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邪魂闻言毫不假思索，语带轻蔑道：“哼！人间……本就只属三界下乘，弱小又愚蠢的凡人所求之事……无非‘贪’、‘嗔’、‘痴’、‘爱’、‘恶’、‘欲’罢了！”
修罗殇听了这话，并未立即给出是非对错，他幽深无匹的眼眸转而缓缓看向静立于步辇之前的数十幻影，口内仍旧淡淡对那邪魂道：“你觉得人类——‘弱小又愚蠢’么……？”
那邪魂闻言，不解眼前这高出了人间何止万倍的天神为何有此一问，下意识便脱口答道：“哼！当然是……”
“是又怎样——？”蓦地，一声悲愤至极的质问冷冷打断了它的话。
小小的聂昀嫣自一众鲜活明亮的幻影身上缓缓抬起满含热泪的眼，恨恨看着那邪魂道：“我们是‘弱小又愚蠢’，你是‘强大’又‘高明’！但‘强大’又‘高明’的你——不也只是个妖怪么？妖怪的灵魂，又怎会明白人类的情感——除了杀掉我们，你还能怎么样呢？”
她这番话正好戳在邪魂痛处，那邪魂闻言想是气极，三头面上颜色不断变换着，由白到青、由青到紫……少顷，它竟忽而强打精神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哈……不错，我是妖怪……我是妖怪！可你伟大的父皇……却巴巴地将你们送来给我这个妖怪享用呢！嘿嘿……我现在享用过了……她们也死了……你能把我这个妖怪怎么样呢？托殿下赌约的洪福……我即便死了也能投胎转世……说不定将来转世到了你大夏朝，再让我混个皇帝当当……嘿嘿……到时，你又还能怎么样呢……哈哈哈哈……”
“你——！”聂昀嫣听了它这番刻意为之的话，几欲跳将而起，心中的愤恨之情无以复加，她双手不断紧攒成拳，力道之大，竟使指间关节颜色尽失、青白立显，那有若喷火般的双目，只恨不能当场将那邪魂烧个死无葬身之地……
“嘿嘿……小新娘……很恨我么……啊哈哈哈哈……”那邪魂眼见聂昀嫣虽恨不得将自己剥皮抽筋、饮血食肉，但却又很明显并不能真正拿它怎样，心中的快意顿时无以言表。
它不断挑衅地看着满眼愤恨欲狂的小公主，急欲出言再接再厉火上浇油……
正在那邪魂得意忘形之时，一任其放肆了半天的修罗殇，忽然对它缓缓露出了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瞬间，犹如惊雷炸顶，那邪魂三张布满挑衅的脸同时僵住，心底顿时没来由地一阵阵发毛！它的直觉告诉它，这样“诡异”的笑容背后，定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正惶惶不知如何应对，蓦地，一把飘忽清冷的少女之声已然不知自何处幽幽响起……
——“万能的殿下啊，吾等愿求恩赐永世化泪，常守冥河之畔！惟愿此间祸首彻底毁灭，永世不生，吾妹永宁得以逃过大难！……”
少女声音中不乏悲泣与绝望，却又夹杂着莫名的从容和坚定！
这是……
这是……
陡闻此声，聂昀嫣的心一瞬间有若万刀齐绞——一母同胞的姐姐昔日的一颦一笑不断在脑中闪现……
她再也忍不住了，不顾一切地大声哭喊：“四皇姐——！四皇姐——！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没有人回答她……
这时，一众同样飘忽清冷的少女之声自空旷的玄华殿角角落落幽幽响起，齐齐祈愿道：
——“万能的殿下啊，吾等愿求恩赐永世化泪，常守冥河之畔！惟愿此间祸首彻底毁灭，永世不生，吾妹（吾侄）永宁得以逃过大难！……”
一众祈愿之声孤寂而绝望，绝然而坚强，让小小的聂昀嫣一瞬间呆住，她终于明白这些声音究竟为何……
——怨念么？
这便是她们死前真正的怨念么？
惨死的姑姑和姐姐们，在她们离开人世的一瞬唯一所想的竟是让最小的她能够活下来么？
是这样么？
是这样么？？
……
巨大的伤痛、满腔的愤怒和硬生生给自己套上的强烈负疚感顷刻在体内撞作一团，几欲爆裂……
——她蓦地赤红了双目，拼尽全身之力直欲生食其肉般冲那元凶邪魂愤声嘶喊！
“啊——！——！——！”
……
那邪魂此时早知一众祈愿之声便是被自己强夺生魂的数十少女死前的怨念，正自被那怨念中的滔天恨意弄得神魂不安时，冷不防聂昀嫣一声有若疯狂的嘶喊蓦地在耳边响起，竟惊得它全身不由自主地一麻——死亡的恐惧瞬间被数以万倍地放大，呼啸着朝它扑面袭来，顷刻便洞穿了那原本就不甚强大的灵魂：“……殿……殿下……殿下……你我赌约在前……这怨念……这怨念……与赌约不同，您不能……”
它惨白了脸色，惶急地看着那步辇之上真正的天神，下意识颤抖出声。
“殿下！”步辇之上突起大声而短促的恭称，蓦地打断了它颤抖的乞求。
攸关生死之语猛被打断，邪魂正要发作，那打断它的小人儿却占先冷冷看了它一眼，这一眼极其幽冷孤绝，看得那邪魂心中竟猛地一突，即将出口的话语瞬间就势咽了下去。
此时的聂昀嫣泪痕交错的小脸上满布着与其年龄绝不相称的孤寒决绝，她缓缓起身跪倒在修罗殇腿边，一字一句坚定无比道：“万能的殿下，小女愿求恩赐永世化泪，常守冥河之畔，惟愿此间祸首彻底毁灭，永世不生！永世不生——！！”
“你……你……你……”那邪魂一听她竟当面以身作祭发下如此咒怨，当即吓得仓惶出声。
犹立于半空之上的小梦听见聂昀嫣的话，清澈如水的可爱圆眼中隐见忧色，怜、独二人这时心内也是一片不忍。步辇一侧，那脾气急躁古怪的玄礼听到她的话后，猛然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此时，眼见得修罗殇动人心魄的眼眸缓缓看着那跪着的小人儿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那邪魂心中更加惶急：“殿下……殿下……您是神明……要说话算话啊……殿下……”
半晌，修罗殇终于慢慢看向了它……
那邪魂心下稍喜，正待继续开口哀求，却只见那风姿万千的少年已然优雅无比地伸出了那只掌控着它全部怨念的手！
“殿下……不……不……不要……你怎能出尔反尔……怎么能……修罗殇……修罗殇……你别忘了，你赌我不能身化劫灰……你现在宁愿输给我这个冒你之名的妖怪吗……修罗殇……”彻底毁灭的阴影当头罩下，那邪魂终于不再低声相求，眨眼便恢复了猖狂的本来面目厉声疾呼。
修罗殇闻言不急不恼，似笑非笑地看着它缓缓道：“哦，是吗？好，那么，一切——如你所愿！”
那邪魂大喜，正待说些什么，然而修罗殇那深如苍穹的双眸却只是就那样淡淡地看着它，然后，缓缓握紧了那只掌控着它全部怨念的天神之手。
“咦？”
那邪魂猛然觉出不对，瞬间竟已惨呼出声。
“不——！”
就听“砰——！”的一声爆响震彻帝宫，犹如整个天空都迸裂开来，那邪魂全部漆黑的怨念眨眼间已变成了万千碎片，四散开来，那原有的庞大躯体，还来不及续放悲声，就在怨念尽毁的一瞬间，沙砾般坍塌了，诡异地是，坍塌的沙砾掉落到地面后竟然什么都没有留下便无影无踪了……
修罗殇淡淡看着邪魂身体坍塌的地方——洁净无比的地面光滑细致，就连一丝灰尘也找不到了。
“我说过，你不能身化劫灰——因为，你并没有化成灰的资格！”
聂昀嫣静静地看着那邪魂彻底消失的地方，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再次滑落……
此时，一直静立于步辇之前的数十位少女幻影，对着步辇之上的修罗殇齐身盈盈下拜……
半空之上，铜铃之声蓦然再度响起！
这次的铃声轻缓柔和至极，毫无半点先前的诡异幽冷之感……
犹如听懂了这轻柔铃声中的召唤，数十位少女幻影携手款款起身……
“这便——要走了么……？”小小的聂昀嫣见此情形，忍不住哽咽出声。
她模糊的泪眼，静静看着数十位熟悉的幻影毫不留恋地化作了袅袅轻烟盘旋而起，接着，就如生前大家一起玩耍嬉戏那般，调皮地相互追逐着渐渐隐入了小梦手上的铜铃之中……
铃声缓缓隐匿，小梦收了铜铃轻巧至极地落回地面，依旧俯首待命。
小小的聂昀嫣此时仍旧跪着并未坐起，她无力的垂下头去，眼泪，有如断线的珍珠撒落身前。
再也，见不到了么……
即使是下辈子也见不到了么……
这样，她们是不是就不会再有痛苦了？
……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缓缓平伸至她婆娑的泪眼前，一任那无暇的掌中洒满她冰冷孤寂的泪珠……
“殿下？”聂昀嫣下意识一抬头，便看到了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眸。
修罗殇缓缓看着她哭得有些红肿的泪眼，轻柔无比道：“小新娘，我送你一样东西可好？”
次回：《别了，殿下！》，敬请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