迟鹰为人高傲,粪土王候。若派人招选,多半不会奉命,不如另辟蹊径,乘新选宫卫之际,将其骗入宫中,再作计较。”

武帝细细一想,这倒不失一条好计,当下欣然同意。便命宫牧野暗中安排,引尉迟鹰入宫。于是便有了今日这一场令尉迟鹰满头雾水的入选宫卫之举。

尉迟鹰未明真像,看看武帝,又看看宫牧野,一时间如坠云雾中,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宫牧野上前笑道:“贤弟,你没想到吧?”尉迟鹰苦笑摇头,说道:“这……太出乎意外了,小弟一时还无法理解。”

宫牧野道:“贤弟,实不相瞒,大哥本是大周臣子,宫拜殿前太尉。而大周天子──武皇帝陛下,便是老哥想给你引荐的奇人。那日大哥曾劝贤弟进身庙堂,做一番事业。兄弟却婉言谢绝,故此大哥才设下此计,引贤弟入宫,还请贤弟万勿见怪。”

当下便将诸般事情的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尉迟鹰这才恍然大悟。一时间,啼笑皆非。

武帝笑吟吟地看着他,说道:“尉迟鹰,你与朕在骊山之上的那一局棋,下得可算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你竟将朕逼得弃子认输,让朕初次领教了什么叫不留情面。哈…哈…”

尉迟鹰也笑了,做皇帝的,想要人陪着下棋,自然要多少有多少。但谁又敢不留丝毫情面将皇帝杀得大败,以致弃子认输?文武百宫没这个胆子,普通百姓更没这个胆子。

尉迟鹰道:“当日骊山之上,陛下虚怀若谷,令人佩服。在下虽觉那位黄衫人必非常人,却也绝没想到,黄衫人就是当今皇上。”武帝淡淡一笑,道:“你若预先知道朕的身份,又将如何?”

尉迟鹰略一沉吟,笑道:“我若能赢,也仍然要赢!”武帝哈哈一笑,也不以为杵。对尉迟鹰的坦然直言反倒感到几分喜欢。

武帝笑了一会,忽地神情肃然,双目直视,深深地凝视在尉迟鹰脸上。好一会,才缓缓道:“尉迟鹰,你曾说过,若要你投身庙堂,必须是雄材大略之明君亲口相召。朕虽非尧舜,也不敢妄称明君,但却知欲成大业,必用贤人异士辅佐。经前番相试,朕知卿乃是一位文武双全的异人,不知卿可愿效力,辅佐朕一统天下,成就霸业?”

尉迟鹰神情变幻不变。他其实早已猜到武帝和宫牧野费偌大心力安排自己进宫,所图非小。但武帝如此直言相告,倒也没想到。

沉默了好一会,尉迟鹰深深道:“陛下过于高抬我了,在下不过是一个布衣小民,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如何有这等才能?还请陛下另选贤能来担此重任吧,莫要让在下一介草民误了国家大事。”

武帝一听尉迟鹰还在自称“草民”,如何不知他的心意。当下微笑道:“爱卿不必过谦。宫太尉以身家性命保举你,而朕亲自试过后亦认为卿确有真材实学,能当此重任。若不然,朕又何必费如此心机,召你入宫?”

尉迟鹰好生迟疑。从内心深处讲,他委实不愿进身庙堂。一来官场黑暗,自古皆然。况且北周上有权奸,把持朝政。下有朋党,误国害民。自己一介布衣,既无身份,又无背景,如何能够在这盘根错节的官场一展抱负,做出轰轰烈烈事业?

二来伴君如伴虎。今日宠你用你,明日也许便是翻脸无情。稍有差池,便是砍头抄家的大罪,自己在江湖上历练,博采各家所长,专心武学,何等逍遥自在,何苦置身于这些是非漩涡?

三来自己生性疏懒,最喜结交。但官场之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一旦陷身于此,为躲避旁人的暗箭冷刀,势必要变得冷酷狡诈,方能长保平安。而尉迟鹰自己,实在不愿变成这样一种人。若是旁人相劝,他早已是一口回绝,但现在却是一国之君开了金口。在目前这种情势下,自己应该又如何开口回绝?

宫牧野是尉迟鹰的知已,见他迟疑不决,便即劝道:“贤弟,当日你曾言道,若有贤明君主诚心相邀,便投身庙堂。今日陛下金口相邀,其意不可谓不诚。贤弟可不能再有什么推托之辞!”

一听这话,尉迟鹰更是苦笑,他确是说过这话,但当时只是信口而言,并未深虑。谁知却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以至于今日作茧自缚,有口难言。

武帝似已看出了尉迟鹰的为难,轻叹一声,说道:“宫太尉,前言不必再提。正所谓人各有志,不能勉强。目下我大周权臣当道,群小聚集,忠臣义士反遭罢黜。值此危难之际,忠贞臣民都有消沉退避之心。何况尉迟鹰山野闲人,此洁身自好之举,原也未可厚非。”

说完,武帝略一停顿,转头凝视尉迟鹰道:“现下你虽已受封赠,但却并非出自你的本意。你若想离去,尽可自行离去,不必多有顾虑。朕绝不怪责于你。”

尉迟鹰默然无语,脸上神色阴睛不定,既未说“走”,也未说“留”。武帝也不再多言,自行拿起书案上一本奏折,翻开细看。宫牧野则站在一旁,不住摇头,神情显得惋惜之极。

沉默了好一会,尉迟鹰忽然深施一礼。宫牧野还以为尉迟鹰就要离去,几乎就要再出言挽留。武帝虽注目奏折,却也也忍不住在心中暗叹一声。

在骊山一见后,武帝实在很欣赏尉迟鹰的机敏和沉着,也很希望能有这样一个文武双全的干材助他完成一件大事。故而他才会这般纡尊降贵,亲口相招。但若仍留不住尉迟鹰,那也只有待唤奈何!

谁知尉迟鹰一礼后却道:“在下一介布衣,蒙陛下如此看重,深以为荣。陛下厚恩,无以为报。自此以后,尉迟鹰愿尽心竭力,辅佐陛下,成就千秋大业。”武帝又惊又喜,与宫牧野对视一眼,顿时如释重负,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尉迟鹰又道:“但在下却还想请陛下答应一事!”武帝“哦”了一声,温言道:“卿家还有何事?”

尉迟鹰道:“在下山野之人,不惯约束。今日已立誓,助陛下成就大业。功成之日,尚请陛下恩准,允在下重归山林。”武帝沉吟了一下,道:“好,卿既已立誓,朕也可立誓,一旦功成,卿要去何地,朕绝不留拦。”

尉迟鹰躬身一礼道:“谢陛下。”说完这句话,尉迟鹰竟觉心内一阵颤栗。他虽不怕猛狮毒蛇,但一想到自己从此便要为面前之人出生入死,在官场中与他人明争暗斗,勾心斗角,也不由心中叹息。

但谁要自己作茧自缚,一时不察,以致失言。男子汉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说过的话却是万万不能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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