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汐安张大了水漾的明眸,向四周高朋满座的逢仙楼楼内望了望,随后她便两手棒着白瓷花碗,任蒸腾的热茶香气氤氲地拂上她的面颊,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自纸廉外筛漏了进来,令她忍不住沉醉地闭上眼睑,细细品味着此刻以春guang佐茶的优闲时光。
熙攘喧哗的人声丝丝溜进她的耳底,汐安睁开眼,看着在这间酒楼内外来来去去的人们,不禁在唇畔露出了一抹满足的小小笑靥。
打从许久前,她就一直梦想着,她能像说书人口中的江湖人士一般,自在逍遥地行走在江湖上,做个无拘无束的游客,只要他们想这样过,只要手拎着一只行囊,便可即刻踏上行程,过上游览名胜,看遍天下山岳、畅游五湖四海的人生。
这样的人生……只怕都只能出现在她的梦中。
她一日不脱去身为女子的枷锁,她便无缘一睹眼前这梦想中的一切。
自古,女子她们就像只金丝雀般地成天被关在一间名为闰房的鸟笼里,过着细绣锦织、种植花草或是读书习字那类一成不变的单调日子,遵守三从四德一辈子,尤其是出生在官宦之家的女子,更是比出生在平凡之家多了顾虑与约束。
即使她的哥哥比起一般的大臣们,对她的这个妹妹更多的是给予自由,但只要你还作为一个女子,道德,舆论,会像一捆绳圈,将女人牢牢捆缚住……
低首看着自己一双一点也不细滑也不美观白晰的手,在右手上有着因长年握笔而生出的笔茧,她横看竖看,都觉得这一双手与叔叔府中那些由她叔叔所养的门人,那一双双握笔的手并无二异。
不同的只是,他们是男,她是女。
只因她是个女人,她就不能为官,亦不为能商,就算她这辈子读遍万卷书却也休想行过万里路,只要她是个女人,她就必须毫无异义地接受这世间的束缚,相夫教子、睁只眼闭只眼,把所有的不甘,失望,都深深藏在心底最深处。
自袖中取出一张纸绢,汐安微笑地看着纸绢中的地名,趁着晓月出酒楼打点之际,她研究起这座京兆的地形,与那座秦府可能该在的位置。
她轻弹着纸绢,“其实自己也无需赶时间,不如趁这个时间,好好的逛逛这个京兆!”
难得走出闺房,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能够见识到不曾见过的人事物,所以汐安反倒是不想急着走到秦府,去见她的未婚夫。
她伸手惦了惦贴身的绣荷银袋,那里头都是平日里哥哥给自己的零花钱,仿佛似在补偿自己常年不在自己身边,她的哥哥每次回京,带给自己最多的便是银两,所以充裕的银两都足够在这京兆里好好游览个数日。
就在汐安兀自沉醉在自个儿的美梦中时,丝亳没注意到周遭人们的目光在她一打开那只银袋时,瞬间集中在她的身上。
酒楼的店主在众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时,也察觉了今儿个楼内来了个数十年也难得一见的无知小绵羊,而这只小绵羊还正快乐地将银袋内的盘缠摊放在桌上清点,浑然不知她的举动已经让多少人的眼中迸出万丈的精光了。
他摇摇头,试着让自己不要去想像等会儿她遭遇到的下场,一道人影在他想转过身时,遮住了他的视线,他抬起首,对眼前的熟客摆出热络的笑容。
“段大人。”店主顺手为他倒了杯解渴的茶水,压低了音量小声地问:“您又来为那位大人买东西了?”
“是啊,谁让你家的东西合我那竹马的胃口呢!”从郊外的府邸专程走至这家酒楼的段逢翼抬手拭去额间的细汗,而后自怀中取出足够的银两将它塞进店主的怀里,“老板,还是老规矩!”
“行,您稍等!”随后便招手唤来小二将段逢翼需要的东西一一交代。
“老板,你的生意还是依旧好的让人眼红啊!”等着小二将东西准备的空挡,段逢翼闲来无事的环顾起四周,不期然,他的眼角余光飘进了一抹窈窕的身影。
一身白净纨裙的女子静静的坐在窗边,那清秀如白荷的面容在日光的映照下,显得剔透玲珑,一双水盈乌黑的眼眸加上她那张干净单薄的小脸,不觉让他眼前一亮,尤其在她软嫩似花瓣的芳唇上,还带着一抹令人看了就陶然欲醉的隐隐笑意,让他恍然的以为出现了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小小白荷。
然而就当对她姿容欣赏不已的段逢翼将目光从她那张迷人的小脸上稍稍移开时,他才看清楚了那朵小白荷周遭的环境以及她那没什么常识的举动。
“那个女人是谁?”段逢翼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一边问向身后同样也是叹息连天的店主。
望了眼前的小绵羊一眼,店主以着颇为惋惜地口气说道,“看着面生,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是一头小绵羊。”
而就在店主的话刚落下,店内不约而同的响起了一阵抽气声。
正当店主和他闲聊的这一会,段逢翼眼中的这一朵小白荷准备结账离开,但只是掏出银袋来付茶水钱,她就能左不小心掉一锭白澄澄的银两右不小心落一串闪亮亮的铜钱,听着他们一致的抽气声,段逢翼这才明白了为何自己刚走进酒楼时,看到了遍地贪婪的目光。
他很难不佩服这个丝亳没有半分危机意识的小美人,难道她在离开家门之前,都不曾有人告诉过她什么叫财不露白?眼下在这群人的眼里,她简直就是一头上好的肥羊,大大方方的将银两拿出来招摇晃荡,也不怕在转眼间就被人给生吞活剥。
倘若就这么放着她不管的话,这只小绵羊是很有可能会有店主所预料的下场,如果换做是那一名正义感十足的同僚,去插手管的话,这只小绵羊应该能把损失减到最少,只可惜……
她的运气不好,向来就只喜欢扫自家门前雪的段逢翼可没有心情去管,所以他只是很遗憾地朝汐安的背影摇首。
而就当段逢翼径自对汐安摇着头时,他的身边此刻又传来了话。
店主悲怜地看着那引来群狼觊觎的汐安,“我敢打睹,这只小绵羊只要踏出我的店门不到半刻钟,她铁定会被洗劫一空。”
“那就当她为此买一个教训!”耸了耸肩,事不关己的段逢翼说的冷淡。
就在汐安一付完帐走出店门不久后,段逢翼随手拍了拍店主的肩头,也跟在楼内那群有志一同的男人身后挪动脚步,只是他却是打算回家,“我走了!”
“你不打算出手?”赶在段逢翼拿完了小二交给他的东西,转身离去时,店主在他的身后大喊,“那,那头小绵羊怎么办?”
怎么办?段逢翼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一会记得通知官府的人去拎那只小绵羊!”随即头也不回的离去。
店主在店内大半的人们都尾随着汐安散去后,再度沉重地慨叹。
她根快就会体会到,这钱,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露的。