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排档的老板是个年轻人，他亲自送上来一大盘子香辣小龙虾，爽朗地跟商未已打招呼。
“未已，这么长时间不来，不想我，也该想着我做的小龙虾啊！”
“我这不就来了吗？还是重辣口味的吧？”
“我做事你放心，今天你带朋友来，我多给你装了一份。”
商未已俯头嗅了一口，给老板竖了根大拇指，赞道：“果然香！”
刚刚出了定安寺，她就把脑后的髻解开了，白色的绢花放在随身携带的绸缎小包里。她所用的东西，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牌子，更有甚者是她自己DIY的手工制品，可佩戴在她的身上，却都额外精致了几分。
小龙虾的香味勾得商未已食指大动，她也顾不上用老板附赠的薄膜手套，更谈不上用筷子，徒手就往盘子里伸，热辣的汁液烫得她“诶呀”叫出来，秀气的眉皱成一团。
可到手的小龙虾还是舍不得扔下的，她连忙把头凑过去，尖着牙齿咬住，吸吸汤汁，享受地嘤咛出声，再拿下来，右手轻轻按住，左手开剥。
她做得非常认真，好像不是在剥一只虾子，而是在做一项高尖端的试验似的。大约两三分钟之后，她才大功告成，把肉嘟嘟的虾米塞进嘴里，闭着眼睛咀嚼了两下，才想起坐在对面的祁苌楚。
“真的很好吃，你也尝尝。”
“你说请吃饭，就吃这个？”
祁苌楚至始至终一直注视着商未已，夜色微暗，刺目的白炽灯下，看不清他眼中神色。可是，他双手斜插在口袋里，身体和桌子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很明显对这种坐在路边大快朵颐的事儿，很不适应。
商未已见他不动，看了看他的衣服，自以为是地说：“也是，你那么好的衣服弄脏了可惜，要不我给你剥个尝尝。”
说干就干，她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动作，不过因为是要给祁苌楚吃的，所以，她没有放在嘴里吮吸，汤汁顺着她的手掌一直流到手腕处，肌肤白皙，汤汁艳红。
好不容易又整出一只，商未已略带不舍地递到祁苌楚唇下。
祁苌楚微眯了眼眸，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商未已。商未已愣了下，以为他是嫌弃自己满手抓太过邋遢，讪讪地笑笑就待收回手。没想到他猛地含着了她手中的虾，额……含住了她的手指。
他的舌迅速卷走虾肉，唇却并没有松开，紧紧吸允着她的手指，舌尖柔柔地****，轻轻地碰撞，那双张狂的眼眸，更是肆无忌惮地深锁着她。
商未已浑身一震，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语竭词穷，她动了动手腕，欲抽回手。可祁苌楚松了唇，却出其不意地一把抓住了她的小臂，“汤都流到这儿了，我帮你擦擦。”然后，旁若无人地埋首在她的手腕处，舌尖卷起，舔过那蜿蜒的红痕。
“很……很辣！”
商未已说了一句很不着边际的话，今天，排档的生意很好，他们四周坐满了人，喝酒的，吆喝的，甚至唱歌的，弄哄哄地，没人发现他们的这些小动作。
这要是对着其他人，商未已或许还能做错些微的媚态来，嬉笑玩闹，无所忌讳。可是对着祁苌楚，她硬生生弱了一份气势，总在不知不觉中被他牵着鼻子走，不甘心，却有没有办法。
桌边的手提包突然欢快地震动起来，商未已松了一口气，猛地抽回手。
“我接个电话。”
为了驱散那片刻的迷乱，她佯装若无其事地转头抽纸擦手。她这边手还没擦干净，祁苌楚已经很熟手地从她的手提包里拿出手机，按下接听键凑到她的耳边。
电话里，褚妍半真半假地抱怨：“未已，怎么都不给我打电话，我好不容易来次J市，你都不陪我玩玩。”
“额……对不起，这几天我有点儿事。”
商未已回着褚妍的话，却是心不在焉，她从来没有跟一个男人如此亲密过，祁苌楚的手掌就挨着她的脸颊，对面，他的目光中，那些商未已不愿想，不敢猜的情感，正翻江倒海地翻滚着。
“你现在在哪儿，要不要出来和我一起吃晚饭？”
“嗯？”祁苌楚应该不是烟民，他手指传来的味道干净清爽，他总是习惯这么帮助身边出现的女性吗？“我，正在吃，下次吧！”
“那好吧，反正这次我在J市会待一段时间，再约。”
“嗯。”
祁苌楚收了电话，又帮她放回手提包里。然后套上塑料围裙，挽起袖子，一副严正以待要对付小龙虾的模样。
商未已犹在游魂状态，茫茫然问道：“你想吃了吗？我给你弄。”
祁苌楚的唇角微微一弯，还没触及龙虾的手指，在商未已额前轻轻一敲，“这么笨，等你全部剥完，天都亮了。”他的声音很低，很慢，甚至咬字都不够清晰。商未已却突然觉得暖洋洋的，有种甜甜的滋味从舌尖散开，她喃喃道：“我就说辣吧，你还不信。”
祁苌楚剥虾的速度自然比商未已快很多，也不像商未已那样折腾得支离破碎才能把虾肉从壳里弄出来，他剥的都很完整，一个个弄出来，然后有序地放置在商未已面前的碟子上。
这虾吃在嘴里，辣味似乎更浓了，要不然，她也不会觉得心尖读麻麻的，甚至，眼眶都潮湿起来。
奶奶的声音好像又在耳边响起——辣椒至烈，可是贪辣的女人却最是脆弱。识女人最烈的性子，懂女人最易伤的心，这样的男人才是女人的归宿。我们未已这么爱辣，不知道哪个修了几世的福，才能娶到你哦……
那个曾经被她视为归宿的人，也曾经这么坐在她的对面，边给她剥虾，边唠叨繁琐的小事。
——未已，等存够了钱，我带你去盱眙吃小龙虾去。
——未已，不要吃太辣的东西了，光是剥，我的手指都麻麻的，你吃下去胃怎么受得了。
——未已，我不要去念金融专业，我跟你一起念中医吧。到时候我们开家中药店，你就坐在前头给人把脉，我就在后面卖药。
……
“怎么了？”
商未已猛地从回忆中抽身而出，她抬起头来，不知道是不是吃了太多辣，脸颊红彤彤的，眼里碎钻荧光，迷离点点。
“真的挺好吃的……”
“如果有时间，我带你去试试纯正的盱眙小龙虾，这种路边的东西，还是少吃为妙！”
商未已扭头笑，果然，对某人的期待值不能太高，在别人的地盘上也敢批评人家的东西，也不怕人家拿大勺子砸他！
笑，能够笑着就好。
当眼泪迫不及待地想要挤出眼眶的时候，给自己找一万个微笑的理由，天长日久，笑就成了表达悲伤的表情。
其实，刻意遗忘要比铭记难，或许，一年、两年……她都无法彻底忘记那个曾在耳边，一遍遍“未已、未已”喊过她的男孩，但是，她可以一天天尝试，每天少想他一次，少想他一点，然后，坚定不移地奔赴未来。
笑，于商未已是一份勇敢，于祁苌楚是一份炫目。
可是，于江之安……
此刻，他就坐在大排档对面酒店的二楼。昂贵的镂花窗帘遮掩下，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路边摊上啖食小龙虾的商未已。
江之安的手指尖开始发麻，那种浸泡在辣汤汁里的感觉，美好得恍若隔世。
“江先生，我们药厂制作中成药多年，有固定的药材种植基地，也有足够的经验，足够的能力，满足‘广济堂’的生产需要。”
江之安的表情温润难猜，负责前来谈合作事宜的永林制药厂副总林来志，有点儿忐忑。现而今，药材大幅度涨价，中成药生产企业多少都遭到打击，他们永林制药厂在J市也算得上中上企业，加上有自己的药材基地，按理说不用太过焦急。但在新产品的研制上，他们在同行中终究弱了一点儿，再固步自封下去，迟早会被社会进步的洪流吞没。
广济堂就不同了，它从药材的培植、药品的生产、销售、甚至医疗，一条龙服务。在这种别家都纷纷衰败的情况下，他们却更加强盛起来。近两年，接二连三推出的几种营养保健产品，都引起行内轰动。他们的主流产品“广济抗癌系列产品”，更是已经卫生部证实疗效显著。
产品供不应求的情况下，找寻合作伙伴的事，是肯定需要的。这个机会，永林制药厂非常重视。
“江先生，在J市再难找到比我们永林更好的合作伙伴了，我们诚恳地希望江先生能够好好看看我们的计划书，好好考虑一下。”
江之安合上计划书，心不在焉地道：“嗯，等我看完计划书，再决定。”
没多会儿，包厢里就只剩江之安一个人，他的目光凝在楼下人身上，胶水般粘住，再难挪移，
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会有其他男人站在他曾经站过的位置上，拉她的手，搂她的肩，享受她的笑……真正见到这一幕，还是让他仓皇失措。
江之安的心口好似被人活生生剜去一了块似的，痛得嘴里都蔓延起血腥味了，他本能地伸手捂住心房。
担心她，不懂和别人接触，可现而今，她处事圆滑。
担心她，离了他无法独自生活，可现而今，她事事能干，不但照顾好了自己，还能够照顾别人。
担心她，离了他不懂接受其他男人，可现而今，她娇灿如花，于感情之事，游刃有余。
担心她，放不下，可现而今，她对着他，心不乱，安稳自如。
……
她再不需要他担心了，那么，他剩下的日子还可以做什么？
江之安侧身挨在玻璃上，恍似自己就站在商未已的身侧，伸手就能触及她的发。
他想起先前回答祁苌楚的话——那个她是他的，可眼前的人却……不是。
不是他的了。
不是。
祁苌楚可知道自己有多幸福？能坐在她的对面，能给她剥小龙虾，这有多幸福？
江之安失神地把指尖置于唇边，舌尖轻碰，恍若还能品味到当初那带着甜味的咸辣。
可而今，远远望，却，一生难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