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usekeeping被简殊吓了一跳,慌忙之余只好去求助展聿恒。待展聿恒赶到的时候,看见的正是这样一副惨不忍睹的场景:她还在吐,但更多的是干呕,像要把整个肺都呕出来似的。
展聿恒走过去,扶住她,一面吩咐housekeeping去倒水,一面安抚她的后背:“简殊,怎么回事,我带你看医生。”
接过housekeeping送来的水,送到她唇边:“先漱口,我们去医院。”
简殊想,大概这辈子都没这么无助过,布娃娃一样地被人摆布。他说去医院,便真的将她带去医院,而她,许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其实她一直很怕医院,因为总会想起妈妈自杀的那天,呛鼻的消毒水位,空荡可怕的走廊,以及偶尔传来的哭声。简繁说:“离开他,你跟慕家人是不会有结果的。”那时她便想,一定是这个结果的话,不如她从未出生,也就无需再经历这一切了。
到了医院,医生问了她几个略略可疑的问题,方撂下钢笔,说:“我建议做一次血检HCG,以便确定你是否怀孕。”犹如晴天霹雳,叫她无神的双眼终于动了一下。
连手臂都开始颤抖,只是不可置信:“你说什么,我怀孕了?”
医生安慰道:“别紧张,需要看检查结果,不过就目前的症状来看,应该是这样。”
她一向熬夜太多,所以经期不准,长久下来也没有上心留意,包括这段时间,始终忧心忡忡的,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可是,算时间的话,从a城遇见慕昶峰到现在,不过才一个多月,如果是怀孕,反应来得未免太早。
她闭了闭眼,似乎找尽了各种理由:“不会的,时间上有太大误差。”
医生点头,迟疑了下,又道:“坦白说,简小姐,你得情况不太乐观,过早孕吐,很有可能是宫外孕,只有报告出来,才能确认,以便治疗。”
展聿恒将手放在她肩上,想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他的手掌很暖,很宽,能够感觉到她在颤抖,他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无助,可怜得像个流浪儿。他将眼睛一别,对着窗子微叹一声。
等了很久,检查报告才出来,结果是HCG值超过正常数值,她……真的怀孕了。
一个好消息是,胎儿正常,孕吐只是心理压力过大造成;另一个坏消息是,她并不打算生下这个孩子。她与慕昶峰,叔侄相恋已经有违伦理道德,再把孩子带到世界上……她实在做不到。
她咬着嘴唇,面上血色全无,展聿恒放在她肩上的手掌传递着点点温度,可是仍旧不够,从脚底凉到头顶的绝望,怕是没人能够安抚。她终还是接过那份报告,看着上面极高的数值,低着声音问医生:“我想把孩子打掉,现在可以吗?”
展聿恒手掌一紧:“简殊,你要做什么?”
医生明显是误会,亦作帮腔:“小姐,别太激动,胎儿很健康,只要休息好不会有任何问题,你与先生好好商量一下,这种事情开不得玩笑。而且,你的HCG值很高,怀双胞胎的可能偏大,你要慎重!”
世界上,有谁会拿孩子开玩笑呢?
多少午夜梦回,她都那么想给他生个孩子,爱一个人,就不免想为他生一窝孩子,张晓风的散文,一向最入她心。那些暮色里归来,不为激情所动,只要一鼎一镬的相守,她是真的渴望过。
她怎么会拿他们的孩子开玩笑呢?
可能这就是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谁也强求不来。
就诊室灯如白昼,四壁雪白,连医生也是穿的白大褂,她忽而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就像把她困在了白雾之中,她想,这时候如果有人跑来撞她一下,她一定会就势跌倒,痛得再也爬不起来。
许久,她方抬起头,两齿微启,语音凄清:“我是认真的,这个孩子……我不会要。”
国金中心的顶层只有一间办公室,套间的格局,无论生活还是办公都极为便利。慕昶峰对工作向来苛刻,年轻的时候便没有顾及太多,到了三十岁,更是把工作当饭吃,有时间便回家,没时间直接就在公司睡了。
但这一次,踟蹰在办公室里,只是临窗而立,抽了一支又一支的烟,身形落寞而孤独。
何景年敲开办公室的门,喊了声“二少”,说:“目前联系不到简小姐,酒店机场没有登记记录,她常去的商场、餐厅也已派人去找,暂时无果。现在要不要派人去浅水湾看看?”
慕昶峰缓缓吐出一口烟,声音低哑:“不必,她不会回去。”想了想,才说,“除了星级饭店,旅馆找过没有?”
何景年答:“都已找过,这次由虎头强牵头,没人不给面子。”
慕昶峰神色复杂,半响没有说话,何景年又道:“不过二少,最近枫丹白露的总经理下榻四季酒店,我想……”
“去查!”慕昶峰打断他,稍一转身,目光凌厉,“刻不容缓,有消息立马通知我。”
何景年应了一声,也就出了办公室。
这时,案上电话响起,机械的铃音,声声急促,将他思绪拉回。
在他意料之外,打来电话的竟是“铁娘子”谢碧文。
对于其嫂的突然致电,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心里不免生疑。电话接通后,就听谢碧文语带笑意:“二叔,别叫我打扰了才是,这个时候还在公司办公,难不怪九龙行的业绩蒸蒸日上。”
慕昶峰笑了下:“客套话就免了,大嫂找我有事?”
谢碧文稍加沉默,复又笑道:“当然,过阵子就是父亲生辰,好在近期公司运转顺利,家里又没出什么闲事,老爷子心情不错,我与你大哥商量着举办一次慈善晚会,不知道二叔你有没有兴趣?”
慕昶峰猜到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鼻息一哼,说:“你与大哥决定就好,一切看父亲心情。”
“都是一家人,当然是大家开心才好。”她顿了一顿,又说,“哦,对了,今天你的特别助理来过富康,情绪有些激动,我想不会是璟琛哪里惹二叔或者九龙行不痛快吧?”
“没有,这是私事,大嫂你多虑了。”
谢碧文仍是笑着:“那就好,二叔你一向不是被私事左右的人,这点深得父亲赞许,我为慕家一份子,也以此为傲,倒是你大哥,年纪越大越糊涂,做事越发没有分寸——哎,我说多了,既然这样,我没别的事了,二叔再见。”
电话挂断了,偌大的办公室又恢复安静。
剩慕昶峰一人,站在黑色办公长案前,眸色冷凝,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片刻过后,方爆发似的,将手里的听筒狠狠砸了出去。他确实不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了,然胸口沉闷,一口气卡在喉咙里,甚至夹着烟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隔了许久,慕昶峰方将半截香烟按在烟灰缸里,取了外套就要出门。他从未如今日这样急躁过,安排出去的事情还要亲身去做,绝对是生平第一次。
连司机都不必知会,他从停车场取了车直接开去四季酒店的门口。因为形象深入民心,往来行人不断侧目,礼宾见了只恭声说:“慕先生,欢迎光临!”等他经过后,才两相惊喜,“是‘港岛二少’慕昶峰,是真人!”
另一礼宾想了下,惊喜稍褪:“也没什么奇怪的,九龙行就在隔壁,慕二少出现在这儿也算正常。”
不正常的便是他多年来,从未在本城饭店休憩,一是反感媒体捕风捉影,报道不实消息;一是常住于此,根本没有必要下榻饭店。他一路行色匆匆,面色疏冷,到了前台便说:“我姓慕,慕昶峰,现在要见你们酒店的总经理,帮我搭线。”
对方一怔,旋即拿起电话,就要拨通。巧的是酒店总经理送客归来,正见慕昶峰站在大堂,连忙过去问好:“慕二少,你好你好!”慕昶峰点点头,开门见山:“a市枫丹白露的GM下榻四季,是不是还带了其他人,带我去见她。”
慕昶峰是什么面子,已经不是给不给的问题,既然要给,便要给足!酒店总经理稍加思索,便做了个请的手势:“慕二少,请随我来。”
他将慕昶峰引至一间商务客房门口,方停住脚步:“二少,就是这间。傍晚时候,展先生带了朋友过来,说是证件未带,客房部便破例开了一间客房。”一面按响门铃,许久无人开门,他才拿了随身的万能卡,将房门打开。
慕昶峰推门而入,绕过客厅才是套房的卧室,还没靠近,便听她说:“我不想吃东西,带下去吧。”
他终于松了口气,走过去:“简殊,是我。”
却换来对方身子一怔,扭头看向他,目光惊怯,一连串的动作只在顷刻间,见他越来越近,方冷笑了声:“慕二少好本事,到哪儿都躲不掉,不过MJ还在马来西亚,您怎么甘心突然返港?”
慕昶峰没有回答她,而是伸手覆上她的额头,说:“别跟我怄气,你脸色很差,先跟我回去。”简殊不动声响地拂开他,眸光淡淡:“慕先生,或者我叫你一声叔叔,你要跟我乱伦?”
他嘶了一口气:“你所担心的全都不存在,先跟我回家,我把这几年的事情全都跟你交代清楚。”
“交代什么,慕奇峰是如何把我送上饭桌,你又是如何顺理成章跟我在一起的?包括这一次对不对,他要算计你,拿我算计你,你又是如何将计就计对付他的对不对?”
她声声逼问,使慕昶峰颇感无奈,只静静地看着她,眼里幽黑深邃,似是要将她吸进去一样。眼前的这个女人,准确说更像是个小姑娘,在跟他闹别扭,跟他呛声。换做以前,或许他还会笑一笑,说她真像个小孩子,但这一次,她关机玩失踪,害他几乎翻遍全港去找她,他怎么能不生气?
偏偏这时手机响了,是何景年向他汇报调查结果,声音略带疑虑说:“有人看到简小姐傍晚时候,与展总去过医院,院方确认说,简小姐做过孕检,结果是阳性。”
他目光一滞,电话都险些掉在地上。他从未在这种事上做过防范,因为早想跟她生个孩子,这一刻知道这个消息,定然惊不如喜。他面部弧度渐渐变得温柔,两臂自然地将她揽过来,哝哝道:“让你心里的顾忌见鬼去吧,我才不是你叔叔,我只做孩子的爸爸!”
不顾她的抗拒,在她脸上深吻一下:“唔……还要做你简殊的丈夫。”
可是这种陌生的感觉,忽而叫简殊觉得很害怕。她的行踪,所思所想,全部曝光一样放在他面前,被审视,被介入,如同她完全不似一个个体,而是附庸……
耳中嗡鸣,与声音绝缘,慕昶峰在说什么,也越发听不清晰。只有手心紧握成拳,证明自己还存有一丝力气。
她的声音很小,但足以叫对方听到:“……孩子,已经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