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
梁府，赵惜言的小院里传来阵阵琴音，一如从前。
一曲毕，赵惜言静默了半晌缓缓道：“你不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吗？光阴寸金，每一刻的生活都是在消耗生命。传闻那些达到天人合一感悟自然之道的无上武者，也未曾听说有青春永驻，长生不死者。我今年才十岁，可是我已经觉得我的生命不敷使用了，每过一天我就觉得死亡离我更近一步，有可能某一天五哥取代了义父，我便是五哥的绊脚石；某一天义父荣登大宝，那我和五哥便都是义父的绊脚石。现如今我存在的意义仅仅在于可以竖起九皇子的大旗，打响义父和五哥的名声，一旦五哥和义父动起手来，我便命不久矣，这些，你可懂得？”
沉默。
赵惜言深吸一口气，感受冷风下斑驳的院墙，把吸进去的抑郁之气又缓缓吐出来，接着说道：“我知道我和别人的不同。小时候听下人们说北地时常会冻死人，可是我被人丢在梁府的角落非但没有冻死，反而不惧怕天气的严寒；八岁那年偶然站在门外不远处的池塘边听到义父在中庭和军师密谋天下大势，而身边小安和下人们全部无动于衷，才发现自己耳力可以极远；九岁那年自己无论听谁说话，鲜有不懂，暗语明言皆无师自通。我更知道盲人的缺点，我的生活只有光暗没有颜色，我到现在连你的瞳力是哪一种都不清楚，我无法像义父一样通过观察人的表情来判断所言的真伪，也无法像五哥那样通过修炼瞳力来强悍自己的身体……我现在迫切需要你的帮助，这些，你可知晓？”
沉默。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乱象尽显，百虎丛生，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我虽目不能视，虽感怀生命短暂，但是我还是想要在这乱世中活下去，哪怕是一天、一时、一刻，蝼蚁尚且偷生，我也不能免俗。我无法看到人们口中的世界，但是我能感受到这个世界，我能够摸到的，就是真实存在的；我能够听到的，就是可能发生的；而你能够做到的，也就是我单枪匹马做不到的。我说这话，你可明了？”
沉默。
赵惜言举起右手，感觉到一双同样幼小的手握住了自己的。赵惜言借力起身，想到十岁的他最近两个月说了之前十年都没说过的如此之多的话语，不禁哑然失笑。由于很久没有人和他说话，许多话憋闷在心里得不到发泄，现在正好有个好听众，他都把说话当成一种宣泄了，时间久了竟而语气沧桑了！他才十岁……想到这里，赵惜言又是叹了口气，看来脑袋比别人好用一点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赵炀，赵炀。”赵炀是赵惜言给这个两个月来寸步不离他的奴隶起的名字，沿用通俗的起名方法，下人的姓和主人的姓相同（想想赵惜文和赵剑、梁师成和梁九），而名“炀”取“阳”的同音，是希望代替自己看到阳光，本想叫赵阳，后来一想赵阳太普通，千万年来不外有无数人叫赵阳，直觉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人太普通，于是叫赵炀。
“恩。”这是两个月来的进步之一，赵惜言发现赵炀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原本也能进行简单的对话，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现在可以记得他的名字是赵炀，刻意每次弹完琴就让他服自己起身，现在竟然不用自己提醒了。每一滴进步，赵惜言都替他记在心里，为之欣喜。
前庭。
“大王，少帅今日在营中，梁九陪同少帅一同观看雪狼卫的训练。”一个布衣蒙面的黑衣人站在梁师成身前。
“恩。你去和梁九说，雪狼卫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惜文想看什么就给他看什么。”
“是，大王。今日安郡主做完例行功课之后吵着要去看少帅，您看是不是——”
“呵呵，准了，不过不要让她知道，就和前几次一样让她自以为是的溜出去吧。”
“电省的先锋大将雷厉行前几日偶感风寒，现如今卧床不起，南宫惊雷对这件事似乎有所不满……”
……
“小公子两个月前带回的那个奴隶还和从前一样，小公子每天弹奏几曲，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唔，军师，你说说这件事。”梁师成对着身边站着的白袍中年人说。
“微臣认为，小公子年仅十岁，现在有所行动还是太早，况且我们也没有对其进行栽培……恕微臣多嘴，请问大王是如何看待小公子的？”
梁师成闻言没有答话，微微仰起了头，闭上淡蓝色的眼眸，思考半响才道：“当年李辉来找本王的时候，本王就明白这是托孤，也是为了让本王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不会被埋没。我梁师成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是要我对恩人的托付置之罔闻我还是做不到，此其一；赵惜文确实一员大将，三千冰狐卫，曾经都是奴隶，但是赵惜文巧妙运用一百份忆情花将之变为一支北地劲旅，着实功不可没，谁练出来的兵就该让谁带，这个道理本王还是懂得的。闻先生，你一直是本王的智囊，本王犹记闻先生曾言，‘如今众人对京城虎视眈眈，比拼的无非两方面……’”
闻先生接话道：“实力和虚名。”
“我们冰省由于自然的原因易守难攻，若是天下太平本王大可在此地逍遥无忧，但如今天下大乱，百虎争雄，冰省人口不足的劣势马上就会体现出来，这是我们实力的不足。由此，本王才好好留下两个皇子并且不为难他们。如今天下人皆知我仁义，莫无惜文和惜言的功劳。，此其二，皇子，不得不留；世人难免三俗‘金钱、权利、名声’，惜文想要坐我这个位置，五年后惜言必如是想法，驭下之数不离‘制衡’，将来惜文势力不少，但一定还敌不过本王几十年的经营，这点自信本王还是有的。届时若无惜言，惜文就会叛本王而独立，抑或是铤而走险取本王而代之。现如今坐拥皇子的各省都认为自己占了莫大的便宜，哼，十年后他们要吃够此事的苦头！”
“大王是想，少帅和小公子，少帅势大，小公子为求自保必须托庇于大王或者少帅，若小公子聪明的话也绝对不会相信大王和少帅任何一方。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惜文就可以看到一丝取本王代之的希望，就绝对不会铤而走险背叛本王。”梁师成的语气中不无几分得意。
“大王妙计！只等天下大定皇子们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对其稍加挑拨，大王即可坐看两败俱伤，坐享渔翁之利了。”闻先生掩饰不住钦佩的语气。
“此其三。不管惜文是怎么想的，不管惜文是不是盲人，利用价值还是很大的，再等五年，本王预计让惜文统领‘幽雪’，闻先生意下如何？”
“此计甚好。”
赵惜文在自己的小院中听不到前庭那么远，所以此时并不知道梁师成早就设计好计策等着他了，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此时激动的心情。因为赵炀今天多说了一句话“我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